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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威风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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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玉跃起身,跳一般快速进了屋子,不一会便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和毛笔,大喇喇放在桌上,迎着院子里的日光右手持笔大开大合。
“你在做什么?”苏子参好奇起身细看。
那桌上的纸是有价无市的栾纸,白润坚韧,随着栾国的灭亡,匠人殉国,再也没有匠人能造出这纸,被世人称为一大遗憾。那笔杆以青玉雕刻而成,笔尖想也不是凡品。
只是握笔人的姿势堪称暴殄天物,苏子参自入学以来,第一次见握笔如此放荡不羁的人来,仅仅是手掌攥住,便大肆挥毫。
“我来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狐狸,省得见什么都不认得。”还觉得人家是野兽。献玉嘀咕道。
寥寥几笔,一只威武霸气的黑线狐狸跃然纸上。献玉随手从花丛中捡起几片红色花瓣,在指尖捻出汁液涂抹入画,一只活灵活现的红狐狸便在纸上活了过来。
威风凛凛竖着两只耳朵,红色脊背和硕大的红尾巴,昂起下巴睥睨天下的姿态。
“喏!”献玉揭起画立在苏子参眼前,得意道:“帅气吧。”
苏子参看呆了,伸出手在狐狸额头前摸了摸,他点头:“你画的真好,就像真的在我面前一样,我第一次见,原来狐狸是长这个样子的。”
“哼哼哼,”献玉摸摸下巴,挑剔道:“虽然我画的的确不错,但也就体现出他的八分霸气吧,还有两分只有亲眼看了才能体会。”
苏子参的心跳动起来,他看着那幅画第一次生出想要占为己有的想法来,心中又是唾弃,又是渴望。
他不明白,明明当初看《狐说》时只是觉得新奇与喜欢,并没有如此悸动的心情,而今看到这样一只坐立在他面前的狐狸,即使只是画而非活物,他却生出莫大的喜爱,就好像,它本该是他的。
见献玉展示完毕就要随手卷起来时,他忍不住道:“你不为它题款吗?”
“什么题款?”献玉不解。
苏子参道:“就是在画上写上年月和你的姓名,还可以写上诗文表达你的喜爱。”
“我的确很喜爱,但是不写不成吗?”献玉挠了挠脑袋。
“可是这样别人怎么知道这是你画的呢?”
“当然是我画的!可是,咳,我不会写字。”
苏子参听到这句话瞪圆了眼睛,献玉又不高兴了:“你这般看我做什么,不会写字难道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你难道未曾读书认字?也不曾念过学塾?”苏子参问。
“不曾!”献玉提高了声音,“难不成上过学的就很了不得了,可我看比我差的还比比皆是呢!”
献玉最受不了别人说他是没文化的狐狸,见苏子参的神情越发惊讶,他更加恼怒,扬手便想要把手中的画揉搓撕烂,省得别个再借此羞辱他。
苏子参连忙制止住他,从他手中取过那张画,怜惜道:“画的如此好,怎能毁了呢。”
“我无法题款,又何必留他!”献玉道。
苏子参忙道:“不题款也是画得的。不过既然如此,不如我来教你吧,先从落款开始。”
献玉静立原地半晌,半是踟躇半是茫然。见苏子参已经将画展平铺开在桌上,正摇着小手诚恳地招呼他,他才慢慢踱步过去。
高树之下,一大一小的身影头抵头坐在一侧,苏子参率先执笔,还没落笔,先疑问道:“你名钟献玉,献玉可是意指献上美玉?”
“不是美玉,是仙玉,取仙京之玉而献之。”献玉道。
“哦。”
苏子参在自己掌心上写上钟献玉三字,黑色的墨在嫩白的掌心中端方雅正,他以掌心示人:“此三字便是你的名字,钟献玉。”
“你如画画一般可先将它描绘入画,待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识字。我虽学问不算得学富五车,可也学有小成,教你我还是手到擒来的。”苏子参颔首道。
还没听他说完话,献玉就已经抢过笔来,正准备往画上题字。见状苏子参忙提醒他:“不能写在狐狸身上,要写在左下角。”
苏子参见献玉握笔费力,他又教他姿势,总之硕大的献玉二字写到画上时两人都废了一番功夫,所幸献玉模仿的能力很强,那二字虽歪了些,也算是像模像样。
苏子参为他署上年月,又道:“你可有印章?”
献玉自是知道那是文人雅士的标识,可惜他没有。脑袋一偏后用食指按在上面,那上面还有他之前拈花留下的红痕。
“印章又如何比得上我的指痕,这是再清晰不过的凭证了!”献玉傲然一笑。
苏子参哭笑不得,心中觉得这人虽年岁长他些,可心性却像稚童,真真可爱率真至极。
献玉的兴致上来了,又道:“快快,还有那题字,如何题得。”
“便由我来题吧,字稍多,我见天色不早了,需得早日归家。”苏子参道。
“好吧。”
苏子参接过笔,在右上角一番挥舞写成,“有狐皎然若仙,坐卧侧听春眠。”后在其上按下自己的印章。
“这是什么意思?”献玉在一旁好奇地问。
苏子参耳尖泛红,搪塞道:“只是写狐狸很可爱。”
献玉抱臂不满:“什么可爱,明明是威风霸气。”
那幅画风干后,苏子参恋恋不舍地看着献玉将那画卷起来,他没能开口索要,只神情落寞的好似谁欺负了他一般。
献玉当没看到。
直到日头渐晚,苏子参他喝了几盏茶,小腹下坠,这才不得不告辞,临行前,失魂落魄,几欲开口,都不得启齿。
“哎,苏子参——”
苏子参骤然转头,佯装无意,淡道:“怎么了?”
“你的酒落下了。”献玉指指石凳上的酒壶。
苏子参悻悻然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抱着狐狸草,迈着小短腿出了门。
献玉微笑倚着门对他挥手。
苏子参默然道:“别送了,回去吧。”
那门果然关上了。苏子参愤然回头,眼睛瞥到之前那坑蒙他的商贩,解下腰间那小银铃铛,扔到那人面前。
商贩问道:“公子这是何意,缘何又还给我呢?”
苏子参居高临下冷声道:“为商却无诚信之道,我看伊比得那独孤无败要落后万分。”
商贩讪笑两声,明白过来这小公子定是知道了其中奥妙,知他诓他一事,只得连连作揖道:“小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不然您在我这再随意挑一件宝贝?或者我将银子还给您。”
苏子参摇头抬步离开:“只当我吃着亏的束脩吧。”
献玉听着那外面的人离开,转头哼着曲夹着画打算找个地方放起来。
转头看见有狐娇穿着一身粉红衣裙站在门口的位置笑着看他。
“好久没看你有个笑模样了,竟这般开心?”
献玉当然不承认,他仰头不屑道:“逗小孩罢了。”
“可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啊,若按这人的年岁规矩,你不见得比这孩子大呢。”有狐娇感慨道。
“我们岂能与凡人相比,千年百年的岁月若在修炼中,那是弹指间便过去了的。”
“凡人是这世上最可恨也最可爱之人。”有狐娇仰起脸看向狭窄的天空,眼中波浪涌动。
献玉时常看到她发呆,眼中流露出这样难辨的爱恨交织的情绪,可问她,她从不说,把那些让自己钝痛的东西都深埋心底。
有狐娇敛目转而笑道:“还说你不喜欢他,若非这样你怎么会用灵力为他养着花草,日日盼着他早些来取,跟他说这样多的话。我们的小世子啊要多交些朋友才好,这样在这世间才不孤单呢。”
献玉神色平淡,明艳的脸上涂满了无所谓:“不过是嫌他那草吃的太多了。我也不孤单啊,这不是还有你和独孤求败吗,独孤求败这样吵闹的人我都觉得聒噪呢。”
有狐娇无奈一笑:“要早些长大,我们也不会一辈子陪着你。”
“孤独求败是凡人早死没办法,你作为灵狐有数不清的寿命,为什么不能陪着我,有狐娇!难不成你想和独孤求败殉情?!”
献玉眼瞳一竖,不满意地瞪视她。
有狐娇也瞪起眼,声音顿时拔高:“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是世子我就不敢打你,胡说八道,我们暂时这样拖累他也就算了,可独孤公子还得娶个美娇娘呢,万万不可断了他的情丝。”
“嗤,都是胆小鬼。”献玉偏过头。
他大跨步走进内堂,将手中的画放在桌子上。
有狐娇走进来,身上的墨香混杂着内室里的熏香,她轻轻坐在献玉身边,执起他的手,看着他负气的侧脸,柔声道:“小世子,我将您带到这世间很长一段时间了,您别再整日贪玩了,是时候担起我们有狐一族的使命了。”
“可是你说的那天命之人到底在哪啊?我感知不到他。”献玉有些气馁。
“我们有狐一族谨遵天道之意绝乱世,佐明君,而寻找天命之人正是你们身为天狐的本能啊!您在出去游荡玩耍的多留心些,见到他的时候就会知道的。”有狐娇耐心道。
“也许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留给我这个所谓的本能,只给了青女,所以青女就很出色,不像我,除了长得好看,其它的都只比美貌差一点。”献玉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金玉锁。
有狐娇捂住嘴笑:“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
献玉拨弄金玉锁,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姐姐好看吗?”
有狐娇猛然愣住,忽然想起来,眼前这小世子是个不曾见过爹娘姐姐的人,自他睁眼开始,唯一见过的人便只有自己。
“很美,美到让人只看一眼便能忘却所有烦恼忧愁,美到所有人都想要拥有她。”有狐娇泛起怀念的涟漪。
“比你还美?”
“美之甚我。只比小世子差一点。”有狐娇莞尔。
献玉看向窗外,满院繁花引来蝴蝶一两只,渐蓝的天空倦鸟开始归巢,他落寞的握紧掌心。
忽然站起来道:“我会去寻找天命之人助他登上皇位,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但是有狐娇,你不能抛下我,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使是独孤求败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有狐娇羞耻地挥手:“哎呀,小世子你老在乱想些什么,独孤公子跟我只不过是萍水之缘罢了。”
献玉不齿:“是这样最好,独孤求败这厮算不上良配。”
“……是我配不上他。”有狐娇有些黯然。
“怎么可能,独孤求败经常不洗澡,长相也不够英俊,为人又爱胡说八道,树的仇敌可以占满整个院子。你如何配他不得,八个独孤求败都绰绰有余。”献玉愤然道。
有狐娇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谁,是谁在说我坏话?”张扬的声音从门口刺进来。
独孤求败斜斜靠在门口,不羁地抬了抬帽檐,板着脸眼睛却带着笑意看向屋内二人。
献玉抱臂冲他:“就这么个小任务,你这次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正准备给你去收尸呢。”
屋内烛光亮起,有狐娇看见独孤求败煞白的脸,立刻上前,微跛的腿在行动间展露无疑,独孤求败生怕她跌倒,忙迎上去搀扶。
这一迎,却也暴露出他的腿,半拖着,身上脏兮兮的,零星血迹藏在衣裳中。只一张脸还是笑意模样,惯常的不羁样子。
有狐娇摸摸他的胳膊,形容急切:“你这是,怎么了?”
独孤求败不在意地挥手道:“哎,一点小伤罢了。”
献玉皱眉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胳膊,引来独孤求败一声惨叫。
“逞什么强,受伤了就是受伤了,装出坚强的样子做什么。”
独孤求败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献玉,含情脉脉地对着有狐娇道:“我原是早就完成任务了,可惜跳崖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咳,不小心被石头磕晕了,在崖底躺了两日才赶回来……”
献玉一阵无语,见这人不忙着疗伤修养,还有气力说话便不再搭理,将这地方留给两人,自行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说累了的独孤求败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余光看见桌子上一张画卷,铺展开来上面居然是只狐狸。
他噗地喷了口茶水,惊诧道:“这看起来可是个大狐了啊,难不成你们找到了其他同族?”
独孤求败眼里隐约有凶光流露,醋意翻涌,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感知不到,只想赶紧找到这个男狐狸精与他决一死战。
“哎,哪里是大狐,这是小世子画的他自个。”有狐娇连忙低声道。
“噗哈哈,他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狐狸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画成这样的,太虚荣了吧!”
有狐娇将那画小心收起来:“嘘,小声些,让世子听到了该生气了。”
独孤求败问道:“哎,他不是不爱读书吗,以往怎么求他都不肯,今天怎的还在上面写了字?”
“先前他曾救过的那个小公子找他来了,那小公子教的他,他今儿个可开心了。”有狐娇捂嘴笑。
“唔,”独孤求败看院子外蹲在花丛边的小狐狸献玉道:“这倒是难得,以前他最讨厌京城的孩子,这是忽然转了性了?”
“我远远看了一眼,那孩子可爱,也许他二人有缘。”
“也是。”独孤求败咂嘴,想起那小郡王,确实比旁的孩子来得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