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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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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袁基对此时侍人的无助一无所知。
这时节的城郊春光烂漫,袁基正挟着你坐在一匹青马上,向袁氏的一处私宅行去。
他显然心情极佳,手持缰绳不紧不慢地行在乡间小道,周身都泛着着温柔愉悦的光彩,仿若严冬里被枝头寒雪压弯的修竹,终于挺直了身躯,绽出一抹翠意。
乡路尽头,缘溪而行,草木葱翠,高低交错的林木间有一间四合的宅院,几个年迈的袁氏仆从正打扫着庭院。
这宅院不及袁氏主宅豪奢,看着老旧,却被古意盎然,它藏在这密林之间,鸟雀啾喳,溪水潺潺,别有一番山村闲居之意。
“这是母亲出嫁前的旧宅”青马放缓步程,发出规律的“踢哒”声,袁基一手揽住你的腰肢,一手手持缰绳,眉眼间三分畅意,举止投足间尽是打马庭前的少年风流,丝毫看不出他还是是半日前坐在马车里熏香下棋的袁长公子。
“从前未曾见过长公子骑马”你当然知晓袁基通晓六艺,可你从未想过他的骑术如此娴熟,
袁基仿佛天生就生在幽暗里,他永远沉默地跌坐着,珠帘半卷,半点火光幽幽,点亮他眸中澎湃的欲望与脸颊上敌人的鲜血,琴音狰狞,终此一生,他和阴私筹谋互为知己。
此刻,你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他。
一个明亮的、轻快的、站在光明里的袁基。
“那淑女不妨更了解我一些”
袁基看向你,缕了缕你耳边的碎发,茶雾般地眼眸露出一点雪亮的、顽童似的笑意,你将剩余的碎发捋到耳后,听他娓娓道来。
“幼时母亲常带我来郊外跑马,那时本初还尚未出生”
“母亲送了我一匹很小的白马,才刚刚出生,站都站不稳当,它真小啊,站直了也才到我的胸前”
”可每当看到我时,总会踢踢哒哒地跑过来蹭我的脸颊”
“母亲说,等它再大一些,等我再大一些,它就能带上我一起奔跑”
“后来本初出生,母亲也病了……我以为我此生不会再回来”
“可如今能与淑女一道回来,袁基,喜不自禁”他望着你,眼波流转。
又是这种专注的,仿佛世间只你一人的眼神。
旖旎的哪里是此间春光?
明明是他袁长公子的璨璨眸光。
那种温柔的,缠绵的,似水的,轻声呢喃的,隅隅细语的,是他的爱吗?
你看不分明。
“长公子来了!”几个老仆相互呼唤着。
话音刚落,你们已行至门前,袁基利落地侧身下马,将你抱下马来,你抬头打量这座袁夫人的旧宅,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在廊柱的边缘上长满青苔,曾有人用拙劣的手法刻下几只鸢鸟。
[好像,有些眼熟呢]
路边的袁氏老仆躬下身来,恭敬地接过缰绳,把青马牵向后院的马厩。
这可不是你想象中的私奔。
即是私奔,应当更隐秘些,更潦倒些,两人间执手相看泪眼,道不尽情意绵绵,方能显出男女间的情深意切。
这些碍眼的仆役算是怎么回事?
“袁基”
你笑意盈盈地贴近他,牵住袁基的一缕长发,迫他俯耳过来。
“私奔,难道不应该只有你我二人吗?”
“私奔他所,两相授受,可应当更隐晦些才好”轻声细语,你侧眸看向他玉白的耳垂,想要把某种隐秘的情绪送到他的心里。
“未知君意如何?”
日色萃然,林涛翻涌,映得他眉眼如画,他仿佛是看到一个顽皮的孩子,眉梢绽放出一抹了然的笑。
他竹枝似的指节轻敲了一下你的鼻尖,语意一片甜蜜,其间暗涌,唯有两心相知。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袁基只怕一时不慎,教神女飞回瑶池,此生再无相见时日“
“若是当真有那一日,袁基怕是只能日日抬首望月悔不当初,卑微地盼望着能与她共浴此间月色”
“为了让那月色更明亮些,为了与月中那人更近些,我愿用千倾良木架起一座高桥,哪怕如同牛郎织女那般一年一会,袁基也——甘之如饴”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他的眸光也幽幽荡漾起来。
嗯?
从什么时候起,他挨得如此之近?一呼一吸,轻飘飘地洒在你的眉间。
哎呀,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真是教人起了杀心呢]
你加重力道,毫不犹豫地扯住那丝被你牵在手中的长发重重一拉,男人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哼。
你心里泛起阵阵冷意。
袁氏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广陵的辎重打主意?
除开盐利一道,广陵亦盛产良木,时值乱世,良木可作攻城器,轻易不可得,你自记事起,便命人每年广植良木,只为了有朝一日,令它们化作飞向敌人的流矢,成为广陵最后的盾牌。
如今,恰好千倾之数。
袁基这话里话外,尽是威胁,以广陵的千倾良木,以广陵的筹码与底牌。
那不甘的火苗愈燃,那不忿的苦意愈满。
[冷静]
[在抓住毒蛇的七寸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那年,徐庶为了泡一瓮蛇酒,硬是把广陵翻了个底朝天。
白发的剑神手执长剑,冷白的剑光拂过,刹那间,蛇首一分两半。
[看准时机,切忌打草惊蛇]
徐庶这样告诫你。
你拥住袁基的纤细的腰肢,笑意吟吟地关心道,“只怕长公子登得太高,却忘了一句古话,‘登高必跌重’,若是一朝玉碎,只怕神女亦不忍见”。
袁基细细摩挲着你的后颈,追问道“只是不知,神女不忍见的,究竟是玉碎珠残,亦或是那通天高桥呢”。
“玉碎固然为一憾事,通天之桥亦劳民生”
[真是个狡猾的小淑女啊,巧舌如簧]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那,谨从淑女之愿”袁基挥退仆从,带你走进屋内,其间摆设清雅,依稀看出主人当年的风华。
“好香”一股冷淡而微甜的香气钻进你的鼻间。
“袁基”
“我在,淑女”
“这股香气……”
“是蜜合香,取自——”
“不,我不是要说这个”
小腹传来“咕噜”一声,它正在严肃抗议你不吃早饭的行为。
“袁基,我饿了,你会做饭吗”
笑意凝固在男人脸上。
“或许?”
尾调上扬,看来稳重笃定如袁基,也有难得不自信的时刻。
[好的,看起来你只能靠自己了]
你撒着欢地拉着袁基来到后院的菜园,瞧着他颇为犹豫地卷起衣角,脚步凝滞地来到菜地。
“衣食住行,五谷轮回,长公子应有一颗平常心”
“淑女所言甚是”他面上泼为赞同,却仍旧固执地牵起衣角,犹犹豫豫不肯踏进菜畦。
[这该死的洁癖!]
你把手里的外裳铺在廊前垫着,这时袁基终于肯坐下,这家伙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做饭的人啊,为了你腹中那只聒噪的青蛙着想,看来你只能指望自己了。
撸起袖子就是干,你跟随徐庶外出游猎过,对做饭一道倒也略知一二。
学着徐庶印象中的样子,你采来菜畦里的菜蔬,来到厨房打开橱柜,你发现了一些小米和鹿肉制成的肉酱。
点燃灶塘里的柴薪,你把小米粥煮上,再把青菜、蘑菇切碎,放上肉酱文火慢炖。
半个时辰后,你把色香味俱不全的清粥小菜端到袁基面前。
“敢嫌弃你就死定了”你用眼神这样告诉袁基,他此时倒是十分识时务,从善如流的捡起一点小菜,细嚼慢咽。
毕竟吃饭的人总不能嫌弃厨子太多,即使这家伙厨艺不佳。
吃惯了珍馐佳肴的袁长公子自然食不惯这样的贫民美食,略微动了几口小菜便放下筷子,你喝着清粥,盯着他笑眯眯地不言语,你总是这样,喜欢看他为难。
哎呀,吃得这么少。
要真是放弃了袁氏的荣华与人私奔,可真是难养活呢。
“淑女是哪里学来的这般手艺?”
袁基的眸子亮晶晶的,他吃了这顿饭,好像真成了与人私奔的大家公子,节衣缩食、不问世事,与心爱之人在原野里共度余生。
“嗯,你很好奇吗”
“是的”袁基很是坦诚。
“多了解淑女一些,总是好的”
“我也很好奇”
袁基突然感觉嘴角有些麻木、眼前发暗,他好快要说不出话来。
“我也很好奇——你怎么还不倒呢?”
你终于露出几个月来第一个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
[袁基,你该睡了]
“那些蘑菇好吃吗?”
你看向袁基不敢置信的双眼,走到他身前蹲下,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话音刚落,这个将你从广陵掳走的人,这个逼迫你读袁氏家规的人,这个关心你体弱的人,这个觊觎广陵的人,“咣”地一声,倒在了你面前。
唔,只能说不愧是咱们的袁长公子吗?
就连晕倒也有如玉山倾颓。
“楼主,隐藏在暗处的奴役和护卫已经全部解决”
暗处缓缓现出一个清瘦的少女的身影,她半跪在你身后,垂眸不语。
你回到放着饭食的小几前跌坐,拿起一只木碗,专心致志地把碗里最后一点清粥珍惜地喝尽。
“东西拿到了吗”
“我在私狱找到了墨家巨子留下的千机图”少女的回答不带一丝感情。
“做得很好,春草”你赞赏地看着她。
“楼主,请不要再叫奴婢过去的名字。”少女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黄肌瘦的脸,只是眉眼间不复怯懦。
“好吧,你想要什么奖赏,小鸦?”
你和徐庶从人屠的厨房里救出了被父亲卖掉的春草,离开时一招不慎,险些被那人屠反杀,那角落里一摊死肉似躺着的少女,不知为何突然暴起,一砖头打在那人屠的后脑,如此,徐庶方能抓住时机一剑横扫,这才转危为安。
面对这个竹竿似的少女,你说出了同样一句话。
“你救了我们,你想要什么奖赏”
你以为这女孩会要金银珠宝,亦或是米面粮油。
却不料这少女嘶哑着声音,“我想要一个新名字”
“父亲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我舍不下他给我的骨血,我要丢掉他给我的名字”
“我,不再是春草了”
你和徐庶对视,都看到对方眸中的赞赏与怜惜。
“好,那我给你一个新名字”
性情狡狯者为鸦,食人血肉者为鸦,乱世存活者为鸦。
“鸦,你的名字——叫做鸦”
这个叫做鸦的少女,此后果真不负你所望,食着敌人的血肉在乱世里活得风生水起。
午间的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你伸了一个懒腰,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饭饱神虚。
“此间事了,准备回广陵吧”你站起身来,绕开昏睡的袁基。
“唉,原本以为两个月就能回去的呢”
“楼主,要不要……”小鸦望向廊前昏睡的那人。
“不不不,让他活着吧,我可不想给袁氏找到踏足广陵的借口”
临走之际,你决定再给袁基送上一个小惊喜,拿上一只彩笺,你潦草地写下几个大字。
真是期待袁基醒来看到它的模样啊,只可惜你无法亲眼目睹。
你转身走出宅院,小鸦紧随其后,四处幽暗里,尸体的鲜血满溢而出。
廊前一片死寂,无人看见那玉白的指节突然挛缩般蜷缩了一下。
你同样对此毫不知情。
只因为,你始终不曾回头。
原本和煦的午风蓦然大起,将一片单薄的彩笺吹落在地,其上墨迹淋漓,看得出笔者心情快意。
有人吃力地坐起身来将它捡起,只见赫然是几个大字。
——“袁基老迈,怎堪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