《山有木兮木有枝》任此身

2、分手经过

　　第二天上午，方千树参加了本学期最后一场考试，这两天没顾上复习，考试的时候心里面还七上八下的，他猜这一科的成绩肯定差极了。

　　回到宿舍，兄弟们正热热闹闹的商量着去哪里庆祝，有家属的都要带上家属。

　　女朋友昨天上午乘飞机出国了！方千树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到现在依然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一直都觉得两个人感情很稳定，昨天之前，他还兴致勃勃地计划暑假期间带她去厦门玩，那是她提过很多次的愿望。突然得知她要出国交换的事，有一种全世界只有自己最后才得到消息的荒诞感。

　　“明天的飞机，你现在才告诉我？”昨天在她宿舍楼下得到这个消息时，方千树的心里像有一壶烧开的热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炙热的水泡，一种混杂着愤怒、失望、茫然的情绪像水蒸汽一样窜上他的脑袋。

　　“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女友低着头逃避方千树的质问，从前即使自己再吵他闹他，他都没说过一次重话，没冷过一次脸，此刻他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

　　方千树深吸了一口气，脸涨的通红：“从你提交交换生申请开始，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我没有知情权吗？”

　　“本来就是随意申请试试，没想到竟然通过了。刚收到通知的时候，咱们俩正在吵架，我一生气就没告诉你，后来……越到后来越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呵，”方千树自嘲的轻笑了一声，他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交往了一年多的女友，对决定着两个人感情的重大决策会做的如此轻率，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竟如此不值一提：“你又不是去趟上海旅游，这一去咱们俩之间隔着的可是太平洋，你考虑过咱们俩将来怎么办吗？你最后一刻才通知我，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女友终于抬头看了方千树一眼：“如果你不能接受异国恋，咱们就分手吧。”

　　方千树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觉得我会阻挠你去交换吗？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最起码的尊重！”

　　“你就当我是在逃避行吗！我跟你说多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你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我根本猜不透你！出去约会，你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画速写画一两个小时！”

　　“你上次说了之后，我再也没在约会的时候画过。”当初是谁，见了第一面就因为他绘画的才华爱上他，无数次说最爱他画画的时候专注的样子。

　　“是啊，你没再画过，但是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要你的一整颗心都在我身上！”女友也激动起来，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方千树被这样的责问惊住了，好半晌才喃喃地说：“我怎么没有把一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了，这一年多的感情都是假的吗？”方千树的语气轻的不像是在回答对方，倒像是在质问自己。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整个肩膀都在发抖，事情已经是这样了，现在说得再多，明天她也会准时乘上国际航班，他们两个的感情——不管谁对谁错——都已经走到了终点。那就请原谅他在对错的争辩中当个逃兵，给双方都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吧。

　　他颓然地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时眼眶通红，脸上冷静得像是要凝成冰。他没再说任何话，沉默着转身离开，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洒在地上，像一个句号，将他们俩的故事硬生生地在这里截断。

　　虽然最后一面两人之间如此决绝，方千树还是去机场送她了。看到她正在和父母话别，他便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站着向她点了点头，她靠在妈妈的肩膀上哭肿了眼睛，也只是远远的点头回应。

　　一场曾经甜美的爱情，就这样戛然而止。

　　宿舍里依旧喧闹着，方千树只觉得这些喧闹都与他无关，一种落寞的离愁充塞在他的胸口。失去的痛苦他从小就尝过，可谓经验老道，无非就是戒断那些习以为常的陪伴，将温暖的氛围从身上剥离，重新披上茕茕孑立的外衣。

　　他相信自己可以的。

　　舍友们这才从方千树口中得知他女友出国的消息，心中的震惊自不必说。由于过往四年对他那单薄的酒量体会甚深，一个个都盯着他少喝点酒，但最终他还是用两罐啤酒把自己灌倒了。

　　倒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睡醒了发现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考研的舍友每天早早就出门了，另外的两个人可能都收拾东西离校了。大五的实习很多是从暑假就开始了，舍友们都选择回家待上几天，等到7月份再去实习单位报到。

　　方千树醉眼惺忪的从上铺爬下来，桌上还放着舍友给他带的早饭。手机里和女友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约他到宿舍楼下见面，从那时候起，每天的早安、晚安、美味零食的分享、无伤大雅的吐槽都停止了，像是一场温馨的电影演到一半突然停电，沉浸其中的人面对骤然黑掉的屏幕感到懵懂、不适应、不确定。

　　来电后电影还能继续，他们的感情却真的是结束了。

　　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苏老师”三个字，方千树接起电话：“苏老师您好。”

　　苏葳隔着电话都听出了他浓重的鼻音：“刚睡醒？”

　　方千树尴尬的应一声：“嗯。”

　　“没别的事，我帮你找了个实习单位——元犀建筑设计事务所，没你想去的那一家规模大，你考虑一下。”

　　“居然是元犀！”

　　“你知道这家公司？”

　　“我知道！老师在课堂上分析过他们的案例，我挺喜欢的，顺便了解了下这家公司。谢谢苏老师帮我争取到去元犀实习的机会！”

　　坐落在南湖畔的桉江国际会展中心，就是由元犀设计的，是近年来本市最具艺术特色的新建建筑，也是老师们在课堂上经常会提起的案例。

　　因为对这座会展中心很感兴趣，方千树特意留意了设计方。作为一个不足百人的设计事务所，从创立之初，元犀就以“小而精”作为自己的发展理念，这几年在本市的设计行业中异军突起，和很多动辄几百上千人的大型设计院相比，元犀的实力也是毫不逊色。

　　对此时的方千树来说，能去元犀实习，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先别谢我了，先给我保证在实习期间好好表现吧。本来觉得你还算是个靠谱的，但是鉴于你这次的表现，我现在对你持观望态度！而且，他们从没招过实习生，为了这个实习名额，我可是请了一顿芝士焗龙虾。”

　　方千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提起些精神说道：“是我不好，让您费心了，这次保证不给您丢脸！”

　　苏葳在电话那头轻笑着摇了摇头：“行了，好好跟着前辈学。你随时都可以去报道，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很快收到了苏老师发过来的地址。地图上显示元犀建筑的办公地点在市中心，从校门口搭地铁可以直达。方千树的家虽然也在本市，但是离市中心比较远，还是从学校过去更方便些。方千树给妈妈发了信息，商量实习这段时间还继续住在学校里。

　　放下手机，方千树坐在座位上发呆。

　　正是中午阳光最炙热的时候，窗外没有一丝风，栖息在梧桐树上的知了被空气炙烤得燥热难当，吱吱吱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走廊里，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呼朋引伴去食堂打饭的吆喝声，等这一段喧嚣过去之后，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宿舍里的老空调时不时地吱嘎一声，宣示着自己高龄服役的悲哀。隔壁宿舍胖师弟的呼噜声犹如魔音入耳，余音绕梁。

　　昨晚上喝的酒还没有代谢完，头还有些晕沉，方千树懒散地靠在转椅上，脚尖点着书桌边无意识地一踢一踢，转椅跟随着身体的节奏小幅度的转动。

　　眼前里都是女友的身影，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爱的每个瞬间都模糊又清晰。他希望这是梦，等他醒过来还能看到女友笑颜如花的脸庞，但是他又知道这不是梦，沉静的清醒真是让人悲伤！

　　恍惚中他又打起了盹，真的做了一个短小的梦，梦里没有他的女朋友，只有他自己像是被系在一根强力橡皮筋的一端，不知道被一股什么样的力量甩着，在空气里弹来弹去，一下撞在衣柜上，一下撞在床架上，一下又撞在窗框上，本该撞得头破血流却感觉不到一丝疼。

　　手机叮咚一声轻响，他醒了过来，是妈妈发来的信息：“我刚看到你的信息，就按你说的住在学校吧，今天门诊的病人特别多，我先不跟你说了。”

　　方千树看完信息，发现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他竟然一个人在座位上闲耗这么久。他抬手关了空调，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放进书包里，背在身上就出了门。

　　出了宿舍楼，到图书馆还了书，又找了两本新的。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一把空着的椅子都没找到，整个图书馆都被备战考试的学生占领了。方千树在书架旁边找了块空地，把包往地上一扔，靠着书架坐了上去，很快就如老僧入定一般沉浸在故事里，忘记今夕是何夕了。

　　方千树看书速度极快，一目十行，一连看完了半本书，才发现自己头顶上正对着空调出风口，脖子和肩膀对着风吹了半晌，早就僵硬的像是块石头。

　　他站起身活动着筋骨，看到对面一排长桌边坐着的人姿态各异，有皱着眉咬着笔发愁的，有低着头狂按计算器的，有一边用iPad看课件一边记笔记的；其中一个女孩子，戴着硕大的黑框眼镜，用一个毛茸茸的猫耳发箍把所有刘海一股脑得都束到了后面，露出明亮宽阔的额头，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劈里啪啦敲着键盘。

　　方千树恍惚间把她看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同样喜欢用发箍束起头发、懒得戴隐形眼镜时就戴个黑框眼镜代替的女孩子。

　　方千树情不自禁的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几个抬眼间就把对面那几人的特征和姿态全都捕捉到脑海里，他手指灵活的上下勾勒，用一些简单的线条就将长桌旁的景象描摹了下来，尤其是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他画的非常用心，几分钟的功夫，图书馆里紧张忙乱的学习氛围便跃然纸上。

　　外面的天渐渐黑下来，方千树把速写本和刚借的书都放进书包，离开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向最近的食堂走去。

　　七八点钟时分，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一片青灰色，空落落的，像某些人的心情。不知都那个远在太平洋彼岸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忙着适应新环境，恐怕分不出时间想他了吧。

　　方千树买了一份鸭血粉丝汤，等餐的功夫，思绪又回到了过去。方千树从小就喜欢画画，跟着老师学过很多年，一直到大学都没丢下。得益于他从小积攒的美术功底，上大学后又在手绘上下了不少功夫，他随手勾勒的草图都在简约实用中蕴含着美感。

　　之前他经常随身带着速写本，天气好的时候，在公园或街边一画就是一下午。后来经常因为画起画来太专注被女朋友嫌弃，慢慢的，出门的时候就不怎么画了。

　　说到女朋友——现在应该叫“前女友”了——也是因为画画结缘的。方千树大三的时候，他舍友在cosplay社团当社长，有一次他们社团要去参加市里的漫展，社团的一个学妹别出心裁的想要做手绘的海报，但社团里没人会画，舍友便央求方千树替他们画，还答应用一顿饭换两张海报。

　　那两张海报在社团内获得了一致好评，在活动现场也吸引了不少人关注。大家都希望在活动结束后的庆功宴上一睹这位神秘画手的风采，结果方千树在庆功宴上一亮相，靠着俊秀的外型轻而易举得俘获了学妹的芳心。

　　一碗鸭血粉丝汤吃的见了底，方千树也收回了自己神游天外的思绪。这一天总算又耗过去了，分手的“戒断反应”真是折磨人，干脆明天就去实习单位报到，尽快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繁忙的日常就是最好的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