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青鸟echo

23、从天堂到地狱

　　街上铺了薄薄一层雪。雪花像碎纸片纷纷扬扬，把黑夜连成了白色的一片。街道上空落落没有行人，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孩子点燃一支爆竹，响亮的声音刺破黑夜，随着一缕青烟又很快消失在夜的尽头。
　　白雪迷失在茫茫白雪之中。举目四望，万家灯火，唯有她站的这一片地儿是黑暗的，只有路灯昏黄而微弱的光照在她脸上。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落在脸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白雪突然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是在这样大年夜的夜晚。至少她还有一把火柴，还有梦，还有憧憬和幻想……而她，从身体到心里，都被无边的寒冷所包裹，除了寒冷，还是寒冷。
　　她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小时候除夕夜，烛光映着母亲年轻和美丽的笑脸，母亲往她碗里放了一块肉，她便高兴的大快朵颐。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肉。母亲就坐在她身边，微笑着看她吃完了碗里所有的肉……
　　白雪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伤心欲绝。雪花飘飘洒洒飞向路的尽头，那尽头一片漆黑……
　　白雪忽然想起了小慧。这个面色苍白大眼睛的女孩，此刻应该正在和她的养父母坐在大别墅里吃年夜饭，那是怎样一幅温馨的画面。白雪转身迈开僵硬的双腿，朝小慧家走去。
　　杨阿姨打开门，一个满头雪花的女子站在她面前。“白雪……快进来。”
　　白雪再也崩不住，扑到她怀里，眼泪刷刷就流了下来。
　　杨阿姨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想哭就哭吧……饭还没吃吧，刚好，来，今天你尝尝我的手艺！”
　　白雪擦干了眼泪：“麻烦你们了……”
　　杨阿姨面露微笑，温柔的双眼像月亮挂在天空：“这孩子，对我们还客气什么。我们家慧慧刚才还念叨你着，说曹操曹操就到！快来坐下。”
　　白雪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便脱下外套，坐在餐桌旁。小慧跑过来坐在她身旁：“姐姐，我们可想你了！我刚才还说，要是白雪姐姐今天在该多好！”白雪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姐姐这不来了吗。咱们一起过年！”“嗯，咱们一起过年！”
　　牛叔叔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手机，灯光照在他的光头上，油光发亮。岁月在他脸上，在他的眼角留下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皱纹，却没有抹去他眼睛里那份坚毅和执着。
　　杨阿姨上了七八个菜，又端上来几盘饺子。“今天保姆也回家过年去啦，难得我显摆显摆手艺。小雪，来，尝尝阿姨的手艺怎样。大家都动筷子啊！”
　　白雪这会也确实是饿了，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嗯……真好吃，阿姨，你的手艺棒棒哒！”
　　杨阿姨微笑着：“以前啊，其实我也是个家庭主妇。后来不是公司里忙不过来吗，我就帮着你牛叔叔打点公司里的一些事情。这手艺也就慢慢荒废了。来，吃块红烧鱼肉……”
　　温暖的橘黄色灯光让白雪感到非常舒适惬意。加之红酒的作用，让她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着这就是自己的家，杨阿姨就是自己的母亲，小慧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其实这种感觉原来就有，只不过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在酒精的作用下，这种感觉被无限放大。杨阿姨那张温柔的脸，微笑时微微下垂的眼角，立体而性感的嘴唇，宛如记忆中母亲的模样。
　　“姐姐，咱们去放花炮吧！”小慧眨巴着大眼睛，拉着她的衣角。
　　白雪看看杨阿姨。她放下手中的草莓：“老牛，咱们也一起出去看看吧，难得白雪今天过来……”
　　牛叔叔掐灭手中的烟：“好！”
　　牛叔叔点燃了花炮，嗖的一声，那烟花便如流星般直冲夜空，此起彼伏。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开出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小慧高兴地手舞足蹈：“姐姐，快看，那花朵真漂亮！哇，真美！”白雪拉着小慧的手，夜空中那绽开的美丽的花朵映射在小慧苍白的微笑的脸上，映射在她如星星般清澈的眸子里。
　　白雪陪小慧看完了春晚的节目，她没有回家。和小慧同睡在一张床上。她给小慧讲安徒生童话里海的女儿的故事，许是太累了，还没等她讲完，小慧早已经呼呼睡去。
　　白雪关了灯准备睡觉，奈何外面爆竹声啪啪作响。只好起身，她端起一杯红酒，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夜色旖旎，不远处，是一场美丽的烟火表演，火光映红了如蓝墨水般的天空。
　　她端起酒杯，缓缓地放到唇边。那深红色的液体便漫过她的唇齿之间，流进她的胃里，又慢慢渗透进她的血液。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飘飘然有种飞翔的感觉。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前一秒还支离破碎，杯盘狼藉，后一秒又灯火璀璨，温暖如春。
　　她彻底醉了……
　　大年初一，吃完午饭，白雪准备回家。小慧抱着白雪的腿：“姐姐别走好吗？留下来陪我玩。”白雪摸了摸小慧的脸颊，蹲下身子看着她洋娃娃般的大眼睛：“姐姐也想和你玩，可姐姐也有家人。尤其是奶奶，她更需要人照顾。”
　　杨阿姨走过来：“小雪，真的要走吗？”白雪点点头。
　　白雪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小慧，杨阿姨和牛叔叔。
　　雪下了足足有一尺来厚。一脚一个深深的脚印，雪水浸湿了她的鞋子，湿漉漉的袜子紧贴着脚面，白雪感觉特别难受，她迈着艰难的步伐。街上没有行人，店铺也全部关门了，一幅幅红色的对联格外醒目。白雪回到家时，鞋子已经被雪水浸透。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只听见奶奶一阵阵咳嗽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她换了袜子，来到奶奶的小房间，奶奶正趴着身子，伸手去够床头的一袋面包，可弄了半天怎么也够不着，累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她看见白雪，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就像一张扭曲的老树皮：“雪……饭……面包……”
　　白雪心头一酸，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抓起面包递给奶奶，又递给她一杯水。一口面包，在奶奶嘴里足足嚼了几分钟。白雪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她抓住奶奶形同朽木的手：“奶奶，你躺着休息会。我去给你做点饭……”
　　白雪一边做饭一边流着眼泪。从小慧家回来，就像从天堂回到了地狱。她有时候真想自己变成小慧的姐姐该多好。父亲好像回来过，桌子上放着两个空啤酒瓶，奶奶床头的面包应该也是他放的，可现在又不知去向，估计不是赌博就是喝酒去了。继母肯定是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她娘家离这不远，就隔着几条街。从她嫁给父亲，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带着儿子回娘家过年，白雪早已习以为常。
　　她看着奶奶吃完饭，又给她喂了药，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感到格外的凄凉，在这样一个举家团聚的时候。她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是《简爱》。她看了几页便再也看不下去，径直走到阳台上，任冷风吹痛她的脸颊。看着皑皑白雪的世界，她不禁想起了他。
　　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没有任何的信息。她叹了口气，林忘初，你终究是个负心的人！那张英俊的面孔几近在她脑海中遗忘，现在又变得渐渐清晰。信息铃声响了，她赶忙打开微信，是章木木向她发来新年的祝福，往前翻，李采薇，王改娣，张月美，宋明哲，韩羽……都是昨晚发送过来的新年祝福。唯独没有他！
　　她走进房间，关上阳台的门。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她多么渴望收到他的信息，哪怕是一句脏话，可是没有！他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她的心里蒸发了！
　　父亲依旧是没有回家，他可真胆大。拿捏准了自己会回家照顾奶奶，如果自己不回来呢？奶奶岂不是活活被饿死！这是什么父亲啊！就在大年三十那天，白雪真以为他会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回心转意，痛改前非。可是狗又怎能改得了吃屎！和继母吵了一架，他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若不是为了奶奶，白雪真的想离家出走。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让她留恋的东西！
　　她就这样听着窗外的爆竹声和奶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初一煎熬到到初三。父亲还没有回来，她有些心焦。因为初四就是母亲的祭日，往年都是父亲陪着她去母亲的坟前祭奠。虽说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每逢母亲的祭日他还是相当重视。可现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喝酒或是打麻将，快到天黑的时候，也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父亲踉踉跄跄，酒气汹天地回到家里。白雪扶着他到床上，又给他倒了杯水。
　　父亲眯着眼睛，摇晃着一根手指：“小雪……你过来……”
　　白雪走到他跟前，弥漫的酒气让她感到恶心，又后退了几步。
　　父亲摇晃着脑袋：“我……我……我要休了这个贱货！”
　　“爸，你喝多了，早点睡吧！”
　　“没有……谁说……我……喝多了。他妈的以为……以为自己有个儿子就了不起！还不是老子的种……”
　　“爸……别说了。明天是母亲的祭日，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一块去母亲的坟上。”
　　父亲突然双手掩面而泣：“你妈她……她死的太可怜……”
　　白雪突然大声吼叫：“爸！别再说了！”她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
　　白雪躺在床上，泪水湿透了枕巾。记忆的水闸再次决堤，往事像洪水般漫淹她的心房……
　　“妈妈，我想吃猪肉饺子。”
　　母亲脸上有些尴尬：“可是……可是咱家没有肉了。吃韭菜馅的行吗？”
　　“我就要吃肉饺子！我就要吃肉饺子！别人家孩子过年都吃肉，你为什么不买？”
　　母亲揩了揩眼泪，打开那个大红箱子，那是母亲的嫁妆。她从箱底取出两张十元的钞票，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谁知道，这一眼竟是最后一眼。
　　那天依旧是下着雪，路很滑，母亲不小心摔倒在十字路口。一辆大卡车呼啸而过……找到母亲尸体的时候，她手里还攥着两张带血的钞票……
　　白雪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是我……是我害死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