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海王的那些年》蓬絮

22、番外2 弹劾

　　第四年秋，金陵城。

　　书房桌案上多出一张信纸时，早有预料的岑照拾起薄薄的纸反复探查，心中明白这短短一行字确实出自他本尊之手。

　　烛光忽地闪了两下，岑照将信收好，起身剪短了烛心，视线掠过桌案一侧堆积的厚厚一沓奏折，心道看来今夜又睡不成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然后面色沉静地继续处理政务，唯有执笔时不经意的一丝颤抖，方能显露他内心的不平静。

　　半年前，右相赵素因时常夜宿宫禁，遭御史台上书弹劾。
　　其实这样的折子早就有了，只不过这一年来百官不断上疏奏请皇帝选妃，惹得君心不悦，御史们的炮火就偏了些，对着赵素轰了过去。

　　而立国之初，郁怀便下旨广开言路，从而引来诸多不满前朝暴政的正义之士，因此御史台的人一贯头铁，连郁怀本人都被他们弹劾过。

　　原本也没什么太大影响，避讳一阵子便是，只是这次右相赵素却主动请旨，以钦差大臣身份代君出巡，暂且远离金陵城中的阴谋诡谲。
　　出发当日，岑照和目力恢复五成的祝鲲在城外送别她，三言两语便猜出了其中隐秘。

　　这几年，他和徐凛、夜九一直有书信往来。不久前，徐凛忽然意味不明地提到了赵素，隐隐约约透露出赵素可能要离朝的意思。
　　换做旁人岑照自然会当成是同僚间的闲话，但徐凛不同，他们二人很难建起私交，唯一的联系便是谢陵。仔细一想便能知道，是谢陵提过赵素离朝的事。

　　暂压下醋意不提，赵素能顺利离开，确实有岑照暗中牵线的缘故。
　　只是直到送赵素离开前，岑照才明了了来龙去脉。

　　赵素离开，多半是因为郁怀准备纳妃，岑照的人打听过了，是金陵萧家的公子，萧蔷的幼弟。
　　怪不得近来萧家愈发放肆，原来搭上了这艘龙船。

　　话说回来，自赵素外巡，岑照手头的政务就多了许多，也是误打误撞成全了企图用正事繁忙来迷惑自己的岑照，只是有些过度了……

　　左相府上的烛火燃了大半宿，曦光初至，府里管家就看着自家大人骑马往城门的方向奔去，十分操心地想着，大人应该带了护卫。

　　清源村，小小的村庄里又迎来一位俊俏的富贵公子。

　　“阿陵！”岑照一介书生，硬是骑着马一路从金陵跑来了琼海旁的小渔村里，一身风霜，好不狼狈。
　　原是打算整理过仪容再去找谢陵，但心头一阵阵的疼，不断催促着他即刻看到心上人。

　　今日当值的冬湖看他进去，退出来轻轻关紧了门。

　　“阿陵。”岑照将潮湿的外袍脱掉，端起桌上喝了一半的汤药去喂他。

　　谢陵看了他一会儿才张口，药汁满是苦意，即使他喝惯了，也还是厌恶这个味道。
　　“许久未见，你憔悴了不少。”

　　说话还是过去的语气，岑照心中微动，忽觉眼睛泛酸，这阵酸意直直刺入了心底。
　　他眨眨眼，尽力摆出同少年时相像的笑容：“赵素在外巡察，我肩上担子就重了些。”

　　虽不过问政事，但谢陵对外界动向一直有所耳闻，自然也知道赵素的事情。等闲变却故人心，两世的赵素却有不同选择。
　　“其实前些时候我与赵素见过一回，出于偶然。”谢陵想起冷着脸的赵素说那些话的模样，顿时乐得连药都不嫌苦了，“她说御史台不仅参她，还参了你，徐凛，还有我。”

　　岑照见他双目明亮，疲色不大明显，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一群疯狗，被郁…陛下养蛊似的，明面上虽有交锋，背地里言听计从。”

　　“你…咳咳咳……”谢陵推开递到嘴边的药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紧接着又被灌了几口，“苦死了。你这么说可真是大逆不道，被御史参了也不冤。”
　　说着他又撇撇嘴道：“我才委屈呢，人都不在朝中还给我扣什么结党营私、官商勾结的帽子，哦，还有放任江湖匪徒霍乱百姓？真是荒唐，咱们之间是姻亲关系，这也要管，难不成他们都是打光棍，一辈子不结亲？”

　　两人又不着四六地说了几句，岑照有些忍不住说道：“赵素顺利离朝，里面有我的手笔。”

　　旁人来听怕是要以为他在表功，落到谢陵耳朵里却是酸酸麻麻的，这是陈年老醋，藏着掖着小半年，终于来到了可宣泄的出口。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谢陵刚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忽然喉间一甜，紧跟着喷出一大口血。
　　余光瞥见岑照阴郁的神色，谢陵提了口气，一巴掌拍到他侧颈：“一吃飞醋就……装不下去了？”

　　“……”岑照轻轻擦拭着他唇上的血，克制着戾气让神情稍微缓和了点，“在你面前我本就是那样，无需假装。”

　　谢陵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也没咄咄逼人捅破窗户纸。
　　他想去摇床头的铃铛，岑照先一步伸手晃了晃，冬湖应声进来。

　　等那位赵大夫过来扎完了针，谢陵就有些昏昏欲睡，视线落在岑照鬓发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岑照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在心中默算，自己年岁尚且不足而立，真要色衰爱弛讨不得千陵王喜欢，也该是那两位排在前头。

　　谢陵提起精神意有所指道：“阿照哥哥，用人不疑啊。”

　　岑照眸光一闪，没说好或不好。
　　他从接手朝中事后愈发多疑，许多事都不假以他人之手，为此反是给自己添了诸多烦忧。
　　可心上人不在身侧，这样的忙碌便正中他下怀。

　　看着谢陵昏昏睡去，岑照心头那根时刻紧绷的弦才僵硬着松了几分。
　　他喜欢掌控权力的充盈感，哪怕随之而来的是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世上唯有一个谢陵，这个他从年少起便拥有的执着，唯独在他身边方能有片刻缓息。

　　岑照一直知道自己心思不纯，他怨过严苛的祖父，怨过荒凉的世道，最后也敢承认贪婪的是他自己。

　　谢陵，我这一生所求，永远抓不到手里的，也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