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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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天气，总是捉摸不定的。前一刻还是阳光和煦，照得人懒洋洋地想睡觉，下一刻便是牛毛细雨，如同邻家的少女，轻声细语地发嗲。
濛濛细雨中的青山黛色，也仿佛朦胧起来，水墨之间，又渐渐止住了，太阳重新探出了脑袋。
褚修懒洋洋地叼着竹叶摊平身体躺在湖边，微风拂过树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时跳起鱼儿，一切都很美好，包括自己的黑眼圈。
除了正站在自己边上，处于“居高临上”的地理位置的某个老头子。
“褚修！”老头子用力拍了拍地，草地震三震，“你好歹也是族里修为最高的一个，老夫从小到大，看到多少修为比你低的顺利飞仙，你怎么就不肯长进！”
褚修漫不经心地瞅了老头子一眼：“族长啊，你也知道我比你长上好几辈，用不着这么教训我。”
老头子气得头发晕，圆滚滚的身体倒了下去，差点滚下湖里。
褚修嚼着竹叶，淡定地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貘一族，以前也算是神兽，拥有个写起来很复杂也很难念的称号，不过这是以前的故事。现在的貘族已经没落了，有一部分族人想借修炼成仙、飞升天宫的机会光宗耀祖，还一部分就纯粹混吃等死，坐看人间美景。
褚修却微妙地夹在这两部分中间。他的修为很高，甚至超过了那群已经成仙的。可他偏偏就渡不了第三层天劫，或者说第三层天劫根本就没和他亲密接触过。褚修也不乐意整天像怨妇一样等着第三层天劫的临幸，把飞仙之事往后脑勺一扔，干脆日日翠竹鲜笋，笑看人间沧桑起伏。
老族长慢吞吞爬回来，面对褚修一副死鱼模样，最后痛下杀手锏：“王母娘娘的千年蟠桃会也快了，你得想清了。”说着，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褚修叼着叶子，沉默了。
世间万籁有灵，皆讲个“恩”字，褚修自然也不例外。在他还是个不知事的小貘的时候，某一天偷跑出去玩，结果被一只金猫逮住。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一个云游经过的仙人救了自己。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仙人拎起自己，手指安抚地在软软的毛皮上抓过，声音带着笑：“好调皮的娃娃，虽是貔貅之后，但还需加以时日。”
后来，褚修长大了，努力修行，只为了去天宫报答这个仙人的恩德，可是第三层天劫始终没有降临，连当初他教过的小貘都升仙了，天劫还是不来。
褚修有时灰心丧气地想，大约是天界放弃自己了，这个恩永远也报不了了。
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千年一次，齐聚了天界大大小小所有的神仙，若是能在蟠桃会开始之前升仙，那再好不过了。
褚修叼着竹叶，默默望着天，天上的浮云缓缓流过，像是一大团棉花糖。他最后慢吞吞起身，像那个老头子一样慢悠悠爬回竹林深处，找到了正在啃竹笋的老头。
“我走了。”他说。
老头子吭哧吭哧啃着竹笋，瞅了他一眼：“嗯。”
两人间开始沉默，良久，褚修才道：“我要走你没什么表示吗？”
老头子放下竹笋，瞪了他一眼：“现在在外面混的貘里，十个有九个是你教的，我还要表示什么？！你当你教出来那群娃娃都是白眼狼？”
这句话半句是夸半句是讽。
褚修翻了个白眼，扔下老头儿一个人啃竹笋，自己爬走了。
山下是个大城，沿着山路一溜下去，热闹之处，酒水茶馆是少不了的。无论是踏青郊游的，还是折柳送别的，抑或是运货押镖的，各色人各色事，来来去去，川流不息，到处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沿着路边摆开一溜的饮食摊子，水酒果子，应有尽有。褚修穿着一领白绫蚕丝袍子，袖口下摆绣着玄色的竹叶纹样，头发单用一根发带束起，手上一柄潇湘竹作骨的扇子，怎么看都是个风雅的公子哥，只是脸稍微圆了一点，笑起来有俩酒窝。
这个尽量不笑保持严肃的公子哥此时正在路边摊买白橙糖，嘴里含着一颗，满喉咙都是舒爽。他低头掂了掂荷包，原本就没多少银子，做了一套衣服，淘了一把好扇子，再在街上这么一圈下来，更是轻了不少，直让人心疼。
抬头便望见不远处的钱庄，“褚通总号”的大字幌子高高挑着，褚修眼睛一亮，不再为自己的荷包心疼，大步踏进钱庄，不等小伙计上前，就自来熟地往太师椅上一坐，笃悠悠地道：“叫你们东家来。”
小伙计一愣，转头向掌柜求助，掌柜从柜台后面仔细地上下打量了褚修一番，操着一口官话道：“公子找我们东家？”
褚修挑了挑眉，扇子一合，往小茶几上一敲，有模有样地说道：“在下姓褚，如此通报便可，有劳。”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被迎进了里屋。人还没完全踏进去，就有个肉呼呼的黑影扑了上来，抱着自己使劲蹭：“修哥哥！”
能被叫作哥哥，真是好福气。不知该是哪一代祖爷爷辈分的褚修泪流满面地想，顺手捏了捏小胖子的脸，比自己的还要圆，肉鼓鼓的，手感真好。
小胖子褚乾一点也不小，看着脸上模样似乎还比褚修大些，眼睛一眯，大约只有铜板能塞进那两条缝隙了。此刻他挂在褚修身上，似乎还是当年窝在山里的一只胖貘崽。
两人抱在一块儿蹭来蹭去，倒也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褚乾乐滋滋地道：“没想到修哥哥也会下山来，定是那群老头子找东西找得发癫了。”
说起来这也是家门不幸，全族的小辈十有八九是褚修教的，连着说话口气行事态度也带上一两分褚修的风格来，让那群长老头痛之极。
“找东西？”这回褚修倒是愣了，下山时那些个老头子压根就没说什么，一脸送瘟神的模样，害得他想立马回去拎起老头挨个饱揍一顿。
注意影响，注意影响，他在心里默念几遍，按下了火气。
褚乾从伙计上的十二个汝窑小碟子里捡了一块桂花糕，道：“凡是下山的族人都要找那个失踪了五百年的琉璃貔貅，他们没说吗？”
褚修从他手里抢过桂花糕塞进嘴里，支着脑袋想了半天，一拍桌子道：“啊！就是那天晚上后山起火，然后不见了那个？我的林子离得远，更何况那时候忙着扑火，哪顾得上什么琉璃。”
“据说这是天宫里传下来证明我族身份的宝贝。”褚乾盯着那块桂花糕，最后自己还是拿了块酥饼，送进嘴里，“我下山后开了钱庄，世上的东西大不了都是钱买的，总能买到。”
褚修一脸慈祥地、温柔地盯着褚乾，直把人盯得发毛，褚乾手上一抖，掉了半块酥饼。两人大眼瞪小眼，含情脉脉许久，久得连几案上的哥窑花瓶都要裂开了片。
最终褚修起身，掸了掸衣服，淡定地道：“走了。”
褚乾半个下巴掉下来：“你……你不是？”
“为师这等修为，会诈你银子？”褚修摆出一脸长辈的模样，严肃地看着褚乾，“你莫钻在钱眼里钻没了自己。”
褚乾忙肃手道：“学生受训。”
褚修微微一笑，颇有些师者的气度在：“为师也不麻烦你的铺子，现在要找间客栈去住。”他侧头看了看天色，“天色也晚了，听说这里天成酒楼的菜色极好，去尝尝也不错。”
褚乾抬起头，眨巴了一下眼睛。
世人皆说貔貅招财，敛财容易取财难，但这是片面的、主观的、不符合实际的。
褚修现在坐在天成酒楼二楼的雅间里，透过雕花格窗，能清楚地看到下面大台上歌姬献艺。美人长袖善舞立金盘，歌声绕梁三日不绝，加上琥珀美酒夜光杯，珍馐佳肴并箸欢，实乃人生之得意事也。
他成功地从褚乾那儿不费半文钱拿到了天一客栈的天字号房，还有天城酒楼一等一的酒席。当然个中的倚老卖老，连哄带骗等招式他是不愿意对旁人说的，好歹为人师表，脸面虽不能当饭吃，却也是要的。
夹起一块酿豆腐，一口下去，好大一个虾仁，弹性十足。褚修眯起眼睛回味无穷，搁下筷子抿了一口酒，上好的青梅酒，劲道不大，却是清甜可口。看了一会儿美人跳舞，他愣愣地发起呆来，想起白日里褚乾说的事。
倒不是他没责任意识，琉璃貔貅失踪了五百年，也找了五百年，大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消极怠工。如今老头子变着花样让自己下山，看来找琉璃貔貅的事情突然急了起来。
琉璃貔貅若真的只是证明一族远古神兽身份的东西，丢了就丢了，拘着这陈腐名头作什么。这么急地去找，一定有什么大事。褚修摸着下巴，走之前老头说过什么来着，王母娘娘千年一次的蟠桃会？他又不是猴子，盯着那桃子作什么？
褚修摇了摇头，猛然发现美人甩起水袖唱歌了，忙把这个猴子和桃子的辩证关系问题抛在脑后，脸上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翩翩佳公子模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美人看，手上的筷子也不忘记伺候自己的嘴。
看着美人正高兴，雅间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杂音，褚修不悦地皱了皱眉，却懒得去理会，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美人。
世上很多事情总是奇妙的，你不去理会，它偏偏要招惹你。只听呼啦一声，雅间的门被拉开，小二满脸赔笑地站在门口，边上还站着一个人，眼睛直勾勾地往褚修这儿探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