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的弧状时间轴》卷尔弧

12、真心（四）

　　那肉手软绵绵热乎乎的，是万眷。
　　小岛这才发现，万眷的身高与她所想相差甚远。

　　这么小的个子坐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为什么？
　　不过小岛来不及多想，注意力很快又被圆滚滚的芋圆脑袋夺去，那蓬松的卷发因快速走动呈现出风吹麦田的波浪，小岛烦躁的心情似乎随着那阵浪涌消逝地一干二净。

　　“我们去哪儿？”
　　“领书，顺便把校服也领了。”

　　“去哪领？”
　　“教务处。”万眷大步快走，等到完全离开四楼，才回头瞅了眼小岛几近消失的裤腿，啧了一声：“老杨说你了吧？”

　　“你说刚才那个劲霸？”小岛指向裤腰。
　　“对，以后你还会看见鳄鱼，七匹狼，太子龙，偶尔还有报喜鸟。”

　　“他上辈子是驯兽师喔？”小岛扑哧一笑。
　　“小心他用鞭子抽你。”万眷吓她。

　　小岛挑了挑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他就算用铁鞭，我也给抽回去。”

　　嚯，爱憎分明！
　　自从进了江中，万眷身边净是些学习机器，别说爱恨，连喜怒都只悬于大榜上的排位，不好玩，闷得慌。

　　“干嘛这样看我？”小岛问。
　　万眷：“你长得好看。”

　　小岛：“嗯？”
　　万眷：“字面意思。”

　　小岛凑上脸颊：“要不要近距离观赏？”
　　万眷翻个白眼：“目测脸皮厚度五厘米，合适油煎。”

　　小岛笑着退了回去。
　　万眷招了招手，“快跟上，这节课间只有十分钟，不过好在下节是英语课，Uncle善解人意。”

　　小岛明了地点了下头：“就是可以欺负。”
　　“......是这么个意思，”万眷看她一眼，皱了皱眉，“但你不能这么直白。”

　　小岛：“寻找事物发展规律以缩短适应时间是动物进入新环境后本能的求生手段。”
　　万眷：......

　　两人说着走出高二教学楼，沿一条小路朝北而行，北面是一座由两个篮球场拼接而成的小型操场，操场另一头连接着一幢看上去古老的二层小楼，万眷指向操场朝小岛解释，“听说以后体育课就在这儿上，离教学楼近，可以节约时间。”

　　小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在一众崭新的新建教学楼中，操场尽头那座极具年代感的二层小楼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这才是江城中学，小岛暗想。

　　万眷见小岛没搭理，又说，“化学老师爱灌鸡汤，生物老师擅讲冷笑话，数学老师啰嗦废话多，语文老师最容易糊弄，体育老师几乎不管，剩下一门物理，你见过了，驯兽师。”

　　小岛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拱手作揖，“看来我在新手村捡到了通关攻略，大恩不言谢。”
　　“好说好说，”万眷毫不客气地摆摆手，又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杂志，花花绿绿的？”
　　“《National Geography》。”

　　万眷有些出乎意料，她想了想又说，“哪天借我看看。”
　　“你也喜欢？”

　　“不喜欢，”万眷摇头。
　　“那为什么要看？”
　　“练习英语呗，不喜欢的事多了，没哪件能少做。”

　　小岛笑了，她喜欢万眷的坦诚，换做她，断不可能在不喜欢的事情上花时间与精力。
　　小岛眨眨眼睛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万眷：“说。”
　　小岛：“是不是所有考上清北的学生都会登上学校门口电子屏？”

　　“对。”
　　“是学校传统？”
　　“最近两届才开始，以前没有电子屏，学校宣传栏会专门设一面荣誉墙贴喜报：某某某，多少分，清华或北大。后来学校翻新后就立了那张电子屏，不知哪个出的馊主意，”万眷突然嘿嘿笑出声，“是不是很傻？”

　　“确实挺蠢的。”小岛毫不犹豫地回答。
　　万眷原本只是玩笑，不料小岛竟答得如此认真干脆，她讪讪一笑，“以后轮到我，我就用通知书挡住脸。”

　　小岛瞥她一眼，除了坦诚，你还大言不惭，考上清北，板上钉钉了？
　　“其实挡不挡无所谓，没人看脸，被看重的，不过手里那张纸罢了。”
　　万眷点头，这个新来的倒是看的很透。

　　“二十一个。”小岛突然没头脑地报了个数。
　　万眷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全省文理前十名我们学校占了六个，一本录取率是92%。前年清北十九个，一本录取率是89%。”

　　小岛似在思考什么。
　　万眷挑眉笑笑，单刀直入，“能插班进我们江中，你的成绩大概也很能打，我说的对吗？”

　　小岛干笑一声，她摇摇头，“我可没本事上那张又傻又蠢的屏幕。”
　　“还有两年，谁知道呢？” 万眷话锋一转，“刚才，我以为你会问起宋思瑶。”

　　小岛哑然失笑，“我的脑袋才不会用来思考这种无趣的事。”
　　“那什么是有趣的事？”

　　小岛咂咂嘴巴，“追风，看云，啃西瓜。”
　　万眷笑了，她从那双生动灵活的眼里嗅到了一股鲜鲜的罕见的野气。

　　两人来到小楼前，小楼整面后墙几乎被深绿色的爬山虎占据，两人钻进楼道口，犹如走进阴暗山洞，一阵寒意凉飕飕袭来。

　　“怎么这么黑？”小岛下意识摸摸手臂，抬头四处打量。
　　“这幢楼叫经纬楼，有年头了，以前校长在这儿办公，后来校区扩建时因为老旧差点被拆掉。正南正北的朝向，我们又在北入口，光线肯定不好。”万眷向后抓住余小岛的手，示意她跟着走，“没缺胳膊断腿的大毛病，小毛病多多少少总是有点的，楼道的灯就喜欢隔三岔五闹脾气。”

　　小岛本不喜与人肌肤接触，小时候说她像洋娃娃善意想摸她脸的大人没有一个成功的，她总有办法躲开十万万丈远，但万眷的手肉乎乎的，即使冒着汗，摸着也舒服，忠叔家刚出生小孙女的屁股蛋就是这手感。

　　“现在这边基本做仓库，储藏室用。”两人摸着栏杆上了二楼，廊灯忽闪忽灭，阴森森犹如鬼片片场。
　　小岛：“你们学校还真俭朴。”
　　万眷：“别一口一个你们学校，难道不是你的学校？”

　　小岛讪笑，当然不是，你的我的，小岛分得清楚。
　　到目前为止，江中只能算妈妈的母校，不像余舟，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还有什么是我的？小岛摸摸鼻子又想了想，走了整整两层楼梯，没想出个答案。

　　二楼教务处门口，万眷敲门问道，“周老师，你在吗？我是万眷。”
　　“我在仓库呢捡书呢，怎么了？”隔壁房间传来回话。

　　万眷小跑进隔壁房间，不一会儿便从房间内探出头朝小岛喊，“表格就在桌上，靠窗那张，周老师让你自己填，我在这边先帮你领书。”
　　小岛目光扫向校服申请表，嘴角不禁一弯，表格最底处两组数据对称得有趣：上一行158cm，85kg；下一行 185cm， 58kg，158cm叫做曹梦姣是个女生，而185cm的......

　　小岛目光止住，久未移动。
　　方南山，高二六班，篮球队队服（全套）

　　字形结构，笔压轻重，运笔走势几乎都与......
　　可惜，只有寥寥数字。

　　走廊里传来万眷声音，“余小岛，你等下直接走后门哦！”
　　“知道了。” 小岛高声应答，提笔匆忙写完后直奔仓库后门，联排顶灯忽然一闪，将走廊照得透亮。

　　小岛下意识望向头顶，目光扫过墙壁不经意看到一组半人大小镶金黄边木制相框挂画，画像里的人个个看上去都是领导干部模样，就像忠叔小卖铺里贴的开国元勋海报，颜色都褪光了，还雄赳赳气昂昂的。

　　小岛猜测这些人不是学校的历任校长就是杰出校友，众多男性照片中唯有一位老太太身着白底黑纹盘花暗扣旗袍，虽满头银发，却风姿卓越，气质非凡，“聂......”

　　小岛试图去念相框下人物介绍，无奈顶灯一灭，走廊顿时变得黯淡无光，仓库里隐约传来万眷声音，“就剩一本了，你不要吗？”
　　一本？那我岂不是没书了？

　　小岛急忙赶向后门，前门处一道修长身影刚好出门离开，他怀抱一摞课本，课本层层叠叠挡住了男生的脸，小岛心中一动，觉得那个身影她好像见过。

　　“来啦！”万眷招呼道。
　　小岛急忙问：“什么就剩一本了？”

　　万眷晃晃手中语文书，笑道，“算你运气好，前面那位仁兄让给你啦！”
　　小岛望向门外，心里一阵感激，连课本都不要，这位仁兄得多恨上学啊......

　　“赶紧过来搬书，”说话间万眷已风风火火地抱起其中一摞往门外走，她歪过脑袋指向地面，“喏，那摞留给你。”
　　这速度和效率！

　　“余小岛，你的腿那么长，白长的？”
　　饶是一路死活追赶，小岛也没追上万眷，那双小短腿，天哪，跑起来磁悬浮。

　　“这楼梯爬死我了，”小岛气喘吁吁，总算在教室门口追上万眷，她大口喘气道，“万眷，你，你那是飞毛腿吧？”
　　“别乱说，我腿上可没毛，快，快是因为......我肚子疼！我去要厕所！”随着最后一个字蹦出，万眷手上那摞书重重堆在小岛手上，还没等小岛稳住怀中的小山，万眷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怎么会有这么多书？！政治，历史，地理，音乐，劳动，居然还有课本？
　　小岛左摇右晃，好不容易将书稳住，侧身顶开教室后门，岂料门刚打开一道缝，却被另一股力突然由内关上，小岛顿时被撞得一退。

　　这一退本没事，因为小岛护得紧，手上的书并没翻，谁知就在她快站稳时，身后竟结结实实撞来一个飞速驶来的物体，小岛下意识侧过脸，只见迎面而来那物体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因受惊扭曲成一张血盆大口——“啊！”

　　“咚”地一声，小岛一歪，整个人倒在地上，书本满天飞。
　　而楼梯一角，一块红底滑板正中墙壁，又反弹向地面，一连蹦跶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住不动。

　　走廊里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