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的弧状时间轴》卷尔弧

22、真心（十四）

　　教室后门大敞，万眷已安全入座，而杨劲霸正站在许清晨身后和眉善目地查看数学试卷，眼见小岛跑至门口，他面色一沉，将小岛赶出门外。

　　“去哪了？”
　　“上厕所。”

　　“上课时间去厕所，那你下课做什么？”杨劲霸喝道，“在以前的学校松散惯了是吧，没半点时间观念！”
　　小岛低头不语，还能说什么，他的有色眼镜如此鲜艳，再辩驳下去无非就是一顿裹脚布般的说教，又臭又长还恶心。

　　“下午体育课做了什么？”杨劲霸突然话题一转。
　　小岛瞬间明白了，她轻蔑地笑起来，原来你是那只猴子请来的救兵，她用余光瞟向教室，果然，宋思瑶心情大好，一副看戏的得意表情。

　　“笑什么？你居然好意思笑！一个女孩子怎么脸皮这么厚？爬树！砸人！侮辱同学！你有羞耻心吗？”
　　“杨老师，我以前学校的老师和您说的话一模一样。”小岛脸上堆出一叠笑，“规矩，脸皮和态度，教育学生三件法宝，您看，一点儿地域差别都没有呢！”

　　杨劲霸一愣，他本想先硬后软，等余小岛知错后再就态度问题好好教育她一番，这下可好，对方直接祭出了他压箱底的宝贝，这还怎么个语重心长？

　　“余小岛，我希望你弄清楚，这里和你以前的学校不一样，这里是江城一中，是全国有名的重点高中，你那些有的没的坏习惯最好给我收起来！”

　　“杨老师，我也希望您明白，我从来就不是个乖孩子，我不招人喜欢，不在意旁人对我的评价，不愿被条条框框约束，但我明事理。该学习时我好好学习，该维护集体荣誉时，我绝不拖班级后腿，该尊师重教时，”小岛顿了顿，蓦地抬眸直视杨劲霸的眼，“那得看师有没有德，教有没有道。”

　　没有半点害怕。

　　“你，你！”杨劲霸此刻万分憋屈，平时该少盯着曲线图，多看点演讲与辩论的！
　　“罚我什么？”小岛突然问道。

　　小岛并不认为她的声音能响过早上保温杯落地声，可一时间全班竟都回过头。

　　杨劲霸脸涨得通红，跳起直吼，“你要讨罚是吧？你以为你是谁？□□？这是要去慷慨就义？”

　　下午最后一节课本就是自习，杨劲霸的怒吼声堪比春雷，刹那间，一颗颗好奇脑袋蘑菇似的从长长的走道中冒了出来。
　　只见七班那个新来的女生倔强地梗直脖子，头颅高昂，“但我申明，扔羽毛球砸人，我只认这项错。”

　　杨劲霸被余小岛死鸭子的嘴脸气得青筋暴起，他怒朝走廊厉声大骂，“看什么看？你们都不用上课吗？小心我把你们的脑袋掰下来！”
　　一颗颗脑袋瓜如打地鼠般“噗噗噗”地缩回洞去。

　　“你！去操场，绕跑道蛙跳两千米！现在就去！”
　　小岛掉头就跑。

　　小时候，她喜欢蹲在船头看七公收渔网，当渔网脱离水面向上收拢，网里的鱼开始上下翻腾垂死挣扎，白花花的鱼肚皮就会在夕阳暮色下反射出道道金光，她觉得那些光很是刺眼，可是七公却看得笑眯眯，说这捞鱼儿鲜活！

　　鲜活的鱼儿才会挣扎，它们不知道挣扎都是徒劳，一旦进网，便是被叛死刑，傻傻反抗只会穷让别人痛快。

　　小岛不是呆头鱼，只会让自己痛快。
　　只不过，她也只能痛快到操场入口：两千米蛙跳，小岛一声呜呼，这操场，看着怎么比海还阔......

　　一群鸟儿凌空飞过，聒噪地在她头顶打着旋，似乎在嘲讽，看你逞英雄，活该，自作自受。
　　小岛抓起一块石头扔向半空，鸟群惊惶不安地四散斜飞而去。

　　暮色西沉，霞光漫天。
　　可惜了如此好的天气。

　　小岛深吸一口气，手抄身后半蹲下正准备开始蛙跳，身边忽然冒出一个身影。
　　“你等等我，我跳得慢。”风铃般的笑声顺着晚风吹过，小岛回头，万眷以同样的姿势蹲在她身边，笑得没心没肺。

　　整座操场仿佛敷上一层柔软轻纱，在夕阳余晖中变得格外温柔。
　　夕阳很好，云彩很好。
　　蛙跳也很好。

　　两千米绕操场一圈后，腿没有断，腰没有残，除了四仰八叉地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气外，世界如此美丽。

　　“我还以为你体力很好，没想到也是个渣......”万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躺下吧，躺下更舒服。”小岛伸手去拽万眷。

　　“我坐着，躺着不雅观。”万眷拒绝，头像鸵鸟一般深埋在弯曲的双膝中。
　　小岛撇撇嘴，“我哪里说过我体育好？”

　　万眷转脸就凶她，“那你逞什么能？”
　　小岛睁开眼，头顶紫红色的云彩这会变成了绯红色，像小朋友羞红的脸，她傻傻地笑，“呵呵，我也想知道。”

　　万眷看一眼她：“你，你以前就这么......？”
　　“什么？”

　　万眷想了半天，“特别？”
　　特别？
　　特别就会不符合标准，就会难以控制，就会容易找不到位置，但小岛自认为行事不算出格，或许余舟口中边缘二字更适合她。

　　“特别什么？特别傻？”小岛自嘲，“我还以为你要说行侠仗义。”
　　万眷从头到脚打量小岛一遍，“请问哪位大侠会把自己搞成，啧啧，这般遍体鳞伤？”

　　小岛骨碌坐起，双手捧脸，嘴唇挤成圆形，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你有所不知，大侠在成为大侠之前都有过一段猪头三的光辉岁月。”
　　万眷被小岛扮猪的模样笑倒，这张俊俏的猪脸，要放在熟食铺里，欸，没什么肉，柴了些。

　　“像不像，像不像？”小岛摇头晃脑地凑近万眷。
　　“你不像，你就是！”万眷闭起眼睛左右躲避那张猪脸，一个不稳直接倒在地上，她急急想爬起，可等她睁开眼时，不禁怔住。

　　第一次，蓝天完全平展于她眼前，没有任何遮挡，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蚕茧之中，被坚实宽厚的大地承载，被松软的云朵温柔地包裹。

　　天地广阔，她竟从未见过。
　　万眷默然：为什么？

　　因为总是被教育举止有度，行为有方，淑女便该有淑女应有的样子，所以她的视线仅限在三尺之内的书本，就算抬头仰望，也超不过四十五度，如此狭窄的视角，又能看见什么？

　　晚风拂面吹来尘土的气息，一时间万眷忘记了杨劲霸猪肝色的脸，忘记了宋思瑶的嘲讽，忘记了许多暗藏在心的嫉妒与腹诽。

　　“余小岛，你看那边——夕阳。”
　　“唔。”

　　“真美啊，”万眷感叹，“你说看落日是不是人类独有的浪漫？”
　　“那可不一定，我明叔的女朋友也喜欢。”

　　“你明叔的女朋友？”万眷好奇地转过头，“不是人？”
　　“唔，她是云州动物园的一只红毛猩猩，叫罗莎。”
　　万眷有点凌乱。

　　“每到夕阳西下，她就喜欢坐在岩石上看火红的太阳落入山间。”小岛凝视着远方，沉醉在暮色中，“你看过大猩猩的眼睛吗？”
　　万眷摇摇头，她的童年记忆里并没有动物园这块拼图。

　　“它们眼睛深处有一双小小的圆圆的瞳孔，一脸温柔。”
　　“明叔是动物园饲养员，我小时候常跟着他混日子。”小岛解释。

　　万眷好奇宝宝同款瞳孔总算收缩了回去，她小声问，“你摸过她吗？”
　　“唔，软软的，带着热乎乎的体温，很舒服。”

　　万眷抬手摸摸小岛的脑袋，顺势抚下她的长发，“你想她吗？”
　　小岛掸开万眷的手，瞪住她，“手感不一样。”

　　万眷吐吐舌头。
　　隔了许久，小岛说，“唔，想。”

　　“铃声响起归家的信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万眷不会粤语，就跟着小岛一路啦啦地哼唱，刚开始声音很小，或许是《光辉岁月》本就容易煽情，两人边唱边笑，越唱越激动，身体的疲惫被抛至九霄之外，万眷胸口有一股力量生猛地喷薄而出，它不服气，不认输，它昂着头迎风而行。

　　一道清瘦背影从一旁跑道闪过，小岛突然闭紧嘴。
　　万眷顺势看去，赶紧喊道，“方南山！”

　　男生停住脚步，喘着气回头望向她们，小岛的心仿佛也随着他的大口呼吸发颤。
　　他背光而站，血色夕阳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苍白，小岛真想好好问问他，每次都把自己跑成吸血鬼，你有自虐倾向？

　　“药膏我下次还你好吗？她的腿还没好。”万眷一手指向小岛大腿大声喊道。
　　小岛连忙“刷”地紧合上腿，瞪住万眷，别指啦！

　　方南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隐隐的笑，不知道万眷有没有发现，反正小岛看得清清楚楚，哼，笑什么笑，别看啦！我全身上下的伤都要给你看遍啦！

　　方南山点点头，“好。”
　　“你突然跑那么快做什么？前面有肉吃还是有戏看？”

　　是许清晨的声音！
　　小岛和万眷同时转头，暮色里，许清晨正大口地喘着气，舌头吐得比狗还长。

　　小岛本以为许清晨会嘲笑自己一番，可是这一回人家眼里压根就没有她俩。

　　许清晨一手搭上方南山肩膀，另一只手撑住大腿，双眼如同X 光发射器般对准方南山从上到下进行全身扫描，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方南山的脸上，急切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要不要紧？不行我们就不跑了！你放心，有我在，他们要敢说什么，我就去撕了他们的嘴！”

　　好霸气，小岛和万眷默默对视一眼，小岛嘴努向许清晨这位貌美如花柔弱惹人怜的“小娇妻”，朝万眷小声道，“这便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万眷点头，她抖抖满身鸡皮疙瘩，以前怎么没觉得他们俩这么瘆人？

　　方南山淡笑回应，“我没事，继续！”
　　“你让我喘口气！”许清晨正准备追上，可一转头刚好瞧见坐在地上的两草包，果不其然，他没忘记冷嘲热讽一番，“哎呦，这是哪位英雄好汉啊？我都不认识了。小南山你等等我，我跟你说，我们班刚飞出去一只斗鸡，斗鸡，你见过吗？这样的——”

　　他居然单立一只腿，展开双臂，还抖了抖翅膀！
　　真当自己是只白羽大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