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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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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放亮。维戈关掉台灯,闭上酸涩的双眼,向后靠在椅子上。这是周五早上,从昨天开始,他得到了 PJ的允许可以不必去FBI总部办公。
      电脑屏幕在青白的晨色中冰冷刻板地亮着,五分钟以后闪烁了一下,屏保启动,一些变形虫一样伸缩不定的几何图形从容自如地游动起来。隔着眼睑,维戈也可以感到它们变幻着的五颜六色的光。而在他的脑海之中,仿佛也有着许多复杂而毫无意义的图形飘动变幻。他已经彻底研究了那次事件之后北爱方面所有重要失踪人员的资料,并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和那个名叫兰德尼克森的年轻人联系起来。他不能不觉得失望,然而与此同时却也感到一阵奇怪的轻松。
      他用双手搓了一把脸,伸展了一下两条长腿,起身向洗手间走去。几天睡眠不足与头脑高度集中的后果,是他的脚下有点儿发虚。他打了个哈欠,慢慢腾腾地把牙膏挤在牙刷上。这把电动牙刷是亨瑞送给他的圣诞礼物,用两节五号电池做动力,据说可以产生电子脉冲的振动,从而彻底清洁牙齿。按下开关以后,除了扶着牙刷外,不需要有其他的动作。在持续的嗡嗡声中,维戈感到疲倦忽如其来,有那么一秒,他几乎站着失去了意识。然后振动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维戈猛然一惊,站直了身体。嗡嗡声再次响起来,牙刷继续工作,刚才那只是每分钟一次的计时停顿。维戈听着听着,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把牙刷拔出来。
      他回到电脑前,调出死亡名单里“律师”大卫.温海姆的资料。这个在那次行动中被确认死亡的北爱军二号领导人,高大英俊,沙金色头发,温蓝眼睛。笑容文雅,气质高贵而平易近人,便装时完全是一个出身极佳受过名校教育的成功人士,一旦身着军服又英气焕发。他是这只军事力量的智囊,多次成功的恐怖活动的策划者。他的外号“律师”是由于他头脑灵活,极其能言善辩而来。他还有一个不大为人知晓的秘密,他是一名同性恋者。
      维戈盯着他的照片看了很久,在头脑里再次过滤了一下所有信息,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休的号码。
      “你有没有更多关于大卫.温海姆的资料?”
      休有几秒钟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尽力从睡眠中唤醒头脑,然后他慢腾腾地说:“ 我想他已经确认死亡。”
      “是的,但是我认为调查一下曾经与他有特殊关系的人会有所帮助。”
      “你是指----”休翻身坐起来,“他的那些男孩儿们?”
      他的口气里有一种不大明显的轻蔑令维戈感到不愉快,但维戈无意就此争论,他只是很简单地说:“是的,我是指他的那些同性情人。”
      休过了几秒钟回答:“估计资料有限,但是我会尽力而为,给我十二个小时。”
      “那足够好了,十分感谢。”
      维戈挂掉电话,不得不承认休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伙伴。尽管维戈也如别人一般注重细节调查与逻辑推理,他的重大突破却经常来自于看似毫无根据的灵机火花。而在得到证实之前,他审慎深沉的个性通常会让他闭口不谈行动背后的理由。这种突兀转变方向的工作思维多次触怒他刚愎自用的前老板,甚至连十分了解他的肖恩都提出过抗议,而休却可以平静地接受并且给予最大限度的配合。
      很好,维戈想,现在我什么都不用思考,还有十二个小时可以补觉。
      但是他高度兴奋的头脑并没有仁慈地给他十二个小时的睡眠,五个钟头以后,他自动醒来,清醒得象是这辈子再也不用睡觉。
      他洗了个澡,光着脚走进客厅。上午十点的阳光照在客厅旧而柔软、窝一样舒服的沙发上,使它变成一种温暖无比的酥黄色。那是他从前用一张旧床改的,埃克珊称之为“世界上最舒服的沙发”,又说“坐进去就会舒服得全身瘫痪”。维戈有点怀念地想起这些,自己微笑起来,摊开手脚陷进沙发深处,忽然觉得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
      那是一件他的外套,扔在沙发上,袖口上粘了一枚小小的颜色碧绿的苍耳,毛茸茸的尖刺在阳光底下变得晶莹透明,似乎已经不是刺,而是由内而外辐射出的万千光线。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上个周末在波多马克河骑自行车时穿的外套。这是上班时间,社区里一片祥和的安静,风沙沙吹着树叶,远远地谁家的电话铃声在响,独自在家的狗百无聊赖地叫了几声……维戈更深地陷进沙发里去,放松下来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破碎而炫目的片断,阴影中泛着泡沫的急流,崖壁上撞碎的水声,头发被风拉得笔直,雪白的齿光与黑色眼睛里的光芒……所有这些仿佛都来自一个臆想的世界,并不曾真真正正发生过… …唯一的证据只是那只小小的植物果实,为了生命的繁衍,被他带到这个世界。
      维戈慢慢伸出手去,小心地把它摘下来。它有点不情愿地勾出几丝衣服上的纤维,抖一下,也就彻底断开。维戈捏着它,再看了看,然后站起来,拉开前门,把它放在花园的土壤中。
      下午四点,他收到了效率一贯不错的休发到保密邮箱里的资料。
      文字资料之外,还有六张照片。质量并不是很好,看得出大部分是从很远的地方偷拍的,都是在室外,人物面目不很清晰。每一张里面都有大卫.温海姆,伙伴却有所不同。每个伙伴都很年轻,相貌通常不错,与温海姆也并没有什么暧昧举止,只象是一般朋友在聊天、坐着喝饮料、或是散步等等。照片上标着日期,时间跨度大约有八年,最近的一张是在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七日。文字资料里关于最后这张照片的说明非常简单:大卫.温海姆与不明身份男子。一九九九年八月此人初次出现于目标宅中。
      维戈在电脑上将这张照片放大。照片的背景是一座住宅前的小花园,温海姆和一个个子不高穿着厚夹克的年轻人站着说话。那个年轻人的脸向右侧,眉目不很清楚,但还是可以辨认出优美的轮廓和一双极大的眼睛。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屋子的落地长窗。窗户后面有一点亮色,维戈再次将照片放大,这次几乎可以辨认出窗户后面是一个人影。
      维戈扔下鼠标,打了一个电话,不出所料,那个图像精密分析科的老技术疯子还没有下班。
      “博纳得,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虚伪的小子,你什么时候肯让我说不?”
      维戈笑起来,博纳得.希尔曾是他在FBI里的第一个上司。尽管他只在那个部门待了短短七个月,就以细致的图片分析和精密的逻辑推理帮助破获了一起连续杀人案而被调到其他部门,他却一直与博纳得保持着极好的关系。后者比他大十五岁,在自己的技术领域内具有公认的王者地位,性格骄傲强硬,却非常欣赏维戈深藏不露的性格与锋芒毕现的才华。在维戈与埃克珊离婚后,还一度起意撮合他和自己的侄女儿。直到那姑娘后来宣称另有所爱,这事才算作罢。
      维戈将照片发过去。暂时离开电脑,做了一只三明治当晚饭,等他吃完回来时,博纳得已经把处理完的图片发回来。
      维戈心中赞叹着他的效率,将图片打开。窗户后面原本影影绰绰的的人形如今已经基本看得出身体与面部轮廓。在维戈接受过四年绘画专业训练极其熟悉不同人体特征的眼睛看来,那个人他无疑是见过的。
      他那种天马行空般的灵感竟然再一次得到了证实,但他感到的却并非熟悉的兴奋,而是一阵深不见底的心胸空荡。似乎一切都对得离谱,因而其实,全盘皆错。
      * * * *
      周六下午,马里兰州博塞斯达Marriott旅馆的值班经理史蒂夫吃完午饭回来,听见办公室里的传真机在卖力地吱吱工作。
      一定是什么会议的预订传真!他吹了一声口哨走过去。
      传真机上送出一张纸, FBI的大名赫然在目。史蒂夫嗬了一声,好奇地捡起来。
      “上帝!”他喃喃念道,看见上面印着一张他见过的脸。
      达尼亚塔被叫进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非常忐忑不安。除了看盗版碟时,对总是在片头前播放的FBI 版权恐吓小小地嘲笑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和FBI的人打交道。她在电视上见过的FBI都是面无表情的黑西装,随时准备为了掩盖所谓的国家机密处理掉无辜良民。
      坐在门外的史蒂夫对她点点头:“先坐下来等一会儿,玛莎还在里面。”
      达尼亚塔紧张地点点头,尽管双腿有点哆嗦,还是觉得这会儿不能坐下,否则待会儿一定会站不起来。
      “不要紧,”史蒂夫安慰他,“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是了。”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达尼亚塔激动起来。
      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站在门口与玛莎握手,礼貌温和地说:“感谢你的时间与合作,非常感谢。”
      尽管紧张非常,达尼亚塔还是觉得这人的声音对一个FBI来说,实在太过迷人。
      “昆恩女士?”现在那个人朝达尼亚塔走来,当然是黑西服,胸前别着恐怖的小牌子。
      “是的。”达尼亚塔全身僵硬地回答。
      “维戈.莫藤森。很高兴见到你。”对方伸出手来。
      达尼亚塔同那人握了一下手。对方手指很长,干燥有力,既不太冷,也不太热,非常让人放松的温度。
      “很高兴见到你,莫藤森先生。”达尼亚塔抬起头来,稍稍愣了一下。她可没料到会看见这么一张脸。
      这人年纪不小了,眉毛有点淡,两颊稍微嫌瘦了点儿,但是她敢打赌十个超过二十五岁的女人里至少会有九个觉得他很有魅力。尤其是他那双说不清楚颜色的眼睛,什么都在里面又让你什么都看不明白,盯着人时简直让人心跳不匀,呼吸不顺。达尼亚塔不知道现在这种紧张和刚才那种哪个更让人不好受。
      “我只有几个很简单的问题,尽量别紧张。”维戈关上了门,请达尼亚塔坐下,坐在她对面说。
      “好的,但是,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跟你们打交道…不紧张很难。”
      维戈微笑:“我知道,所以我说尽量。”
      他的笑容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如果达尼亚塔可以找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的话,她会说那是同时交杂了亲近与疏远,真诚与审慎,懒散与热忱,外放和内敛的笑容,仿佛正专心致志地与你交谈,又不知如何同时沉浸在他无穷的内心世界里,稍觉迷茫地带出些心不在焉。
      她看着他展示那张纸上的画像:“这个人在这家酒店里住过吗?”
      “ 是的。”
      “你这么肯定?”
      “当然,莫藤森先生,那个孩子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为什么?”
      “长得招人喜欢,又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每次吃饭都要谢谢我们。你知道,这年头很少有人这么干了。”
      “是的,这很难得。”维戈说,“你还记不记得他住了多久? ”
      “这个……我们经理的纪录上应该有。让我想想,他们第一次来餐厅吃饭是… …上个星期五。最后一次早饭是这周四。”
      “你说他们,那么他有同伴?”
      “这个你早知道了吧。那象是他弟弟,他挺照顾他。”
      “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
      “谁?奥,当然。金色头发稍微偏棕一点,剪得大概这么短。宽额头,眼睛惊人得大,蓝色的,非常蓝。鼻子,就象是博物馆里什么希腊罗马雕像那样儿,你知道,就是……那样子。嘴也…有点那样儿。脸是圆的,有点鼓,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婴儿肥?”
      她停下来,看着维戈撕下一张纸,迅速地勾画起来。
      “是这样吗?”两分钟以后,维戈递过来一张速写。
      “天啊,你一定是见过他,下巴这里再宽一点就更像了。”
      维戈笑了一下,低头修改。
      “他不太高,是吗?大概五尺七寸?”
      达尼亚塔耸了耸肩:“看不出来。他一条腿断了,总是坐在轮椅上。”
      维戈吃惊地抬起头。
      “玛莎没有说?”
      维戈摇摇头:“我想她大概过于紧张… …你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吗?”
      “不知道,他们没说。不过他们说过有重要的事要办,要离开DC。”
      “… …”
      “莫藤森先生,如果要我说的话,他们可决不象坏人,他们到底干了什么,要被通缉?”
      “不,还不是通缉,”维戈停顿了一下,露出那种不知是专心还是分心的表情,“我们只是要找到他们,有一些事情需要调查… …”他似乎迷失了两秒,然后忽然问:“你见过他们开的车吗?”
      “是的,见过。是一辆吉普,绿色的,jeep liberty ,对,没错。我丈夫一直想买一辆那样的车。”
      维戈低头看着旅馆的纪录,登记的车是银色suzuki,应该是他见过并跟踪的那辆。他记得车号,早在来这儿之前,已经去租车公司查过,当然已经归还了,归还的时间是周六晚上,他们在波多马克河边分手之后。
      他站起身来,向着达尼亚塔伸出手:“谢谢你的协助,非常感谢。我没有别的问题了。祝您有个愉快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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