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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护城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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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月笙走出城门时,已是三更天。
她看着不远处的吊桥缓缓放下,横在宽大护城河上,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踏上这木桥,立在城墙上看这木桥很小,站在木桥上看,它反而像一艘巨舰,颇有凌云乘破浪之感。
虞月笙低头看向手中金腰牌,也不知那星沉姑娘如何了,若是被军队抓住,少不得皮肉之苦,若是被百姓捉住,最多便是盘问几句。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刚走至木桥中央便闻到一股清香,似乎是在河对岸飘过来的,她一侧头瞥见一倩影立在河岸边燃灯祈福。
她走近细瞧,那女子一袭黄衣,半遮面纱,身形高而挺拔。
似乎是在哪儿见过,她心生狐疑,脚步放轻,自木桥上缓步而下。
正当虞月笙停在黄衣女子五步之内上下打量她时,那女子突然侧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她,大喜道:“公子!”
眼看她就要扑过来,虞月笙赶忙连连后退,“星沉姑娘,你不是…”她话说一半便突然哽住。想来她出城不过半刻,而她却比她还早出城,此中有异,必有蹊跷。
顾星沉将手中还未点的纸灯丢在地上,踩了纸灯两下,气鼓鼓地双手叉腰,“都怪那畜生!跑到半道突然犯懒,任凭奴家如何抽打它,它也不肯再跑,害得奴家被他们…被他们赶出城了!”
虞月笙俯身捡起纸灯,将褶皱处抚平,“嗯,幸好灯没踩坏。”她说着向他伸出手,“火折子。”
顾星沉将火镰一把拍在她手掌上,“奴家可用不起火折子!”
虞月笙沉默不语地将纸灯点燃,双手举高,一松手,纸灯便摇摇晃晃升上半空。
她望着纸灯,不紧不慢道:“星沉姑娘,方才你撒谎了。”
顾星沉一把揭开面纱,眉眼弯弯地看向她,“这都让你瞧出来了,那你有没有瞧出来我是故意骗你的呢!”
“我不喜欢撒谎的人,尤其是女人。”虞月笙冷漠地盯着他,语气微冷。
顾星沉眼神慌忙从她脸上移开,他摸摸后脑勺,叹气道:“人在江湖走,身不由己嘛。”
不知何时,护城河上已铺满荷灯,凉风微起,荷灯摇曳,而她身旁之人更是美若画中人。
虞月笙指了指地上那些未放的孔明灯,“过了今夜,就晚了。”
“心诚则灵。”顾星沉点头一笑,将地上孔明灯捡起,一一递给她点燃。
当无数只孔明灯飞升夜空,虞月笙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心中许愿:“愿父皇福寿安康,愿兄长平安归来。”
顾星沉突然对着夜空大喊道:“愿公子所求皆如愿!”
虞月笙倏地睁开双眼,看向他,“你究竟是如何出城的?”她很清楚在他们还没找到她之前,是不会轻易放人出城的。
他抿着嘴,指了指护城河。
“你是想说你从河里游出来的?”虞月笙突然笑了一下,寒冬腊月里游河简直是荒唐至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顾星沉点了点头,“这条壕沟是奴隶们挖的,而我就是奴隶之女。”
他的父亲不愿子孙后代们继续做奴隶,因此在挖壕沟时,多挖了一条通往城内的暗道,这样就有机会带妻儿逃出生天。
而那一夜,在他们逃往暗道的路上,父母被奴隶主射杀,却唯独留下了他。
虞月笙沉默着,她没想到他的身世竟如此凄惨,更没想到奴隶主对奴隶如此残忍,她突然脱口而出:“我可以给你自由身。”
顾星沉闻言一怔愣,苦笑道:“就算你买了我,我也还是奴隶。”
“不,我一定会给你自由。”她坚定地说道。
“就算还我一人自由,也改变不了那些奴隶的命运,只有废了奴隶制,虞月国才能真正地自由。”他眼中仿佛有星光熠熠,明亮而深邃。
虞月笙道:“星沉姑娘,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会杀头的,以后莫要再提了。”
“哼!我宁愿被杀头,也绝不敬那昏君!”顾星沉一脚将石子踢进护城河内,一脸愤恨之色。
昏君,这个词,不只他一人提过,城中百姓亦是对她的父皇怨声载道,虞月笙已听得麻木,继而陷入沉思当中,难道奴隶制真的该废除么?她已违背父皇和亲旨意,若是再请求废除奴隶制,父皇又会作何感想?
从前在皇宫内,学得最多的便是宫规礼仪,女子要三从四德,要以夫为纲,后宫不得干政,不得……却无人教她如何做好一个公主。
就在她愣神之际,顾星沉已将她腰间皇城卫金牌取下,她转头看了一眼,“这个腰牌对你很重要么?”
顾星沉点点头,歪头一笑:“公子既说要给我自由,却空口无凭,就以此为证吧!”
虞月笙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好。”
“公子,奴家有一事不解。”他摩挲着金腰牌,试探道:“奴家瞧那官兵手上画像中人与公子有几分相像,难不成公子也是皇室中人?”
她捻着手指,笑而不语,只是眼神瞟向他身后护城河,若是护城河内有通向城内的暗道被离戎人知晓……她暗道不好,看来这个顾星沉倒是个隐患。
虞月笙四下一打量,他们此刻身处河对岸,该如何引来城内人呢?若是引来的不是军队而是奴隶主,那么顾星沉恐有性命之忧,她只是想要他将秘密烂在肚子里而不是要他性命。
她顿感头疼不已,若是她也被抓回去了,那么一定会被嫁到离戎去,而她答应了九哥,一定会等他带着援军回来。
此刻,顾星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谄媚一笑:“天下之大,相像之人多了,奴家也只是随口一问。”他眼睛轱辘一转,“公子,天快亮了,奴家还有些私事,就先告辞了。”他言罢,转身欲走。
虞月笙倏地抽出腰侧墨剑,抵在他后腰上,“等等,本公子让你走了么!”
顾星沉只稍作一顿,“后会有期。”立时拂袖而去。
她抬脚刚要追上去,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驴车上清醒过来,浑身酸麻无力,四肢动弹不得。
虞月笙仰着头,看那拉驴车的车夫,还没等她张口,那车夫向下压了压草帽,道:“你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
“看你一个人躺在荒郊野岭的地方,老身实在不放心,便将你带上驴车了。”
“那个姑娘呢?”她看了一眼驴车,只有她一人躺在上面。
“哪有什么姑娘!看来是麻药劲儿没过,神志不清醒。”车夫甩了下鞭子,“嘚!”
麻药?
那股子清香……她竟上了顾星沉的当,这个女子果真不简单。
车夫的驴车一走上华阳街,四周便涌上来一群人,他们皆黑衣蒙面,二话不说便将驴车上的虞月笙驾起,带至一角落。
为首的蒙面人将面巾扯下,“扑通”跪在虞月笙面前,“小的参副将,参见公主殿下!”
虞月笙靠在墙上勉强支撑着身体,她摆摆手,“是父皇派你们来的?”
他点点头,“正是陛下,他命您即刻回宫。”
她长舒一口气,幸好不是太后的人,否则回宫免不得一顿责罚。父皇如此暗中行事,想必已为她想好了托词。
而与此同时,顾星沉已换了身行头,一双黑靴,玄服,手持墨剑,立于安府大院内。
而院外,一众禁军已将安府围住。
安府掌事柳郎翘着二郎腿坐于椅上,他一边抿着茶,一边轻蔑道:“没想到啊,顾星沉,你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旁妇人赶忙踢了他一脚:“什么顾星沉,他可是皇城卫的人!”
柳郎立马正襟危坐,上下扫视着顾星沉,眉眼一挤,笑嘻嘻地拍掌而起:“这才一夜之间,顾…顾大人就成皇城卫了!好啊!好啊……”
柳夫人一把拧住他耳垂,恶狠狠道:“好什么好!还不快滚!”
他呲牙咧嘴地倒向柳夫人,求饶道:“夫人呐!大庭广众之下,给为夫留点面子……”
顾星沉双手环抱于胸,冷着脸看他们一唱一和。
柳夫人下手拧得更狠了,柳郎“嗷”地一嗓子,推开她便欲往院门外跑去。顾星沉倏地拔剑横在柳郎身前,“现在走,迟了。”
院外的禁军忽地冲了进来,将柳郎擒住扣在地上。
而此时此刻,虞月笙正跪在永安殿前受罚,她头顶着一青花瓷盆,盆里装满水,若是动一下,水便会溢出。而溢出一滴水,身后的嬷嬷就会往她脚心抽上一鞭子,那双细嫩脚丫上已有数不清的血痕。
殿上的人突然别过脸,笑呵呵道:“皇额娘,您看这罚都罚了,您这气呀也该消了。”
“皇帝,凡事都有个轻重,你平日里娇惯她也就罢了,此等两国联姻大事怎能如此糊涂!”皇太后将手中茶杯放下,冷脸道,“月笙,你可知错了?“
皇太后一向只讲国法,不讲情面,就连亲儿子都能说杀就杀,更何况她这个孙女。虞月笙瞥了父皇一眼,恭顺道:“儿臣…知错。”
皇太后一听这话,终于展露笑颜,但她虞月笙是个什么性子,这天底下也就只有皇帝最清楚了。她的父皇正眉头紧促,盯着她一语不发,想来是在等她的下一句,但又不敢听她的下一句。
虞月笙双腿颤抖,咬牙道:“但儿臣宁死也绝不远嫁离戎!“这句话铿锵有力,一直回荡在永安殿内。
皇太后脸色霎时一白,拍桌而起,指着她,“你……”话还没说完,便揉着颞额立时昏倒过去。
“太后……”
永安殿内,顿时忙作一团,父皇亦无瑕顾她,只是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厉声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