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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何而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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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停。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闭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说给我把嘴闭上!!
意料之外的刺耳铃声将他自梦境之中唤醒,他下意识地翻身,伸手想去够那个年龄比自己还大的闹钟,却不曾想这只手却拍了个空。
闹钟在哪呢?
他闭着眼,任凭一只手在整个床上摸索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这只老旧却又固执地发挥着自己作用的闹钟。
终于,在长达半分钟的噪音攻击后,他空白一片的大脑终于迟迟地迎来了开机。
摁掉扰人清梦的闹钟后他迟迟地盯着表盘陷入沉思。
现在是标准时间八点钟的闹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等!
大量信息如洪水般涌入他空白的大脑之中,其中那条名为“获得钥匙,去lost报道”的记忆尤为明显,它像是闪耀着七彩光泽的肥皂泡,在太阳之下生出绚烂又梦幻的光泽,让人忍不住会将它易碎的特性抛之脑外。
lost——我——钥匙?
此刻他已经睁开了还有些失焦的眼睛,直挺挺地打量着遍布灰尘的天花板。在这个棺材大小的房间之中,他突然生出了一种伸手去触碰天花板之外的天空的冲动。
可他忽略了天花板与床上自己之间狭小的距离,等到手背和满是尘埃的墙面发生猛烈撞击,痛感沿着右手传入大脑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天,竟是如此狭窄。
他苦笑着,收回了撞得有些发红的手臂,转头对着四面发灰的墙面,一动不动。
直到现在,本应该在一开始就出现的电子音这才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
“Mr.Jayce。现在是标准时间上午8点整,您昨天在21:09时告诉我在上午8:00时唤醒您,在8:15时为您购买终点为lose的北向轨道列车票。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昨天晚上的您留给现在的您的一封口信,需要我帮你朗读吗?”
被称作Jayce的人仍躺在床上,无神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不知在想着什么。
“念吧。”
没有情感,没有技巧,没有断句,就是这样的三无留言,竟将Jayce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
原因很简单,那个电子音说——
你再磨蹭就赶不上今天去lost报到,赶不上报到你就得风餐露宿睡大街上了。
源自骨髓的痛苦回忆恰到好处地浮现在脑海之中,尽管Jayce暂时还无法将这段回忆放置在正确的时间轴上,但无所谓。
只要他能理解流浪大街的痛苦以及及时报道的重要性就好了。
这时电子助手又及时跳了出来,提醒着眼下失去大部分记忆的人:“Jayce先生,您预计需要花费十五分钟才能登上列车,而眼下距离今日唯一一趟列车发车还有二十三分钟。”
“也就是说,您还可以耽误八分钟。”
Jayce心头一紧,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昨晚的自己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一只收拾好的不大行李箱,一套崭新的西装,以及配套的皮鞋都整齐地摆在门口。
换句话说,他随时都可以出发。
但是,心头隐隐约约传来的不安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他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没拿。
是什么呢?
是什么东西能让昨晚的自己也遗漏的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浆糊般混乱的记忆之中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迷失之城、我、钥匙……纵使他用尽了那些专家所说的方法,也依旧没有想起自己到底缺了什么,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一棵并不旺盛,甚至从外观上看起来快要枯萎树的上。
在那瞬间,灵光乍现,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也顾不上其他了,Jayce如风一般闯入了客房,在好一顿翻整后,他终于在衣柜的最下方,找到了自己要带的事物。
这是一枚长得和如今珍藏版硬币极为相近的事物,也是Jayce的爷爷——传闻中在迷失之城的lost担任部长的大人物留给这个小孙孙的唯一遗物。
万一这个遗物有着什么特殊作用能让我在lost里抱好大腿,还能呆在事少钱多岗位上呢?
Jayce抱着这样的心情,将这枚传说是爷爷留下来的遗物小心翼翼地放入胸前的口袋之中,然后,拎着行李一顿狂跑。
开玩笑,他要赶不上今天唯一一趟列车了!
……
当Jayce听到电子女声在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为乘客播报列车延迟时,他并没有感到惊讶。
在这个地带,列车遇上什么都算不上奇怪。比如说,吸嗨了后在铁轨上蠕动的人,被速度远超两百公里每小时的列车轻而易举地碾成了极具破碎感的人渣。
像这种事情他已经屡见不鲜了,或者是,如果这种南区每天都发生的事情不发生了,对于Jayce来说才算得上是一种新鲜事物。
等车的时间最是难熬。
他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些免费的新闻——在当今社会绝大多数抽象的,或是实体的信息都已经被人明码标价。只有小部分,比如说,某国关于人权的什么修正案草案公开,再比如说永远挂在任何板块第一位的云上城收人广告。
再之后他又想来一把紧张刺激的消消乐,可是自己实名账号上所剩无几的数字及时制止了他。
无奈之下,Jayce只好开始研究起手中据说是爷爷流传下来的事物。
他试探着,用指尖弹起了这枚极具年代感的硬币。
爷爷留下的遗物一路翻滚着向遥不可及的天上飞去,早上的阳光照耀在古朴的遗物之上,竟将这白色的锡片镀上了黄金的色泽。
他费力地仰起了头。
被时间腐蚀得生了锈的脖颈此时不堪重负地发出一连串“咔吧”之声,可他置若罔闻,仍仰望着这枚向上飞扬的硬币。
“真美啊。”他说。
硬币的两面在阳光之下不断交替染上喜悦的金黄光泽,宛若那洋溢着收获的金色稻田,令人心生希冀。
可这是有不长眼的列车自远方飞驰而来,铺天盖地的阴影在硬币表面晕开浓厚一层,于是它带来的希望被阴影阻断,余下的,只有厚重的绝望。
此时硬币也已飞至此次行程的最终点,自Jayce期待的目光之中,这枚小小的遗物似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份上升的力量,朝着地上狠狠坠去,发出了清脆而单调的金属碰撞声。
那个瞬间,万籁俱寂,只有硬币落在地面的声响。
就如同一滴水落到了平静的湖面,层层涟漪争先恐后地从镜面般的水面上爆发。
提醒乘客列车到站的电子女音、列车轰鸣的声音、他人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它们杂乱地编织在一起,将Jayce从走神之中唤醒。
“……我刚刚?”
Jayce费力地眨了眨眼,但眼前即将关闭的车门没有给予他思考的时间,无奈之下,他只得一手捡起地上的硬币,一手扛着并不是很重的行李跳上了列车。
也许真如网上那些自称有着祖上三代科研记忆的专家所说,运动会使人的大脑清醒。Jayce刚扛着自己的行李从站台跳到车上,自己一片混沌的大脑突然开了窍。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刚刚抛硬币的时候在想什么了。
冯翼象。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自己的大脑。
这是他的名字。
确切的说,这是他在官方通行证上登记的名字,而现在这个Jayce,更像是一种花名,或者说,网名、精神寄托。
毕竟……
他拖着行李随意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眉眼之间除去对新生活的向往之外,又平添了几分苦涩。
这是他的父亲,那个空有一肚子墨水,墨守成规的死老头强行留给他的。于Jayce而言,这是一种联络,是象征着自己与那个喜欢酗酒又喜欢家暴男人之间的脐带。
可是,他又想起了过去父亲还没有自甘堕落时说的话。
他说,这是他的父亲,Jayce的爷爷,也就是在迷失之城内享福的老人给予他唯一孙子的祝福。
那时Jayce还不懂自己父亲的性格,他只会仰着头用稚嫩的声音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和爷爷住在一起,为什么不按照爷爷的安排住进lost家属居住的高级区域,为什么父亲要带着他和他母亲在这个破败的地方蹉跎本就所剩无几的岁月?
彼时父亲还不会抡起带着指虎的巴掌或者狼牙棒给他背上来两下,可即便如此,那时候那个男人的眼神也是冷冷的,似是一块化不开的冰。
自那时开始,Jayce就对于这个名字极度排斥,即便这是自己的爷爷留下的祝福。
然而现在——
Jayce托着腮,目光偶尔打量几下车内寥寥无几的乘客。
他看见了斜前方正并列坐着三个女子,她们自他上车之时就这样坐着,看起来应该是从更破败也更危险的区域而来。
他不合时宜地分析着,随后大脑下意识接起了上一个话题。
在自己父母双亡,自己在这个科技发达,却吃不饱饭的社会沉浮多年后,大学毕业时那点尚存的自尊心全部在可悲的事实面前碎成了齑粉。
自尊,风骨?
那个值多少钱?
对于Jayce来说,只要能吃上饭,不管是给富人做小白脸,还是认贼作父,他都是可以接受的。
倘若只要承认自己一直都叫冯翼象,是某个重要人物的孙子便能够在lost换来尊重,换来更高的地位的话。
Jayce,不,冯翼象想,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想到这冯翼象长出一口气,开始幻想起自己未来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好巧不巧,他瞄见了斜前方三个人之中最中间那人怀里抱着的花束。
这是一束新鲜的,纯天然的,还带着清晨露水的迷迭香。
他不禁愣住了。
在他的记忆之中,就算是打蔫的真花,最少也能抵他一个半月的工资,而这种没有一点腐败迹象,甚至像是刚从枝上修剪下来的花朵,价值更是想都不敢想。
大概,也就值一套天景房吧,他自嘲地抽了抽嘴角。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打量起三位从更偏僻、更破旧,也更危险的区域来的女士。
抱着迷迭香的女士身穿一身造价不低的黑色风衣,偏大的同色寡妇帽遮住了她的整张侧脸,甚至还遮住了小半她同行者的面颊。
看到这里,冯翼象眼前有些模糊。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难以分清,那款黑到连光线都被吞噬的帽子底下流出的,到底是如火焰般肆意燃烧的红色长发,还是和风衣完美融为一体的黑色长发。
“&h?8%?m”
层层叠叠的呢喃声自他耳边响起,它们述说着难以理解的内容。
冯翼象瞳孔骤然紧缩,他想挣扎,可此刻他像是一位溺水者,使不上力又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耗空氧气被,朝着无边的深渊落去。
眼看他就要窒息,一道划过天空的亮光拯救了他。
短暂的火光将远方的半边天染成了红色,紧接着才是姗姗来迟的声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沉默的车内响起,它掩盖了那诡异的呢喃声,而冯翼象,也因此得救。
他像是一尾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劫后余生的他心怀感激地看向窗外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在他的视野中,只能看到一团蘑菇云正冉冉升起。
“嘶……”冯翼象骤然间就忘记了刚刚那恐怖的呢喃,转而打开了个人终端在各大直播软件上翻找着什么,“今天都疯了,在工人区投放三级武器?”
他没有在直播软件上找到和刚刚那场有救命之恩爆炸相关的直播,想来要么就是科研事故被哪家公司紧急封锁了,要么就是那些喜欢搞整活直播的主播靠得太近没活了。
不过他下翻了几下,倒是在暴涨的跳楼直播间里面翻到个格格不入的。
《我的异能是每天九条命——直播卧轨》
出于钥匙持有者的惺惺相惜,他咬咬牙,在支付了一分钟观看权后进入了这个直播间。
在屏幕之中,男子站在列车行驶必经路线上举着自己的终端笑得正狂。
“兄弟们!”他得意地指了指不远方,“我刚获得的异能,每天都会有九条命!我给老铁们整个活啊,马上车就来了,我让家人们看看被车碾过还活着是什么样子的!”
冯翼象顺着他的手看向不远处疾驰而来的列车,然后,暗自倒吸一口气。
这好像,是,自己乘坐的这一趟。
屏幕上主播的话语还在继续:“家人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喜欢的给主播上个火箭啊!谢谢喵喵的火箭,谢谢老板,观看量超过五十万还给家人们直播其他挑战啊!”
他余光似乎扫到了某个刚开通新号发的弹幕,可来不及他仔细看,疾驰的风依然刮到他的脸上,刺得脸皮生疼。
“来了!”
庞大的钢铁巨物带着一往无前的气质,从眼前这位整活主播的身躯上反复碾过。他的身体犹如只摔得四分五裂的西瓜,红的汁液混着白色的瓜皮淌了一地。
那西瓜瓤更是被反复碾成了摊烂泥,活像是纪录片中被打肉泥机碎成一坨一坨的猪肉。
主播唯一完整的眼珠子上,倒映着他刚刚来不及读的那条弹幕:可是,这节车有十节啊。
直播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火箭核弹钥匙等各种礼物刷了足足有五分钟屏,这时终于有人意识到主播出事了,于是看够了这个乐子的人们纷纷带着他们遮住了半个屏幕的特效从这个即将要永久关闭的直播间骂骂咧咧地退出。
这个房间最终只剩下冯翼象一人。
此时,镜头之中被各路人马特效遮掩的牌子此刻暴露在冯翼象眼前。
那个牌子上写着——
禁止卧轨自杀,违者罚款拘留。
冯翼象沉默地退出了直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