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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丧鸣镜(四) ...

  •   短暂的死寂后,灵堂里响起几声惊慌失措的低呼,夹杂着摸索和碰撞的声音。

      有人掏出了手机,微弱的光屏在黑暗中亮起,像几盏飘摇的鬼火,非但没能驱散恐惧,反而将人们惊恐扭曲的脸映照得更加诡异。

      在这光线彻底消失又尚未完全恢复的混沌瞬间,许知黎看到那些原本只是依附在墙壁、地面、随着实物微微晃动的影子,在黑暗降临的刹那,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猛地“站”了起来。

      它们不再是二维的平面,而是化作了浓稠如墨的三维的存在,如同黑色的烟雾,又像是流动的沥青,在空气中无声地蠕动、膨胀、伸展。

      她看到堂叔身后那个曾扭曲拉长的影子,此刻已完全脱离了本体,像一滩黑色的软体动物,蠕动着爬上了墙壁,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面积,那模糊的头部位置,似乎裂开了两道猩红的缝隙,正“注视”着下方慌乱的人群。

      她看到那些由灵帷和十王图投下的影子,此刻疯狂地舞动着,不再是模仿实物,而是化作了图画中描绘的、张牙舞爪的鬼怪形态,仿佛要从那二维的图画中挣脱出来,降临此间。

      最让她心脏骤停的是那个一直坐在角落、没有影子的老奶奶。

      在手机微光的偶然扫过下,许知黎清晰地看到,老奶奶的身体正在变得半透明,她的皮肤下仿佛有黑色的流质在蠕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虚实之间闪烁,嘴角那诡异的笑容却愈发清晰。她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转过头,直直地锁定许知黎。

      “嘻嘻……”

      一声极轻极尖的笑声响起,让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模糊的窃窃私语声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无数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争吵、狞笑。

      这一瞬间,许知黎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她分不清这些声音来自人间还是地狱。

      那无数疯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开,撕扯着她的理智。

      灵堂的景象开始在她眼前扭曲、剥落,如同被无形火焰灼烧的画卷。

      墙壁上那滩由影子所化的巨大黑色软体生物,其上方猩红的裂缝猛地扩张,好像变成了一扇流淌着血光的巨大窗户。透过那扇“窗户”,许知黎看到了翻滚的血色云层,以及云层中若隐若现的、被铁链贯穿、在哀嚎中沉浮的扭曲灵魂。

      紧接着,悬挂着的十王图卷轴无火自燃,化作缕缕青黑色的烟雾。但这些烟雾并未消散,反而迅速凝聚,图画中那些描绘的刀山剑树、油锅铜柱,如同全息投影般在灵堂中央层层叠叠地涌现出来。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地面在震颤。

      许知黎感到脚下一空,低头看去,坚实的水磨石地砖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焦黑、龟裂的土地,灼热的气息从裂缝中蒸腾而上,夹杂着硫磺与腐臭的味道。几根锈迹斑斑、挂着碎肉的铜柱从地下升起,柱身缠绕着扭曲的锁链,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被焚烧灵魂的凄厉尖叫。

      那些原本只是舞动的灵帷影子,此刻彻底化作了图画中走出的鬼差夜叉。它们青面獠牙,手持哭丧棒、铁蒺藜,发出可怖的嘶吼,可供逃跑的两旁道路凭空出现长满利刃的怪树,利刃上还挂着新鲜的血液,鲜血滴落在焦土上,立刻被贪婪地吸收殆尽。

      十殿阎罗的权能,地狱道的情景,不再是图画上的死物,而是与现实重叠,将这座小小的灵堂变成了阴阳交界、人鬼混杂的恐怖绝地。

      许知黎的心脏狂跳。

      她看到的是地狱,可这一切在那些亲戚的眼中好像都不存在,或者说他们习以为常,仿佛他们本来就身处地狱之中,每日与那些小鬼为伍,每日献祭自己所拥有之物,供养高台之上的阎罗。

      许知黎深呼吸一口气,紧闭双眼。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觉,这一切不过是沈爟屿制造出来的故事,而她不过是身临其境,将这些本该以文字存在的场景具象化了……许知黎默默告诉自己,这些画面再恐怖,也伤害不了她。

      再度睁开眼,一切却并没有消失。

      墙上的黑影缓缓伸出一条粘稠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向离它最近的一个正在摸索打火机的年轻人。

      而那个半透明的老奶奶,也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缓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朝着许知黎的方向,迈出了僵硬的第一步。

      黑暗不再是光明的缺失,而是成为了孕育和释放怪物的温床。

      灵堂,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幽冥与人间的交界地,危机四伏,杀机暗藏。

      “闪光灯!快把闪光灯都打开!蜡烛,去找蜡烛来!” 二叔焦灼的喊声在黑暗中回荡。

      一时之间,许知黎分不清这个二叔是不是真的能看见这些诡异的景象,又或许所有人都能看见,只是他们都在假装看不见,好像假装看不见就真的看不见了,那些鬼怪就不会找上门来。

      就在这时,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突兀地从院门外传来,紧接着是车门开关的响动。

      一个年轻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几乎在这声音响起的同一时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生人”气息和声音打断,灵堂内外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骤然恢复了明亮。

      长明灯、香案上的烛火、院子里屋檐下的白炽灯……所有的光源都在一瞬间重新点燃,将黑暗驱散,也将那些刚刚显现出狰狞面目的异常存在,强行压了下去。

      墙壁上那滩巨大的黑影迅速缩回,重新变成了一个紧贴着墙壁的、模糊的人形轮廓,不再蠕动。

      那些地狱景象,焦土、铜柱、刀树、鬼差夜叉,也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灵堂恢复了原本的陈设,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而那个已经逼近许知黎、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半透明老奶奶,在灯光亮起的刹那,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扭曲和模糊,脸上那贪婪的笑容僵住,转而露出极度不甘和怨毒的神情,随即她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的水汽,倏地一下消散不见,只空留了她坐过的椅子。

      一个穿着冲锋衣、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闯了进来。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带着长途驾驶的疲惫和一丝闯入混乱场面的茫然。

      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与灵堂里大多数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亲戚相比,显得格外突出。

      “二叔,爸,妈,我回来了。刚到村口就看见这边一片黑,怎么回事,停电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快速扫过灵堂,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许知黎身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近,微微弯下腰:“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事吧?”

      许知黎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又带来光明的弟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好像知道许知黎在想什么,声音压得低了些,但更欢快了点。

      “姐,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记得弟弟我了?我是江澈言啊,我们是姐弟,我们的爸妈也是兄妹啊!”

      短短几句话就提醒了许知黎。

      她不知道自己随谁的姓,也不知道对方随谁的姓,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不是亲姐弟,最多算个堂表姐弟。

      许知黎摇摇头,顺着江澈言伸过来的手站起来,以免因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江澈言的出现太及时了,及时得有些巧合。

      而且,他身上那种与周遭环境迥异的“生气”,在刚才那种极端诡异的环境下,简直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并且显眼得有些不寻常。

      那些东西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生”的气息惊退的,还是说,他的到来本身,就是这庞大葬礼仪式中,一个被安排好的部分?

      江澈言见许知黎还是没有回过神,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找到一包用过一半的面巾纸。

      江澈言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许知黎:“姐,脸上全是汗,擦擦。”

      许知黎接过纸巾,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江澈言的手。

      他的皮肤是温热的,带着活人的暖意,这让她冰凉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低声道谢,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可能就是,有点吓到了。”

      她不敢多说,生怕泄露自己刚才看到的恐怖景象,生怕让别人知道,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毕竟,沈爟屿说的那句“融入角色,否则,后果自负”仿佛就在耳边,提醒着她的身份。

      许知黎环视四周,沈爟屿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忙碌的人群中没有他的身影,也没有人在意过他的存在。

      江澈言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关切不似作伪:“路上是挺难走的,又黑又绕。节哀,姐,爷爷他……”

      他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接过婶婶递来的孝布,把长长的一条在胳膊上缠了几圈系紧,转身去帮忙查看电路,和叔伯们交谈起来。

      许知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江澈言,看起来正常无比,甚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鲜活气息。

      但在这座被死亡和诡异笼罩的老宅里,这份正常本身就显得有些突兀。

      他是无意中闯入的变数,还是只是披上了一层更完美、更难以分辨的皮囊?

      灯光虽然恢复了,灵堂也看似回归了正常的状态,但许知黎隐隐觉得,黑暗中的窥视并未消失,它们只是隐藏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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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如果日更万字,一个月就是三十万,四个月就能完结……还是先从日更三千开始吧(^-^)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