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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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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和鞋子全部都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发丝从面颊上流下来,和弥漫的雨雾一起遮住了双眼,她无知无觉,沿街的店铺、道路绿化带,昏暗的车底,撑着伞路过的行人,她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寻找着它的身影。
“你好,你有没有见过一只橘猫,大概这么大…”
“没有,没有。”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只橘猫…”
“不好意思,没看见。”
“打扰您一下,我的猫丢了…”
“没有看见什么猫,姑娘,这么大的雨,快找个地方躲躲,等雨停了…”
…
雨越下越大,她越走越远,道路泥泞了起来,看向四周,是一片暂停施工的杂乱工地,脚下丛生的荒草一隅有一点银白色的光闪了一下,她蹲下来捡了起来,是一个心形的猫牌,上边写着两个小字:辰宝。
它应该就在附近。
她在工地的外围呼喊着、找寻着。
它没有出现。
将最后的希冀目光投向了工地内,她的手攀上了眼前的铁皮围栏,没有支撑,很难翻越,手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她顾不上去管,跑到另一侧,很高的铁丝网,依然无从通过,她急得拍打铁丝网呼唤着它的名字,意外发现铁丝网的最下端似乎有被撕开的痕迹。
腿半跪,将那一块铁丝网用力外扯,匍匐着身子爬了进去,雨水混杂着泥土沾满了她的脸、她的全身,她终于进来了,到处都是废弃的建筑垃圾,她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一声一声地喊…
大雨滂沱,空无一人的工地如同她最害怕的电影里的罪案现场,可她一点都不感到害怕,也没有时间去害怕。
它还在等着她。
她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好像有一声微弱的猫叫声,雨声密集而响亮,她没有办法确定是不是听错了,更没有办法确定具体的方位,她只能边走边喊,最终脚步停在了一片堆积的废墟前。
猫叫声更加清晰了,她急切地爬上了废墟,大雨冲刷得那些水泥板、砖块异常的光滑,攀爬起来非常艰难。
雨天昏暗,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顺着声音照过去,她看见它了,卡在了砖石的缝隙里,毛发湿答答的,探着头冲她喵喵求救。
她笑了,又哭了,它好像受伤了,小耳朵那里有隐约的血迹,弯下腰伸出了手去捞它,她说,乖,不怕,马上就出来了。
差一点。
她的身体几乎贴在了废墟上。
还是差一点。
她的手臂下探到笔直。
她碰到了它的小脑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下承受不住重量的水泥板突然间塌陷了。
膝盖处传来了钻心的疼痛,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它的叫声消失了,她咬着牙拖着那条腿拼命去刨,不停地刨…
它出现了,血沾满了全身,一双大眼睛失去了颜色…
“辰宝!”
急痛攻心,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你们看,那里好像有个人…”
“姐姐,姐姐,醒一醒…”
“孙宇轩,快打120…”
她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之后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她躺在医院,手上、腿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
她的猫。
她从床上下来,下一秒,就摔倒在了地上。
她在工地上昏迷了一夜,被几个跑进去玩耍的男孩发现。
腿上的伤严重,又被混浊的雨水感染。
她瘸了。
2022年12月。
预料中的,她被辞退了。
经理说她成天都不知道笑一笑,这是服务业不能容忍的。
小城市,工作岗位少,加上有腿疾,她找工作找得不顺当,好不容易有一家小公司肯要她,结果没几天就被炒了。
妈妈打了电话过来,问她最近工作的怎么样,钱够不够花,哭着说回来吧,爸爸妈妈担心你,爸爸妈妈可以养你一辈子。
她说挺好的,够花,让他们不用操心。
她不想回去。
挂断电话,妈妈转了几千块钱给她,她没收。
房东敲门,提醒她房租欠了快大半个月了。
打开理财,那里有三十几万,有女孩给她的,也有她自己的一部分,当时约定好了了这些钱要攒起来,等以后她们办婚礼的时候用。
钱包里的已经所剩无几。
白天去奶茶店打零工,晚上打开电脑找工作。
她快连最便宜的泡面都吃不起了。
还好,几天后,有一家公司通知她去面试。
她想,她应该学会笑。
笑不难的,她以前很爱笑,很会笑。
拿过镜子练习,嘴角往上扬了扬,眼睛往下弯了弯。
她笑不出来。
她回忆开心的事情让自己笑。
到最后,蹲在地上哭了。
所有开心的回忆里都有女孩。
可女孩,不要她了。
2024年7月。
她在超市买东西,挂面、火腿肠、牛奶和鸡蛋,再买上一些青菜,简单速食,够她一周的量。
路过生鲜区,她站在旁边看了很久。
基围虾在方形的玻璃容器里游来游去。
曾经有一个女孩拎起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吓唬另一个女孩,漂亮的女孩抱着一只超级大的玩具鸭不断后退…
生鲜员走了过来,问她要不要买一些回去,说红烧的最好吃。
她摇了摇头走开了。
女孩不喜欢红烧的,喜欢白灼的,她记得她还问过女孩为什么。
她是北方人,在认识女孩之前,吃惯了红烧的。
女孩并不是广东人,天天吃白灼的都不觉得腻。
女孩思考,“大概是因为好吃?”
非常标准的答案,她点头表示认可,剥着虾,忽然问:“我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女孩张嘴等着她投喂,伸出左手,大拇指指向了太阳穴,右手握拳,敲击了一下手背。
她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
女孩往前倾了倾身子,叼走了她手上的虾肉,“傻瓜!”
她不高兴了,“那我手语就会几个嘛!”
女孩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她,又说了一句傻瓜。
最后,她才知道,那个手势就是傻瓜的意思。
她推着购物车又返了回去,买了虾,买了西兰花,买了鱼,买了豆腐…
这些东西她好久没有吃了,也好久没有认真地下过厨了。
回了家,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一个人吃着吃着就哭出了声。
2025年9月。
浪迹天涯几个月的杨晨默回来了。
她请他喝酒。
杨晨默问:“心情又不好了?”
她低头一杯啤酒下肚,“没有。”
杨晨默续上,“想说就说,我听着。”
她招手,“再来两份烤鸡翅膀,还有…”
杨晨默笑笑,“那咱继续喝。”
她又有哪天是心情好的?
不开心,已经成为了习惯。
握着杯子,她说刷微博看见某个明星又换了女朋友,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那么快放下上一段感情。
杨晨默灌了几口酒,“不懂,没恋过。”
她不信,“什么年代了,别装纯真。”
杨晨默想了一下,问上学时候的暗恋算不算恋,又想了一下,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说,可能是因为那些人活得透彻,而极少数的另外一些人活得不透彻。
她不说话了。
杨晨默又问:“辰姐,你的笔名为什么叫久别重逢?”
她依然沉默。
前面桌的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姑娘忽然转过了头看着他们。
确切说是看着她。
“你是在某某网写小说的那个久别重逢?”
她迟缓地点了点头,“是的。”
两个姑娘很兴奋,“可以拍张照片吗?”
不仅拍了照,还让她在课本上签了名。
杨晨默羡慕,“我也是写小说的。”说了几本自己的作品。
两个姑娘非常实诚,“没看过。”
走出烧烤店,杨晨默哀声叹气。
她安慰道:“受众不一样。”
女孩应该会喜欢他的小说。
女孩最爱看那些了。
她怎么又想起了她?
在一起的时候,每分每秒都是她。
分开这么些年,每分每秒还是她。
其实,她好想问问杨晨默,怎样活得透彻。
2026年12月
眼睛哭到红肿,相片上都是泪痕,她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重新放回到了抽屉里。
睡不着,点开了学习法语的软件读了起来。
陈静说,女孩还在法国。
她想去找她。
读了一篇文章后她停了下来。
其实,这一生,她们大概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些年她在想要忘记和依旧等待之间反复。
想忘又忘不了,等待遥遥无期。
就算有一天女孩回来了,她们也不可能了,不是吗?
卷起裤腿,丑陋的伤疤显现。
她想起了那只猫,那只被她夺去了生命的猫。
如果那天她没有找到它,它或许有机会从缝隙中逃出来。
它或许会遇到下一个主人,它或许会四处流浪。
但至少,它是活着的。
女孩离开后,它是她最后的念想。
可她连最后的念想都没有保护好。
她还有什么用?
指甲掐在了膝盖上,她在自虐中获得了短暂的解脱。
2027年2月
蛋糕店的老板发了微信过来,提醒她记得晚上去拿蛋糕。
她叫了外卖,却没有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就抽起了烟。
她在这家酒店住了几天了,这些年每到元宵节这天她都会提一个蛋糕回来,像遵循一个刻板的仪式一样。
打开蛋糕盒,点上蜡烛,对着空气说一句宝宝,生日快乐,然后一口一口将蛋糕吃完。
她又想她了。
此时此刻,女孩在做什么?
今天过生日,女孩有没有吃蛋糕?
那边的黑森林蛋糕好不好吃?
…
没有人回答她。
点燃又一支香烟,就那么夹在手指间。
低着头,神情黯然。
天黑了,她要去取蛋糕了。
穿上外套,她走出了酒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