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焦虑症》衣南风

36、螃蟹人

　　去幼儿园的出租车上，白帆在副驾位上揣着胳膊想事情。

　　陈柏青：“那个，白帆，我刚才听你说，老秦今晚要把小蕊接走么？”

　　“嗯，明天周末，卢莞值班，老秦调休，他带孩子。”

　　“这么快...那下周，小蕊还来么？”

　　“不知道，看小蕊姥姥那边的情况吧。”白帆瞄了一眼后视镜，他那是什么表情啊，忍不住问道，“你有想法？”

　　陈柏青：“呵呵，没什么，我原本答应了小蕊，周末教她做标本书签的。”

　　“昨晚小蕊在花房玩闹到那么晚，我还以为你会心烦，没想到你还跟她约周末接着玩？你还真是小蕊的好朋友，连我这干妈都自愧不如。”

　　“老秦和卢莞平日都那么忙，小蕊早慧懂事，不吵不闹的，就从彤彤那事，也看得出来。但哪个小朋友不爱玩呢，她也就是在花房，知道有你我两个闲人陪着，才放开疯玩一回。”

　　白帆放下胳膊，深思片刻：小蕊确实太过于早慧了，她这性格应不是天生，若是天生，也该像卢莞或者老秦那样。大概是因为卢莞和老秦的职业特殊性，日夜常不在孩子身边，小蕊才会逐渐发展成这样。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家里有个懂事的孩子，是十分幸运的事。只是，懂事的小女孩，总让旁人看一眼就不由得心疼。

　　白帆莫名又升起自责的心来：“老秦急着来接小蕊，大概是因为卢莞担心我的身体，不想累到我。”

　　陈柏青：“其实，我可以照顾你们两个的。就像昨晚那样，你在客厅看书就好，我在花房带小蕊玩…我本来也是整天泡在花房里，有小蕊在，她还能帮我抓虫呢！我还可以教她做别的，换水苔、浇水、沤肥…”

　　白帆：“你还真想把小蕊当童工使啊！”

　　陈柏青：“小蕊做这些，很乐在其中的，我看她是真心喜欢那些花。”

　　“我懂你的意思，回头我会把你的心意转告卢莞的，看情况吧。不过，我先替小蕊，谢谢你啦。”

　　“要说谢谢，也是我该多谢你们的，谢谢你们愿意到我家玩，呵呵。”

　　“你要多少钱啊？”

　　“啊？”

　　“还是35？”

　　“我不要钱！我下个月就能进组开工了…”他马上就有收入了。

　　“你不要钱？… 不对啊... 陈柏青，你是不是惦记着让我们一家免费帮你打理花房啊？我说你怎么一直把钥匙留在我这，那么轻易就答应白舟去我家搭伙做饭，还这么献殷勤地照顾小蕊，你这是先攒起人情，等着后面好跟我们交换个大的啊！”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

　　“都是社会人，不用不好意思。你这么做，也还算地道吧，我也没说不好啊。但你出去拍戏要很久吧？两个月？三个月？”

　　“戏份不多，一个半月左右就够了。”

　　“哦...那也不短了，雇人也要不少钱的，何况在外面还不一定雇得到放心的人呢！万一人家把你那些名贵的花抱走了，却跟你说花自己败了或者被虫糟蹋了，你也没什么办法追溯，紧跟着全是麻烦事，你这个人又爱躲事，唉，我只是想想都替你发愁了。”

　　陈柏青在后座听明白了，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白帆重新抱起胳膊，转了转心眼：“我一个闲人能有什么事？让你做多了，我爸妈还有白舟，全都要怪我欺负你。”

　　这倒考验陈柏青了，女人说没有，就是有，白帆肯定有什么打算了，可偏他猜不出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

　　有件事，他早有准备，本打算徐徐图之，现在倒不如赶紧说出来，也许就说到她心坎上了呢？陈柏青探问道：“白帆，我最近刚订了个书架，打算放到花房里，这样就可以把一些年份久的旧书挑出来些，挪到花房的书架上去，既能晒书杀菌，也方便就近取阅。快递周末就能送到，到时组装起来，两边书架都会空出不少地方来，我在想，你要不要考虑把你的书也搬过来？咱俩的书凑到一起，就是个共享书房，以后咱俩都能省一笔买书钱。”

　　他是记得她的心愿，但说出来，却好似他贪图她的书。

　　白帆不语，心中打鼓：她太明白如何通过一个人读过的书，来窥探这人的个性、品味、观点、态度，甚至可以由书揣测到这人的经历、隐私、欲望…他的藏书文学性和艺术性太强，即便晒出来也是经得起人性考究的；而她自己的书却是五花八门，大俗大雅什么都有，偏偏她现在是没有体力去筛书的…可想，若在他的严肃文学旁边突然冒出一本霸道总裁的言情小说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

　　陈柏青等不到回音，便追说道：“我以后有段时间，可能要常出门拍戏，家里的钥匙就拜托你。”

　　他是想告诉她，书柜空着也是空着，不用白不用，反正他以后也不常在家的。

　　白帆犹豫着：“谢谢。但这事不急，你若有空位就先空着吧，我那些书还在箱子里，一时搬不了的。”

　　看来她心里想的不是这事？陈柏青发起愁来，如果连她小时候的心愿都不满足，还能有什么事可做的。若她不方便说，只能自己继续留意了。

　　……

　　三人在陈柏青的小院里吃晚饭时，小蕊听说爸爸今晚就来接走自己，既高兴又不舍，嘟着小嘴：“干妈，可以让我爸爸今晚也住在这里吗？”

　　白帆笑起来：“小蕊是不是还没住够呀？”

　　小蕊弯腰埋头，窝着小脑袋，要把自己藏在米饭碗里，不好意思回话。

　　陈柏青趁这时，将剥好的螃蟹肉麻利地倒进白帆碗里。

　　白帆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顾着孩子：“小蕊，如果你周末想在这里玩，就要说出来哦，干妈才知道该怎么跟你爸爸妈妈商量呀。”

　　小蕊抬头：“嗯！我跟叔叔约好了，叔叔答应教我做标本呢！”

　　陈柏青点了点头。

　　白帆：“好吧，干妈会跟小蕊的爸爸妈妈商量，好吗？”

　　小蕊抱着白帆的腰身撒起娇来：“我最爱干妈了！”

　　“好，坐好，今晚要把饭吃光光哦。”

　　“嗯！”

　　看着小蕊大口吃饭，白帆也端起碗，蓦地看到一小堆白嫩的蟹肉，瞥去陈柏青，他正低头忙着敲敲打打手边剩下的蟹腿和蟹壳。

　　“小蕊，叔叔给你拼个螃蟹人好不好？”陈柏青拨开一片空桌，将红红的蟹甲扣起，将白色蟹胃部分摆在蟹甲之下，将两只蟹螯摆在蟹胃左右各一边呈朝上举起的姿势，最后将两只蟹脚摆在蟹胃之下呈“儿”字型，一只跳舞似的的“螃蟹人”便被他造了出来。

　　小蕊瞬间便被吸引去，也要仿照着给那“螃蟹人”再摆一个手拉手的“女朋友”。

　　趁小蕊专心玩螃蟹壳，陈柏青快手剥着下一只螃蟹，不忘小声催一旁的白帆：“你别愣着，快吃呀。”

　　白帆想夹一筷子蟹肉到小蕊碗里。

　　陈柏青却皱着眉头拦下：“啧！小孩子边吃边玩，我会慢慢顾着的，你先把自己吃饱吃好！”说话间，他手里仔细地剥下一小块蟹肉，直接塞进了闷头忙着摆螃蟹人的小蕊嘴里，他自己还一口没吃呢。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这样硬气。算了，自己先吃饱，把小蕊接手过来，也好换他吃些，毕竟他买的螃蟹，总不好让他吃不上。

　　戳针插缝的，陈柏青把蟹黄也倒进白帆的碗中。

　　“够了，够了，你如果剥得快，就留给自己吃吧。”白帆将饭碗端起，不再任他随手塞来。

　　“先把你们俩的剥出来，我晚点再吃。”他说这话时，头也没抬，只顾着快手快剥，等再递给白帆时，才发现白帆端远了饭碗不再接受了，怏怏塞进小蕊嘴里，小蕊忙玩着螃蟹人，上一口还含在嘴中未想起来吞下，他只得将蟹肉塞进自己嘴里，却恍然笑起来：她是惦着让他也趁热吃些的。

　　小蕊刚摆好自己的螃蟹人，抬头看他：“叔叔，你笑什么？我摆得很丑吗？”

　　陈柏青低头欣赏了下：“不错呀，好朋友，手拉手。”

　　小蕊：“对，她是他的女朋友！在这里，我还要摆一个小朋友，他们就是一家三口啦。”

　　陈柏青不假思索：“哦！这是爸爸，这是妈妈，再摆一个小蕊自己？”

　　小蕊忙摇着头：“不是，不是！这是你，这是干妈，我还要再摆一个小朋友。”

　　陈柏青腰背瞬时向后挺直！他敢发誓，他摆螃蟹人之初，绝对没有这等预谋，但偏偏自己刚才那样随口跟上了“一家三口”…现在只急着将自己快快从小蕊身边挪开，别被白帆误会自己教坏小朋友。

　　白帆却一反常态，默默低头吃饭。

　　是啊，如果连小孩子的潜意识里都是“一家三口”，又何况是大人？谢华亭那天应承得那么快，事后冷静下来，怎么可能不后悔？又怎么可能轻易说动他的家人。

　　虽然“断崖式”断联有失礼貌，但也未必不是一种体面。

　　她此时的沉默，彷佛某种暧昧的默认，这让陈柏青原本惊忧的心中，糊里糊涂得滋生了一丝窃喜。

　　“爸爸！”小蕊欢快地向大门外跑去，老秦提着几袋水果经过陈柏青的门口。

　　老秦没料到小蕊从隔壁院子跑出来，错愕间蹲在门口等着女儿扑过来：“诶？我的宝贝儿！想爸爸了没？”

　　“想，好想好想爸爸啊！”小蕊搂着老秦的脖子，不吝热情地撅着小嘴蹭着老秦的脸颊，而后炫耀似的举起手里的一只蟹螯，“爸爸你看，螃蟹穿着毛绒绒的袜子！”

　　小女儿的一番搂抱，已经让老秦的心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