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辰》pig猪猪

155、番外（三）

　　女儿上了五年级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都有点不适应了。

　　青春期，别人家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叛逆倔强不服管，她家这个不走寻常路，是反着来的。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女儿变乖了，懂事了。

　　毕竟，这个小孩打学会走路就调皮，三岁把冰箱里的鸡蛋捏的稀碎，四岁翻出剪刀将头发剪成刺猬，五岁揣着家里的小乌龟去吓唬新来的老师，上小学第一天就因为好动被老师拎到了第一排坐…

　　她和丈夫都是老师，却对自己的孩子束手无策，打也打，骂也骂，女儿就跟没事人似的，不哭不闹不记仇，该怎样还怎样，反正听话是不会听话的。

　　家里天天鸡飞狗跳，大概唯一能安慰到她的就是这孩子调皮是调皮，学习成绩一直不错。

　　想想也是，他们夫妻上学的时候就成绩优异，孩子像谁都不可能是个笨蛋。

　　忽然这么听话，她都怀疑女儿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性情大变，“有人欺负你？”

　　女儿捧着英语书回头，“没有啊！”

　　她又问：“被孤立了？”

　　女儿冷哼，“哪个敢？”

　　小家伙是孩子王，轮不到别人孤立。

　　女儿说：“妈妈，我要学习了。”

　　她差一点老泪纵横，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甚至愿意主动学习了。

　　上了初中后，女儿开始长个子，而且是蹭蹭蹭往上长的那种，一口气窜到了快一米八。

　　这一点随了丈夫，她还是开心的，女儿的长相完美继承了她和丈夫的优点，脸型像她，五官像丈夫，像个帅气的小少年。

　　同事开玩笑，说你家姑娘这模样儿妥妥的人间扳手。

　　她经常上网冲浪，自然懂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也没太当回事儿，就没往那一层上想。

　　她也喜欢帅的，何况最帅的那个还是自家的孩子。

　　又好看又聪明，女儿人见人爱，她很骄傲。

　　没用她怎么花心思，女儿考上了重点高中，三年后又顺利考上了大学。

　　名校，热门专业。

　　她出门腰杆儿都是挺得直直的。

　　暑假回老家，小叔子的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丈夫和女儿开玩笑，问女儿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女儿搂着大黄狗自拍，端详着照片嘻嘻嘻，“不告诉你。”

　　她插嘴，“那就是有了？”

　　女儿：“没有啦！希望我谈恋爱？”

　　不能说希望，但孩子大了，交男朋友也是正常的，“可以谈，但不能发生关系。”

　　女儿说：“妈，你好黄。”

　　这个孩子，张嘴就来。

　　女儿问：“妈，你还有什么要求？”

　　她笑着说：“必须是个男的。”

　　女儿笑弯了腰，“妈，你好懂。”

　　妈妈你放一万个心，我就是把尺子，直得不能再直了，我是个女生，怎么可能喜欢女生呢？多奇怪啊！我以后要找一个像爸爸一样的好男人。

　　女儿是这么说的。

　　她很愉快，丈夫也很愉快。

　　发现楼上老向家的女儿喜欢女儿是一个偶然，那孩子偷看女儿的眼神温柔得不像样子，她太熟悉了，中学的时候，丈夫看她也是如此。

　　她开始有点担心，女儿不喜欢女生不代表没有女生追女儿。

　　掰弯。

　　这两个字的意思她同样懂。

　　她问女儿要不要考虑把头发留长，说别整天像个男孩子。

　　女儿不说话，她抬头。

　　这孩子不知何时睡着了。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女儿那会儿已经弯了。

　　一直以来，女儿爱她，依赖她，愿意和她分享。

　　唯独交往了女生这件事，女儿瞒了她。

　　她一无所知，还为女儿忽然留起了长发而宽心。

　　直到她一点点发现。

　　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撑着伞走向了她和女儿，很有礼貌，送她们回家，开着低调的豪车，是个有钱人，说话落落大方，是她喜欢的性子。

　　等红绿灯的时候，女孩拿出手机回了个信息，无意中被她看到了手机壳。

　　白粉色的，绘着卡通图案，她觉得很眼熟。

　　想起来了，和女儿的手机壳款式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女儿的是浅蓝色的。

　　也仅仅是心里疑惑了一下，还是没太当回事，毕竟这年头撞手机壳太普遍了。

　　真正让她起了疑心的是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平日里和她关系很好的一个同事发给她一个短视频链接，说姐，你点进去看看。

　　她很奇怪，不知道同事让她看什么，点进去看，视频里有女儿，虽然镜头只是一闪而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视频里女儿的镜头总共出现了两次，加起来不过是几秒钟。

　　第一个镜头里，女儿和一个女孩手牵着手，她暂停了视频，想起来了，是女儿那个姓段的学姐，第二个镜头里，女儿从背后抱着那个姓段的学姐。

　　是在不同的景点拍的，可以肯定的，不是在景市。

　　她无暇去想到底是在哪里，她吃惊的是镜头里女儿和那位段小姐的动作。

　　太亲昵了，普通朋友相处绝对不是这样的。

　　她又将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里边拍的都是女孩儿，成双成对的。

　　视频下方没有文字，只有几道彩虹。

　　点开视频的评论区，瞬间就明白了。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准备上床休息的丈夫问她怎么了。

　　她惊疑不定，没有告诉丈夫，又躺了下来，给视频博主发了私信，要求尽快删除视频，否则将会起诉对方。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一亮就打电话给女儿。

　　她不信，她要问个明白。

　　没人接，她连续打。

　　终于被接了起来。

　　有人声音很小地应了一声。

　　不是女儿。

　　她问，是段小姐吗？

　　女儿急性阑尾炎住院，她赶了过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两个人。

　　或许是太会伪装了，她看不出来。

　　女儿睡着了，睡得很香。

　　她毫无睡意，犹豫了很久，将手伸向了女儿放在枕头边的手机。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安心。

　　进了卫生间。

　　有密码，打不开，她记得几个月前女儿的电脑忽然坏了，当着她的面输入过开机密码，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几个数字。

　　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她当时觉得有些奇怪。

　　520916

　　之前她电脑卡的时候，用过几次女儿的电脑做教案，知道开机密码是520906。

　　0906是女儿的生日。

　　为什么变成了0916？

　　她印象特别深刻。

　　她试着将这几个数字输入手机。

　　解锁了。

　　她窒息了。

　　微信置顶的是宝宝，聊天的内容是小情侣之间的互动。

　　相册里有很多自拍照，拥抱，亲吻，一起逗猫。

　　她确定了，女儿，确实是弯了。

　　她们甚至已经同居了。

　　这种关系是不对的，是不正常的。

　　女儿出院后，她约了段小姐出来，表明了态度。

　　对方离开的时候神情黯然。

　　她以为她们会分开。

　　周末，女儿回了家，她试探着说想请段小姐来家吃饭。

　　女儿说改天吧，段学姐最近比较忙。

　　她们还在一起。

　　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她又去找段小姐。

　　对方比上次镇定了许多。

　　阿姨，爱情与性别无关，你不应该干涉我们。

　　她哭了，跪了下来，说求求你了，离开我女儿吧！

　　对方慌了，将她扶了起来，但始终没有说要和女儿分开。

　　她无法，走出了咖啡店。

　　段小姐跟着走了出来。

　　车辆飞驰，她走上了斑马线。

　　阿姨…

　　她被拉了回来。

　　她问：“你希望她失去妈妈吗？”

　　以死相逼。

　　段小姐脸色惨白，惊恐异常。

　　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几天后，失了魂儿的女儿抱了一只猫回来，是手机相册里的那只猫。

　　女儿心情不好，抱着猫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都会过去的，女儿一定能够很快振作起来。

　　在她看来，失恋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女儿去拍毕业照了，那只叫辰宝的猫被留在了家里。

　　她不喜欢它。

　　因为它是女儿走错路的痕迹。

　　女儿应该与过去割裂，应该重新开始。

　　她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抓住了那只猫，将它丢到了离家几里远的地方。

　　女儿回来了，疯了似地找，失联了一天一夜。

　　女儿瘸了。

　　那只猫死了。

　　后来，女儿离了家，逢年过节回来，消沉失意，笑容都不多见。

　　而她，将秘密埋藏在心底，日夜活在懊悔和恐惧中。

　　她们都过得很痛苦。

　　是她，害了女儿。

　　是她，害了那只猫。

　　女儿从医院醒来后，求她寻回那只猫。

　　她找人进了工地，那只猫的遗体被带了出来火化。

　　从那以后，她见不得橘色的猫，见不得所有颜色的猫。

　　她经常做噩梦，梦里是血肉模糊睁着眼睛的橘猫。

　　女儿打了电话说要回来，她知道，被她拆散的她们又在一起了。

　　段小姐似乎并没有告诉女儿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侥幸，她提心吊胆，她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果然，女儿还是知道了真相，几乎要和她决裂。

　　她差点就失去了女儿。

　　女儿和段小姐最终原谅了她，愿意叫她一声妈。

　　她接受了她们的感情。

　　错的人从来都不是她们，而是她。

　　如果当年不是她一意孤行，不是她费尽心机，所有不幸的事都不会发生。

　　她错得无可挽回，错得不可饶恕。

　　女儿结婚前，她和丈夫去了女儿和段小姐的家，进门看见了躺在地板上的橘猫，她吓得浑身冒汗。

　　她以为那只猫来找她讨命来了。

　　她欠了那只猫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欠了亲生女儿一条健康的腿。

　　她欠了一对恋人五年的时光。

　　余生，她将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

　　她要用她的下半辈子赎罪。

　　这一切，是她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