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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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踏卿骨在鬼界分开后，夜宸准备先带着钟秉宁回景明宫，自己再单独去东境与小陆他们会合。但钟秉宁站在半空中的云层里，望着脚下的栖凤殿迟迟不愿意下去。
离开景明宫后她觉得自己又鲜活了起来，相比之下，此刻她脚下的深宫就像阿鼻地狱一样要把她拽下来、吞噬掉。
夜宸假装看不懂钟秉宁的迟疑，和她传达了小陆的叮嘱：“你这几天就养精蓄锐，不出十天，岐国就要奇袭上天庭了。”
夜宸到东境前，他收到了冷月同步抄送给他的牧渊生平信息——空白。
怀着愈加好奇的心情见到牧渊的一刹那，夜宸顿时就明白夜枭为什么要调查这个岐国将军了。他本来想等小陆和夜枭下凡后，暗戳戳和夜枭通个气，问他是不是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可没想到两天后，陪小陆回到军营的居然是魔王逸行。
夜宸用眼色问小陆：“枭儿呢？”，但当着牧渊的面，她直接忽视了他的询问。
“沙盘和地形图。”小陆简洁明了地说。
牧渊赶紧派人推来了沙盘，小陆雷厉风行地接过随从递上的东境地形图，“刷——”地展开后，开始部署最终的作战计划。
“除了随你偷偷登顶西天门的五千精锐，其余所有的将士都跟着夜宸佯攻上天庭。不过虽然岐兵可以踩在夜宸释放的祥云上登天，但人神兵力悬殊，也很难敌过神兵。”小陆接过逸行手上的琉璃灯盏交给牧渊，“这是业火，我希望出征那日，每名岐兵都在武器上携带火焰，凡人的兵器几乎杀不死神兵，你们需要用火彻底烧死他们。”
牧渊让副将周隽领下随夜宸真人出征的军令，并将琉璃灯盏交付给他。
“出征之时，你一定要和夜宸同时进攻，当上天庭哨兵发现你们，并敲响传递军事信号的战钟后，你就带兵直奔西天门。”小陆在地形图上给牧渊指出了一条她侦查过的路径，“西天门中最先出来迎击你的两名守将是……”
小陆犹豫了一下，此刻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解释自己和妃竹、妃羽的关系，也不知道该怎么界定他们与这场战局的关系。
“……是乾达婆和紧那罗。你只要记住，跟着他们的节奏攻击，他们会一路带你退至西天门附近。”小陆停下来等牧渊的反应。
在得到他的回答后，她继续说，“当这两位守将释放出自己的音神时，逸行会带着皇帝皇后冲向西天门，而此时，他们就会与你同归于尽……”，小陆用沉静稳定的语气宣告了牧渊的结局，然后她冷淡地盯着他强调道：“还是那句话，这个过程一定要快，我希望在一刻钟内，岐国的旌旗能登上西天门。”
经过这么多天的心理建设，牧渊已经明白这场战争打到最后，自己无非就是这样的结局了。他没有再像之前面对小陆神官时那样恐惧到癫狂，此刻他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能与神佛一战，就算死了，又怎么不算纵情极乐呢？”
夜宸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牧渊恣意洒脱的笑颜，心里更加确信眼前之人是谁了。
而他还没来得及问夜枭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他的身份，小陆就让逸行将夜枭拜托她转交给牧渊的东西呈了上来。
能看得出逸行捧着的是一对鸳鸯四棱锏，虽然锏身被黄沙砾土给包裹住了，但牧渊能感受到双锏释放出的浑厚灵力。
逸行引导牧渊用小刀划破手心，然后握住双锏。
在牧渊惊讶的注视和小陆疑惑的眼神中，覆盖着锏身的沙土龟裂开来，直至全部脱落，竹节方棱没有喋血杀敌的利刃，但依旧透露出强横的暖黄色光晕。
夜宸明白，夜枭看出了牧渊的前身，也发觉他没有告诉小陆，牧渊便是当年自毁仙根离开望月楼的夜渊。
朋友一场，加上夜渊作为六公主的四大护卫之一，数年来朝夕相处的情分让她在夜渊决定投入轮回、生生世世只做凡人后，去司命殿帮他要了个不受限制、自由自在的命格。
一联想到游章骅的命簿，再配上牧渊这次巧合得不能再巧的投胎，夜宸实在抑制不住地唏嘘世事难料。
对于夜渊的记忆，小陆当年是彻底封存了个干净，所以此刻他只当牧渊是夜枭的故友，那之前她感到此人熟悉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她不客气地问：“有了金刚钻，你现在能揽瓷器活儿了吗？我走之前让你想办法提升一下岐兵的应战能力、想出几个攻天之策的，你想了吗？”
本来兴致勃勃的牧渊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了一样，耷拉下脑袋收起双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信立祥从仙界偷偷运来了六架登云梯，皇上派人送来的仙丹灵药我也已经分发给将士们服用了。”
小陆看他低垂右眼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恍惚，她干脆不再理会牧渊，转身吩咐夜宸去检查一下登云梯有没有被做手脚，自己则带着逸行离开了营帐。
等夜宸回来，逸行便躲进暗处留他们单独说话。
“你俩又吵架了？”夜宸问。
“小吵，”小陆的回答不出夜宸所料，“我想事情的时候他默许别人干涉了我的思考，我就让他回魔界了。”
夜宸用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随口问：“谁？”
但小陆却沉默了。
很久后，她忍住内心的哀伤回答道：“其实我觉得是朋友，……，其实我觉得是朋友的。”
五日后的夜晚，游章骅和钟秉宁来到东境军营，岐国的攻天之战开始了。
岐营的弓箭手率先于阵前张弓搭箭，对准了苍穹之中隐匿在云层里的神官，每一支箭头上都贴有符咒，能放大羽箭的射程和穿透力。
岐军的第一声战鼓擂响，牧渊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数万支追云箭燃烧着符咒法力腾飞入空，成遮天蔽日之象。
云端散布天惩的神官中箭坠落的一刹那，岐军的第二声战鼓擂响，夜宸带着牧渊与其率领的五万岐兵腾云而上。
站在陆地上远远抬头望天，月光落在战士的甲胄上，就像袅袅升起的云烟中裹挟着密密麻麻银色的细粉。明明刚才在近处看，冰冷的铠甲兵器还透露出令人望而生畏的肃杀之气，但这样远观，却只觉得将士们渺小。
浩渺无垠的天幕映照出奇异而残忍的美，美在于天之巨、人之小。
营帐前的空地上，小陆站在逸行释放出来保护她的结界内，看着如逆流瀑布一般冲锋的岐兵，听着远方天边传来的洪钟声。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战钟长鸣，通报敌情，上天庭应战了。
夜宸释出的法相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芒，与呈现星火燎原之势的业火交相辉映，风云骤变之际，牧渊率领五千精锐开始与主力部队分路而行，悄悄向西天门进发。
小陆将悬停在面前的沙漏倒扣过来，接过逸行帮她从魔界取回的神弓“雁无行”，从地上随意捡了几支掉落的羽箭，凝心静气，开弓射箭。原本燃烧着坠落凡间的尸身火球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化成了四散的焦炭碎屑。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牧渊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信立祥等一众修士同念口诀，催动六架登云梯施施然升起，终端直接架在了西天门前的云层中，五千岐兵拍马冲锋、登梯擎天。
服下仙丹灵力暴涨的牧渊此刻手持双锏，战出了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狂热劲头，他从戎的这短暂一生，从来没觉得身体的机动性像此刻这般灵敏，也从未想象过肉身有如此轻盈的时刻。
但谁也不知道，在他划破双手的掌心，握住双锏的瞬间，一段不属于今生今世的记忆也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一段战前绝唱：“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
当他们杀光了周围无足轻重的神兵守卫后，头顶的云层中登时绽放出万道金光，阵阵庄严浓厚的梵香充实在岐军周围，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声声空灵的梵唱。强烈的佛光刺痛了烈马的双眼，神秘的香味让它们纷纷因为恐惧驻足不前，歧军阵脚大乱。
牧渊逆着金光抬头仰望西天门的方向，两道身影踏着七彩祥云飘飘然悬落于牧渊面前，手持琵琶的女子上体半裸，腰束长裙，古铜色的皮肤衬得项饰臂钏格外亮眼，她飞得轻盈灵巧、潇洒自如，而在她身边，头戴焰鬘冠的男子同她长得极像，只是额间长有单角，他上身赤裸却也披金戴银、珠围翠绕，任谁看都知道来者便是乾达婆与紧那罗。
妃羽紧贴着身旁的妃竹横空飘游，他们周身缠绕的彩带无风自动，飘飘翻卷飞扬。牧渊执锏踏在马背上坦然地向他们迎击而去，心里突然想着：“死前看到如此壮美的景象，也是浪漫。”
小陆身旁的逸行已经被她调去收集从云端掉落的伤员将士，此刻她独自伫立在苍茫大地上举目望天，看着战局依照着她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推进。
“你在紧张什么？”一道女声在离小陆极近的地方响起，同时她的眼前飘起一缕轻烟。
小陆吝啬地连一道目光都没有分给踏卿骨，她专注地凝望着夜宸笼罩天空的法相，闭口不言。
踏卿骨呼出一口烟问：“凡人打得太烂了，要我去帮夜宸一把吗？”
“再等等。”小陆没有详述她在等什么，但踏卿骨见她表面上看起来依旧不动如山，便也不再多言。
那悬挂在面前的沙漏已经快漏光了，小陆用余光扫了眼妃竹、妃羽和牧渊缠斗的位置，却离西天门还有一段距离。
小陆在心里默默骂了牧渊很多脏话，她再一想到妃竹最后一战居然对上如此悬殊的敌手，她一瞬间气血上涌至心头，抓起身旁一支箭矢就满弦拉弓，直直对准了西天门的方向。
踏卿骨被她这一举动吓得半蹲下来，等她发现小陆只是咬牙切齿地隐忍不发后，她才拍拍心口用虚惊一场的表情站起来，挑事儿地拿烟杆点了一下箭矢，将醇厚的法力附着在箭头上。
小陆终于露出烦躁的表情白了她一眼，然后改变方向，一箭射穿了空中两名神将的喉咙。
但与此同时，她和踏卿骨都察觉到，夜宸的法象骤然暴涨，小陆悬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临行前她和夜宸约定，除非抵挡不住了，否则他不要轻易释放法天象地。
再次和上天庭撕破脸皮，这不是她如今想看到的局面。
就在小陆用紧张的眼神看向踏卿骨时，一道璀璨的绿光照耀了东境的苍穹，一明一灭间，天空中登时拔云而起了几十棵参天大树，形成一道木篱笆将夜宸的法相遮蔽起来。
“陆陆陆！我刚送法老去了上天庭，现在来帮忙了。”夜漓的声音传进小陆脑海中，她当着踏卿骨的面终于长舒了口气。
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替小陆打这一战的踏卿骨，看到她紧绷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下来，自己也庆幸地狠狠抽了几口烟。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把烟吐出来，小陆的双瞳倏地紧缩，目光迅速移至西天门的方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踏卿骨抬头凝神一瞧，一只白腰雨燕形态的音神出现在东境空中，与此同时，她耳边忽隐忽现、若有若无的琵琶声清晰了起来，并且节奏越来越急促，仿佛一首《破阵曲》弹奏到了高潮，提醒着战场上的将士们，此刻已是千钧一发之际。
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踏卿骨看到小陆面前突然落下一位魔王，小陆则对她吩咐道：“请钟秉宁动身吧。”，话音刚落，一辆六驱战车在营帐前的空地上凭空出现。
小陆和踏卿骨身后的营帐帘子被逸行揭开，游章骅和钟秉宁从内走出。小陆深深看了眼钟秉宁，但她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继续扫过旁边的游章骅，最后稳稳落在马车上。
游章骅客气且尊敬地对小陆拱手行礼，然后握紧钟秉宁的手，两人四目相望，最后神情严肃地跟着逸行向马车走去。
逸行马鞭一挥，战车就在嘹亮而悠长的马鸣声中向西天门奔去。
与此同时，妃竹的音神也在激烈的乐声里降临空中，那是一只身形大到顶天立地的食铁兽。
“须知世间万法悉皆虚假，了无真实，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水中月，如空中花，如热时焰，如乾达婆城。”
小陆收回了目光，怅然若失地伫立在原地发呆愣神。
半晌，她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眶，叹了口气道：“小骨……”
“嗯？”
“我确实常常‘有事有人，无事与人’。”
正在见证音神消散的踏卿骨吐了口烟，轻笑道：“谁不是？”
小陆侧头看了眼她，踏卿骨用袖子擦了擦烟嘴，将烟杆递给小陆。
神佛陨落的景象实在太过壮丽，此刻东境乃至整个岐国未眠的百姓都走出家门，观看这千古难得一见的奇观。
一颗颗的流星火球从遥远的天际坠下，在半空中炸开成璀璨的点点星光，天空影影绰绰漂浮着橘红色与赤红色交织的光带，仿佛绮丽的古老壁画在空中铺展开来。
在地上观看犹且觉得震撼，此刻正在空中疾驰的马车上，近距离掠过这一切的游章骅和钟秉宁更是惊骇不已。这攀登上天庭的路是多少尸体堆成的，他们此刻再清楚不过了。
踏卿骨鬼识中收到通传她的命令，伸手向问小陆要回了长烟杆，同时问：“领导催我了。你怎么上去？要和我一起吗？”
“我不去。”接收到踏卿骨诧异的目光，她又重复了一遍回答，“宸儿也是孩子他爹，他去就够了，我已经将我的态度写下来，让他带去灵霄宝殿了。”
踏卿骨没想到，小陆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却直到收子的那一刻都隐匿在幕后，这和她从前真是完全不同了。
隔着结界，踏卿骨无法触碰小陆，于是她便拍了拍结界之壁。随后她便幻形离开了。
踏卿骨走后，小陆依旧眉头微蹙地看向身后的营帐，又抬头瞧瞧战车离开的方向。她总觉得有一件很小的事情被自己忽视掉了，但她总抓不住其中的头绪。
西天门前，逸行远远甩出的一棍逼退了几十名神兵和出殿迎战的夜叉。与此同时，游章骅和钟秉宁展开岐国旌旗，果断地插进了云层之中。喜极而泣间，钟秉宁张开双手等游章骅给她一个庆祝的拥抱。
今天这身凤袍是她特意挑选的，袖袍十分宽大，背对西天门，双臂展开，就像一道帘子挡住了游章骅的身影。
两人面对面拥抱后，钟秉宁掏出绑在手腕上的匕首，对准游章骅心脏的位置直直地刺了进去。
游章骅越是挣扎，钟秉宁抱着他便越紧。
直到感受到怀里的人越来越安静，钟秉宁才松开游章骅，让好似只是睡着的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钟秉宁就这样低头看了他很久，最后，她俯身在游章骅的右眼上轻轻一吻。
从她将匕首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她就在想，临了了要说些什么呢？
但直到游章骅断气，钟秉宁始终都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她让她深刻的爱和深刻的怨，通过这个吻一笔勾销了。
钟秉宁知道，从她未来登基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透过文官记录的正史，还是民间流传的野史，会有无数的后人去猜测，女帝和元熹帝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但钟秉宁永远不会说出自己的答案，她可以任由世人揣测。爱情是要自证的，但权力不是，拥有便是拥有了，旁人不用猜，就能看得见。
逸行走到钟秉宁身边，递给她一块手帕，钟秉宁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向西天门走去。
灵霄宝殿上，来自古埃及的法老谴责了神界降下天灾到凡间的举动，天帝当着外神的面，承诺向斟鄩的凡人补偿这次受到的天惩伤害。
来自魔界和鬼界的魔尊和鬼帝质询了神界拿官职贿赂鬼王的行为，为了避免三族开战，天帝承诺让地府划掉此次阵亡的岐国普通士兵名单。
来自斟鄩岐国的人皇钟秉宁诘责神界强行逼迫凡人献祭，并传唤六公主的亲笔书信作为物证、夜宸真人作为人证，证实了上天庭当年对斟鄩索取的回报是非分的。天帝亲笔写下天诏，废除了与斟鄩的“人神契约”，并答应了人皇钟秉宁的一个要求作为战败补偿。
自此，在斟鄩持续了数千年的不公平条约就此作废，岐国以微薄之力撼动神界的捷报在上天庭的压制下依然传遍六界。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