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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真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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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讲台上突然传来一道奇怪的清嗓声,同时有人小声提醒,“王老师来了。”
小岛一颤,两只手臂几乎在同一时间爬满鸡皮疙瘩。
这声音她从小到大只在古装剧里头听过,通常需要男性演员捏嗓演绎......
小岛看向前方,只见黑板前那中年男老师身材瘦弱,薄得如同一片立起的纸板,戴一副复古圆形眼镜,寸头中白发丛生,一袭灰色立领棉布衬衫,白色亚麻长裤,负手而立,气定神闲,仙风道骨,如果放在古装剧里头,那定是个——好公公。
这便是刚才万眷说起善解人意的“Uncle”吧。
他慈祥地环顾教室一周,最后定向许清晨,缓缓一笑:“清晨君,月余未见,甚是想念,汝可安好否?”
潦草小狗两眼茫然,仍在稀里糊涂地推理演绎:我是不是被人羞辱了?冷不防被点名,赶紧起身抬手作揖道:“回夫子:余不上学堂,活蹦乱跳,一回学校,心惊肉跳。”
此言一出,教室里哄笑一片,小岛趁机夺回座椅。
夫子绷住表情故作惊讶,“汝,可曾有心?”
许清晨握拳做匕首状剖向胸口,用力一抓单手奉上,深情款款,“夫子请看,一片真心。”
又是一阵爆笑。
夫子含笑继续问,“汝,可曾有脑?”
此番哄笑声惊天动地,响彻整栋教学楼。
这回许清晨不干了,一屁股坐回自己座位,双手抱怀佯装生气道,“夫子莫欺人!”
夫子急急宽慰,“莫生气,莫生气,清晨君一片赤子之心,余独爱之。”
许清晨挑挑眉毛,得意地晃了晃二郎腿,屁股底下那只小方椅活生生给摇成了太师椅。
待哄笑声式微,夫子掇掇手中试卷,朗声道,“好,言归正传,这次试卷有难度,大家分数不高也是正常,最高分还是柳月榕,136,很厉害。我现在把试卷发下去,大家都看一看错在哪儿了。不管考的好不好,都过去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别把焦点放在分数上,要把错误订正,引以为戒,下次考试争取考好。”
小岛原本托着腮,听着听着手不由自主地移向右耳,一时半会她适应不了公公的嗓音。
为什么会喊一个公公“Uncle”呢?因为他姓王?
毕竟四海之内最有名的便是曾经出现在英语课本里的Uncle Wang了,可那个Uncle Wang白白胖胖的像弥勒佛祖,说起话来......
小岛胡乱想着,目光不守规矩地四处乱飞,一不小心和夫子撞了个满怀,小岛赶紧低下头,手规矩地平放桌面,心忍不住怦怦直跳,救命!他那表情明显是看出我在想什么了,万一对我输出一顿文言文体式咆哮怎么办?我听不懂!
可过了好一会儿,小岛没等来半点动静,她偷偷抬眸,只见Uncle仍笑眯眯地站立原地,表情温和,慈眉善目,如同老母亲贪恋地看着方才归家的游子,小岛挠挠腮,忽然想:有人听过弥勒佛说话吗?
“咚咚”,门口处有人忽然敲门,“王老师?”
Uncle闻声走向门外,提着尖尖的嗓音轻声问,“李老师,有事吗?”
小岛捂住耳朵的手不自觉地揉揉耳垂。
“把手放下!”许清晨突然低喝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小岛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就你?你连一个大老爷们想什么都不知道,还能猜出我一个小姑娘的心思?”
“哪来的大老爷们?”许清晨愣住。
“就你那个告别了尿不湿的兄弟啊!”
这脑回路,还猜人心思,半路怎么没自燃?
“你,你别胡扯!”许清晨的脸竟羞红了,他慌忙扭转话题,瞪眼质问余小岛:“你是不是嫌弃我们Uncle的声音?!”
我的表情这么明显?
“告诉你!我们Uncle虽然声音,呃,与众不同,”说到这时,他的声音没底气地低了三分,“可人却是大大的好,你对他放尊重些,少装模作样。”
“谁说我嫌弃了!”小岛也有些心虚,她小声地辩解,“我,我只是在思考为什么喊他Uncle王?”
“你连这个都知道?”许清晨表情一下变得欣喜起来,他拍拍胸脯,“我给起的,不过是Uncle,不是Uncle王。”
“他不是姓王吗?为什么不是Uncle王?”小岛不解。
“他是姓王,但他不是Uncle王。”许清晨急了,“此Uncle非彼Uncle。”
小岛两眼冒星,她要被Uncle绕昏了。
许清晨半弯下腰,小手招招,“来。”
“干嘛?”
“跟你解释。”
小岛半信半疑地凑近。
许清晨悄声道,“你先别管Uncle,先闭上眼。”
小岛不肯干,谁知道他会不会报复性地耍什么把戏。
“听不听解释?快闭上。”许清晨喝道,表情又严肃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解释人类起源宇宙开端核武器的构造。
“好,看在你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小岛哼哼。
“小时候看过米老鼠吗?”
“当然。”
“现在想象你面前站着的米老鼠的好朋友。”
“唐老鸭?”
“挺聪明啊!”
不然呢,难道是汤姆猫?小岛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给唐老鸭戴上眼镜,再上夹板!”
小岛一愣:“什么夹板?”
“夹老鼠夹拖把夹三明治,只要能夹什么板都行!哎,你怎么睁眼了,快闭上。”许清晨一激动,直接抬手合上小岛眼皮,声音犹如鱼快上钩般急切,“快,把唐老鸭压扁!再剪掉屁股!”
......这都什么操作。
“好,现在我们来进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比对,嗞,身材匹配度,百分之八十,声音匹配度,百分之九十,现在,唐老鸭开始说话——清晨君,月余未见......”
这时身后一个甜美嗓音硬生生响起,“清晨,你看什么呢?”
叫得真亲昵。
小岛警觉地睁开眼,只见许清晨抬起右手伸向半空从后一扯,一张满目红圈圈的试卷被拽至面前。
“谢谢!”声音冷淡的好像两人相距十万八千里。
小岛向后瞥去,宋思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涨得通红。
小岛虽不热络于与人打交道,可心思却不笨,如此一来二回,她已看出了端倪,若她没猜错,吉娃娃大概处于单相思中,相思对象正是她身旁这位宽肩窄腰骨架欣长长相帅气脑袋空空的草包司令。
“果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才来多久,可真有本事。”
此刻Uncle在教室外攀谈,即使教室里不时有嗡嗡低语声,但宋思瑶声音清脆,又丝毫不掩饰,全班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没点名没道姓,字字都在点余小岛。
许清晨脸色变得很难看,小岛却若无其事,权当做没听见。
“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杨老师竟然安排你坐这里。”
宋思瑶挑衅地睨向余小岛,似是在等她反应,但小岛毫无表情变化,只是用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
但这句话明显刺激到了许清晨,他转头喝道,“你杵这儿做定海神针啊?发试卷去啊!”
“人家正在发呢!喏,刚发到你。”宋思瑶撅起嘴小声埋怨,“谁知道你在看什么,那么入神,连我喊你都没听见。”
不提则已,宋思瑶这一说,许清晨突觉脸上一阵红热,他赶紧换了只手撑头,以挡住他人的视线。
许清晨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种摩挲的触感好似细密的纤维轻轻扫过他的掌心,一种他未曾体验过的酥麻感几乎在瞬间越过手臂,穿过胸膛,沿着毛细血管一路披荆斩棘从神经末梢直击心脏终端,莫名地让他心头一颤。
他正想仔细看清楚她的睫毛到底有多长,偏偏这时候宋思瑶跳了出来。
许清晨乱糟糟地抓了把头发,捂住腮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说,你明白了没?”
宋思瑶显然没明白,但很快发现那句话并非问她,因为一个古怪的嗓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Oh, Uncle Donald,我的喉咙里卡住了一只青蛙。”
几乎在话音落地瞬间,许清晨变脸似的笑了起来,他欣喜地看向余小岛,两人会心一笑,好像地下党成功接头。
宋思瑶的脸愈发绿了。
“这张试卷是我的,我拿走了。”
万眷不知何时从后门回到教室,正巧看见宋思瑶怀中试卷最面上一张写着她的名字,便伸手去取。
宋思瑶一把推开万眷的手,粗暴地将试卷一扯,狠狠摔了出去,怒道:“给你!一张试卷,有什么好抢的!”
声音像颗炸弹,引得所有人同时回头。
万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顿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突然间,一道清脆的裂帛声响起,试卷裂成了两半,一半仍被宋思瑶大拇指死死摁住,另一半则飘向空中,像万眷绷在眼中隐约可见的泪花,迟迟不肯落下。
小岛猛地站起,攥紧成拳,她看向万眷,随时准备挺身而出。
然而万眷什么话也没说。
一时间,教室后排的温度紧张到了冰点。
试卷最后落在小岛脚下,小岛俯身去捡时,老干部又开始和稀泥,“宋思瑶,你快去发试卷吧。”
宋思瑶方才还有些慌乱,此时听见班长说话,便急急想逃,可怎么走?她才惹过许清晨,许清晨肯定不会让出左边通道,崔志平身后那点距离又刚好被万眷那个木头占据,堵住了右边通道,宋思瑶一急,朝万眷大吼出声,“你让让。”
万眷不可置信地盯住宋思瑶一动不动,直到崔志平拽住她的袖子轻轻地往旁边一拉。
这一拉气得小岛差点一口鲜血喷出,当下朝万眷喝道,“你不许动!”
说话同时骤然抬手越过万眷压向墙壁,将宋思瑶堵在她和草包司令的太师摇椅之间。
宋思瑶吓得一声惊呼,“清晨——”
许清晨没听见似的,怪有兴致地盯住余小岛。
“撕了别人试卷,就想走?”小岛厉声喝道。
“你,想怎样?”宋思瑶颤声道。
“道歉,”小岛亮出半张试卷,言简意赅地说,“把它粘好还原。”
“我,我没有胶带,谁有胶带借一借,贴一贴不就行了。”宋思瑶避开小岛的眼睛,闪闪躲躲。
小岛看向万眷,万眷没说话。
眼见万眷不予反驳,宋思瑶气焰不灭反倒涨了几分,“再说,我又不是故意要撕她试卷的......一张试卷而已,王老师刚才还说,要往前看......”
“我可没听见老师说要往前看,我听见了,汝,可有脑否?”小岛轻蔑地瞥她一眼,最前线吃瓜群众许清晨直接喷笑出声。
宋思瑶雪白的脸蛋顿时气成了茄子紫,指向小岛大骂,“你!你借题发挥!万眷的试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分明就是想借机羞辱我!”
“是我借题发挥,还是你明明恼我,却迁怒万眷?”小岛上前一步,将宋思瑶逼得后背贴墙。
小岛皮肤白皙,五官棱角分明,生得热烈明艳而动人,是那种人群中能一眼认出的长相。出众的容貌极易与他人产生距离感,更何况她又性子冷淡,浓烈的容颜就更易被误读为冰冷锋利,不好招惹。此刻,小岛抵住宋思瑶退路,面色凶狠,目光凌厉,气焰嚣张,完全不是刚才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宋思瑶心里一慌,不知道该变哪张脸是好。
“我七点二十进的校门,现在八点十分,是,我才到这所学校不到一个小时,不过我也明白了,我告诉你,你恼我坐的位置,大可去找班主任换,换的了是你的本事,换不了想把气撒在我身上,我告诉你,没门。至于我有什么本事?呵呵,来日方长,我们且行,且看。”
这时万眷突然扯扯小岛衣角,“算了吧,大家都在看呢。”
小岛没理会万眷,她扬起试卷,对着宋思瑶又说一遍,“道歉。”
宋思瑶眼泛泪光,楚楚可怜地看向前排一众怜花惜玉的男同学寻求救援,小岛知晓她意图,索性让开一条通道,保证她的目光能无死角覆盖整间教室。
只不过此刻,竟然没有一个人出面为她说话。
小岛冷笑,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这果然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尖子班。
就在这时,Uncle从门外走回教室,一脸疑惑地看向她俩类似壁咚的奇怪造型,“你们干什么呢?”
宋思瑶赶紧敛起泪花,抓准时机告状,“王老师,这个新来的没大没小,她捏鼻子学你说话,还说你是唐老鸭。”
嚯,果然是告状成了精的,只字不提她撕人试卷。
小岛冷哼一声,收回手,站直身体,做好挨骂准备,宋思瑶眼疾脚快,趁机一溜烟儿从空隙里窜走了。
Uncle脸色倒没有多大变化,他扶住讲台两侧,微笑看着余小岛,许久没说话。
他的背微驼,灰色衬衫被穿堂而过的微风扬起衣角,只听他柔和地问道,“孩子,是这样吗?我要听你说。”
小岛兀地愣住了。
在她长达十年的求学生涯中,就算成绩曾名列前茅,但她从未得到过任何老师的偏爱,那些老师提起她总是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哎呀那个惹祸精......”
没有哪个老师温柔地喊她一声,孩子。
半响,小岛开口道,“Sir, I do apologize for what I have said and done. And I apologize for the prejudice the first time when I heard your voice. Please forgive me my ignorance.
When I was a child, I always watched 《Mickey and his friends>》with my dad, on his knees. Donald is weird because of his voice, but he is not a freak. He is kind and helpful to his friends, he is humorous and clever, though his invents are not always useful, and he is patient and so nice to his three nephews. And above all, he is such a lovely duck with fresh blood, a warm heart and an unperfected soul.
That’s what’s Uncle Donald like in my eyes. ”
班上陷入一片沉默,许清晨忍不住抬头侧目以向,妈的,没听懂!
不过她的英文怎么说得那么好听,那么流畅,她过脑子了吗......
万眷抽抽嘴角,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借口,还说得振振有辞冠冕堂皇,脸皮挺厚......
崔志平恍然,原来如此。
Uncle 缓缓抬起头微眯双眼,“How? How did you make your judgment in the merely five minutes we met?”
“因为,因为......”小岛结结巴巴说不出口,难道要我说因为你说话太温柔了吗?她低下脑袋左右瞧瞧,只见许清晨正托着下巴事不关己地玩手指,小岛眼前嗖地闪过某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护短模样:可人却是大大的好......
小岛灵机一动,一手指向许清晨,“因为他说,余窃以为夫子不失为——一个好宝宝!”
许清晨一个趔趄,下巴直接磕桌上,“卧槽宝宝,我他妈不要脸的吗?”
Uncle再也崩不住直接笑倒在讲台上,许清晨狗头趴桌,向上成四十五度仰望的视线里,少女得意洋洋地朝他挑了挑眉角,样子那般气人,却又那般生动明媚。
Uncle好不容易止住笑,温和地朝前排一个女生说道,“柳月榕,你帮宋思瑶把试卷发完。”
说完他走向门外,朝小岛挥挥手,“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