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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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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这一趟花了不少时间,好在效果明显。少年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不开口,变得好说话起来。
莱诺对此很得意,冲伊莱亚斯炫耀似地勾起嘴角。如果他有尾巴,恐怕会翘到天上去。
幼稚。
伊莱亚斯敷衍地配合了一下,拍拍手,“真厉害。”
“没办法,”莱诺在自吹自擂方面算是个高手,不过那副模样并不让人讨厌,“我问话还是有一套的~哼哼,伊莱亚斯,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要不要我教教你呀……”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男人自以为隐秘地瞧了一眼助手,尬笑两声:“不过,这也有你的功劳,伊莱亚斯。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到了我的想法。呜呜,没有你我怎么活啊伊莱亚斯!”
他一边说,一边假哭。
伊莱亚斯肩膀松了下来,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他心情好了起来,“我们就一直在这聊天,把别人晾在那里吗?”
“你说得对。”莱诺往桌子那边走了一步,但又转身回来。
私家侦探大概内心又在骂街,但面上却笑眯眯的,“你懂的,这不是利用,同伴之间怎么能算利用呢?明明是互相帮助!”
伊莱亚斯:“哦。”
难道他在侦探眼里就是这种不讲理的人吗?助手不解,明明侦探才是最任性的那个人。
于是,他用无辜平静的眼神回视。
莱诺瞪了他一眼,大概想再理论一番,但在踌躇片刻后一咬牙转身去找少年聊。
桌边很快响起聊天的声音。
主要是莱诺在威逼利诱打探情报。他上半身侧趴在桌上,手肘撑桌,手掌则托着下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正经,但他完全掌握了话题的主导。
伊莱亚斯则坐下翻书,有一搭没一搭看了起来。
他一行行往下看,心思却没完全放在这上面。他听到莱诺把刚才跟他说的那番话换了种方式,又告诉了少年,把那小孩弄得魂不守魄的。
“你哥不要你了。”
少年立刻反驳:“他才没有!”
莱诺嗤笑一声,拖长声音:“也许你说得对。不过你哥到处散播禁药,你还记得我说过他会沦落到什么下场吧。他或许能受得住,但你呢?你只是个普通人,何必为了这种事情葬送未来呢。”
伊莱亚斯从书里抬起头,瞥见侦探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整个人格外耀眼。
视线再次回到书上,一行字映入视线——“她目光沉沉,让人联想到深夜里静静流淌的河流。姑娘怕惊飞鸟雀,只敢轻声和胞妹说再见。石子被丢下大桥,河面晃开些微波动的涟漪,却再无音讯。没有犹豫,她离开了布满灰尘的故乡,登上第一班火车。那天,她开始梦到凝固的蜡像。随着走远,那些不曾改变的面孔也渐渐淡去梦境。”
伊莱亚斯想起之前的噩梦,想起湖水中侦探的倒影。他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也许改变并不是件坏事呢?
侦探不再适合那个属于食物的盘子。
如果当初维持现状,他会一辈子待在教会,不会见到深夜里昏暗的路灯、凌乱的褐色发丝和男人模糊的眉眼。
但正是因此,他才会想,为什么没有东西是永恒的呢?
那行字之后,作者又写道:“她想,自己应该学着告别。过去曾面目可憎,但今日想起却如肥皂泡般美好。这些便已足够了,足够她孤身前往那个可怕的广大世界。”
伊莱亚斯想起自己第一次告别的时候。为莱诺而死,并不是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一个想不想的问题。
这些便已足够了。
他此时内心非常平静。
伊莱亚斯盖上书,看向还在聊天的两人。莱诺有所察觉,看了过来,像在问:怎么了?
但很快,少年的话吸引走了侦探的注意力:“我叫阿卡,我哥哥叫卢卡斯。”
“他不允许我叫他哥哥。”阿卡迟疑片刻,继续说。他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再次想起眼泪落在脸上的感觉。
莱诺问:“为什么?”
“他不觉得我是他的弟弟,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
聊到这个话题,阿卡变得情绪激动,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他以为我很想要一个哥哥吗?”
伊莱亚斯从话里感受到了愤怒。
他熟悉这种情绪,但不熟悉愤怒中掺杂的其他东西。
阿卡有些失控。
莱诺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以免他激动起来打翻桌上还没吃完的蛋糕。虽然没人会继续吃,但浪费食物不好,再者可以等会当伴手礼送给阿卡,好不容易来一趟空手而归像什么话,别叫人以为侦探事务所欺负小孩。
伊莱亚斯以为侦探会笑着叫少年冷静点。
但那人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他压低声音,吐出三个字:“继续说。”
阿卡深吸一口气,“我恨他。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伊莱亚斯懂,这是要开始讲故事了。他很难共情他人,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会感到棘手,好在莱诺告诉过他解决办法:这个时候只需要安静坐着听别人说话就行。
莱诺了然,随口一问:“你喝咖啡吗?”
阿卡卡了一下。
“你吃了蛋糕,又说这么多话,不口渴吗?”莱诺振振有词,“不喝咖啡是吗?那我去接杯水。”
伊莱亚斯:“水。”
侦探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眼看阿卡一脸茫然,伊莱亚斯告诉他这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莱诺想喝咖啡了,他就喜欢那种苦得要命的液体。”
莱诺没走远,他听到了,“喂喂,我是在关心小孩!”
伊莱亚斯微笑,放屁。
“你这家伙是不是偷偷骂我呢?”私家侦探磨磨后槽牙,但还是老老实实端来两杯白开水。一杯给伊莱亚斯,一杯给小孩。
至于他自己,当然是要喝咖啡啦~
伊莱亚斯说:“我又没有说错。”
“是是是,伟大的祭司大人怎么可能说错。肯定是我错了。”
伊莱亚斯:“你放在柜子里的那堆咖啡豆闻起来很难闻,要是哪天不小心被人当成垃圾,丢出去就不好了。”
“我错了,真的。”
“咳!”莱诺抿了一口咖啡,结束了毫无营养的拌嘴,“来吧,小朋友,你可以继续了。”
三人围坐在一起,仿佛成为了和外面街道来来往往人群一样正常的人。
。
那是一个将近晚餐时分的下午。
妈妈在厨房里做法,爸爸还没回来。
阿卡趴在窗沿上,朝玻璃哈气,然后用手指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这幅画并没有让他满意,他推翻重来,这一次画了三个手牵着手的人。
小孩情不自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但他很快对这种游戏感到厌倦,这太幼稚了。他眯起眼睛,抬头看被对面的房顶挡住一半的太阳。
阿卡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据说很久之前,天空一片混沌,覆盖着一层红色,民不聊生。在这时候,有两位神挺身而出,用石头打造了太阳和月亮。
强大又善良的哥哥掌管着太阳,祂的弟弟则掌管月亮。两兄弟的关系最开始很好。但后来,弟弟觉得月亮太冷了,想要哥哥手上温暖的太阳。哥哥不同意,祂觉得应该互相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不能太贪婪。
两兄弟为此大吵一架。弟弟一怒之下,和其他神一起抢走了太阳。太阳被撕成碎片,于是天空只剩下一轮月亮,漆黑的永夜降临世界。
哥哥十分痛心,决定不能让弟弟一错再错。他把所有的碎片收集起来,重新打造成一颗太阳。太阳有时候占据上风,月亮有时候占据上风,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现象: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当夜晚到来的时候,弟弟就会放出无数恐怖的恶犬,像风一样在大地上奔跑。人们在晚上就会关上门,以防那些恶犬闯进来。
爸爸有时候拿这个故事吓唬他,告诉他傍晚也很危险,天上红色的云就是哥哥流的血。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快点回家,以免被晚上的恶犬追上。
阿卡以前也觉得这是大人骗小孩的把戏。
他出于好奇,在晚上打开窗户往外看,结果听到了种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恶犬的咆哮。
所以他再也不敢傍晚在外面停留,每次放学都冲回家。也许等他长大一些,就能像那些大人一样勇敢,直到夜晚降临才回家。
天空的红色一点点变暗,月亮正在升起。
爸爸还没回来吗,他大声问忙碌的妈妈,都要晚上了。
妈妈告诉他可能今天会晚一些吧。
阿卡只好看着逐渐被阴影笼罩的街道,在心里着急。
“咚咚咚!”门被敲响,他立刻一边大叫我去开门,一边冲到门边。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你是谁?”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
那个人比他高,但是没有爸爸那么高,而且看上去非常狼狈,浑身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刺鼻臭味。阿卡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是暗红色,还在不断往下滴红色的水。
陌生人脸上原本挂着笑,但在看到他的时候,笑容立刻消失了。
陌生人反问:“你是谁?”
阿卡想到了晚上出现的恶犬,有些害怕。他想关门,但陌生人看穿了他的想法。
“砰!”门撞上墙。
妈妈听到声音,边喊阿卡边走出来。
等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后,女人浑身僵住了,震惊和喜悦充斥了她的脸庞。颤抖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卢卡斯?”
陌生人却一点也不高兴,用一种充满杀意的扭曲口吻说:“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在苦苦挣扎,你们凭什么忘了我?”
“卢卡斯,你还活着?我好想你!”
阿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骗人!”陌生人的声音尖锐,用布满伤痕的惨白手指指向阿卡,“他是谁,你们新的孩子?你们早就有替代品了!”
仿佛被逼上绝境,陌生人突然开始发疯。他抽出腰间带毒的匕首,捅死了妈妈。
阿卡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就像天空掉了下来,他的视线里全是故事中被哥哥的血染红的云。
他想要尖叫,但是陌生人堵住了他的嘴。
那个叫卢卡斯的陌生人掐着阿卡的喉咙,不停地说:“我不会原谅你们!不会原谅你们!”
爸爸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街道的拐角处。
阿卡没被他掐死,但是爸爸被他杀死了。
“弟弟,”卢卡斯似乎要把这两个字咬碎,“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是想取代我吗?那就像我一样活着啊!”
他又哭又笑,用满是血的手摸阿卡的脸。
阿卡在极度的恐惧中,终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他宁愿那天自己就这么死了,但命运往往背道而驰,一切才刚刚开始。
卢卡斯不仅留了他一命,还照顾他从五岁长到十八岁。
大部分时候,这个不正常的家伙把他视为空气,并忙于制作说不出名字的药剂。只有很少的时候,卢卡斯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并摸他的脑袋。
直到后来阿卡才知道,卢卡斯是他的哥哥。哈,一个从未听过的、失踪多年而被认定为死亡的哥哥,某一天突然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并毁掉了他的人生。
他名字里的卡,难道就来自这个疯子吗?阿卡想到这个,想到两人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就觉得分外恶心。
他想过自杀,但卢卡斯总会阻止他。
于是阿卡想对于毁灭的渴望延伸到卢卡斯身上,并不断尝试杀死他,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卢卡斯从来不打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根本比不上我。”
阿卡知道这个疯子想要逼疯自己。这些年他不仅没认字,也没学会任何东西,就像个废物一样苟延残喘。
卢卡斯乐得看他徒劳地挣扎。
为了杀死哥哥,阿卡尝试了解这个人。
卢卡斯在六岁的时候被一个超凡者拐走,并沦为了试药的试验品。他为了回到父母身边,花了八年时间设计杀死那个超凡者。那八年他出卖自己的灵魂,替对方做事,并学着用情绪换来力量。
杀死超凡者之后,卢卡斯带着一身伤,找了两天才在那个傍晚找到早已搬家的父母。他想回家,却发现父母已经走出伤心,并有了一个新的孩子。
他所坚持的一切是镜花水梦,想回到的家也已经留在过去。此时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拥有熟悉脸庞的陌生人。
于是他崩溃了,杀死了父母,只留下阿卡。
知道这一切后,除了仇恨,阿卡心中还多了一种感情——怜悯。
阿卡总算知道这个疯子为什么会那么做了,因为嫉妒,哥哥嫉妒弟弟拥有的童年、爱和陪伴。
不过卢卡斯不知道。
因为他早就疯得无法辨别自己的情绪。和无数超凡者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在愤怒、悲伤还是恐惧。
当阿卡把真相告诉卢卡斯的时候,这个疯子用一种想杀死眼前人的力道掐着弟弟的脖子。
“你……杀了我吧……杀啊……”这是阿卡想要的。
下一秒,阿卡感觉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
接着,卢卡斯松开他,把他甩到一边。
等阿卡头晕目眩坐起来的时候,那个疯子已经不见了。他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乌的掐痕还在疼,但他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卡斯很久没有回来。
在阿卡以为他要饿死自己的时候,那个疯子又回来了,并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唯一改变的事就是,卢卡斯拆掉了锁,不再禁止他外出。
“我的药成功了,”卢卡斯说,“它能让人再一次体验到拥有情绪的感觉!”
阿卡说:“你疯得更严重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那种药拥有非常强大的副作用,足以再一次摧毁卢卡斯本就不多的理智。
但卢卡斯不在乎这些,他一瓶又一瓶地灌药,在房间里又哭又笑。如果不是阿卡拉着他,这个疯子早就把自己淹死在装满药剂的木桶里了。
很快,卢卡斯就为制药而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我没疯,我知道这东西能拯救世界,”卢卡斯对他说,眼里闪着痴迷的光,“所有超凡者都是怪物,都该死!我也一样!喝了它,超凡者就会加快自取灭亡的脚步。”
阿卡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制造出这种药剂的,对超凡者的仇恨?还是对曾经拥有的幸福的狂热渴望?
阿卡不知道。
正常人是没办法理解疯子的。
他推开门,时隔多年走了出去,沐浴在月光下。说起来好笑,他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比家里还要多得多。
阿卡进行了进阶仪式。
为他举行仪式的人说:“这种低等级的进阶仪式不容易出错,大家都知道。但是高等级只有四大教堂了解。如果你还想变强,要么加入一个教堂,要么投奔贵族。反正都是给人当狗,大差不差了。”
教堂和所处可见的教会不一样,只有四个。总部位于第二重界。
这个世界上不仅有神,有超凡力量,还有各种奇特的物品。
阿卡从这个人口中了解了很多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那个人还说:“想成为超凡者,就要断情绝爱。那么你打算先抛弃哪样情绪?我要提醒你一下,抛弃的情绪越强烈,你得到的力量越强。”
阿卡没有犹豫,“恨。”
在凌晨离开的时候,阿卡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从来没想过,活着是一件这么轻松的事情,不用时时刻刻忍受恨意。
他推开门,对卢卡斯说:“哥哥,我不恨你了。”
见到卢卡斯的那一瞬间,阿卡感觉胸膛里多出一种沉重又滚烫的感觉。它们翻滚着,但仅仅掀起湖面的一丝波澜。
好在,他再也不用知道那是恨。
想要了解一个疯子,唯一的方法当然是成为疯子。
“你不是想杀死所有超凡者吗?我来帮你吧,”阿卡说,“虽然我并不想要你这个哥哥,但没办法,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虽然自己还是那么没用又胆小,但他却第一次这么轻松地笑了起来。
卢卡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你成为超凡者了?”
“是啊!因为我也想死,我不允许你一个人痛痛快快死掉。”
真有趣。
阿卡想,自己应该是恨卢卡斯的。
卢卡斯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我怎么能忘了,你不是想成为我吗?这也是你需要体验的东西。”
阿卡记得自己之前发过誓,变强之后一定要杀死哥哥。但他现在不会像以前的自己一样感到恨意滔天,所以他决定违背誓言。
没办法,因为他也成了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