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兜转 ...
-
近来谢陵发病频繁,他本人几乎要习惯了病中那种头脑发昏、意识沉沉的状态。
只是这回不知怎的,约莫是吓到了徐凛,对方留下陪他的时间明显增多,倒是让千陵侯真生出了自己是祸国妖孽的错觉。
谢陵病愈后的第三日,徐凛陪他去看海。
虽然是海,名字却叫“南江”,也正是南江一带名字的由来。
海风吹过,徐凛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谢陵身上的衣物。
“小徐将军,你怎么比我爹娘操心还多。”谢陵略仰起头看着徐凛,等对方给他重新系了一遍领口的系带。
徐凛笑了下,在他这张冷峻的面容上不太明显,但足以让谢陵感知到他的情绪浮动。
谢陵倾斜着身子,歪头靠在徐凛肩上,平静的双目望向远方幽蓝海面。
他伸手摸了摸系带,道:“真的,我爹娘都不算心细之人。小时候爹娘带我一起去逛庙会,险些将我弄丢了,两个人互相埋怨了一路,最后一致认为是我个子矮才走丢的。”
说到这里谢陵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是他们两个只顾着给对方买东西,一时间把我给忘了。我人小腿短跟不上,还好有暗卫跟着,可比他们主子靠谱多了。”
徐凛也跟着笑起来:“老侯爷和夫人感情甚笃。”
谢陵听到这话又笑了好一会儿,然后重复了一遍:“嗯,我爹娘感情很好。虽然是先帝赐婚,但两人脾性很合得来。”
他眨眨眼,叫了一声“徐凛”,然后继续道:“你愿意的话,可以像我一样喊他们爹娘。”
徐凛却不禁有些懊恼:“我理应去祭拜二老。”
“时局所迫,”谢陵轻声道,“有机会我带你去。”
往年都是他自己去,这次几人各处一方,他便没带单独夜九去祭拜,不好冷了谁,不好太偏向谁。
徐凛愣了下,很快给出回应,语气坚定而郑重。
他道:“好。”
谢陵敛眸笑笑,忽然又道:“那天的星星很好看。”
他撑起身子坐好,转头看向徐凛,眼眸澄澈透亮,半点不似身负顽疾之人:“我从前在西北的草原上也看过那样的星空。”
徐凛心头一动:“西北……你可见过宁王?在梦外。”
他抓着谢陵的手,不觉得凉,这才放下心来。
谢陵想了想,道:“我只见过上一任宁王世子,宁钧。”
“现在的宁王是老宁王的幼子,”徐凛神色微变,“传闻说,他是弑父杀兄得来的王位……”
“宁钧没死,在宁王后院里呢。”谢陵轻飘飘将这条信息传递出来。
徐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跟那个世子还有联系?谢陵,宁王虽年少,但手段阴狠,不可小觑。”
他话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谢陵凑上前亲了下他的嘴角,笑眯眯道:“放心,是血月楼跟他联系,他不知是我。”
西北一带民风开放,尤其男风盛行。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悬在喉间,徐凛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谢陵似笑非笑道:“两年前老宁王病逝,随即便有消息称世子宁钧于狩猎途中得知噩耗,意外坠马而亡,紧接着幼子宁钰袭爵,方才稳定了西北境的局势。”
徐凛看着他,不禁蹙起眉:“那时宁钰才十五,后院一直空着,一年前却突然纳了一位男妃,从未有人见过那名男子的模样,难道——”
这猜测实在有违人伦,徐凛自己都觉着荒唐。虽说如今的世道,这般的荒唐事并不算少,但徐凛从来只觉得荒谬。
不料,谢陵却是点了点头。
“原本触手可及的王位被夺,自己还被囚禁在弟弟的后院中,确实生不如死。否则凭宁钧刚毅的性子,是断不可能与我们勾结的。”
“大敌当前,合谋共事未尝不可,称不上勾结。”徐凛语气冷静地纠正道。
他似乎不太能听什么贬低之词安在谢陵身上,即便是谢陵自个儿说的。
谢陵忍笑:“嗯,总而言之,这条线我只告诉了你,哦,还有赵素,后面就由你们一同接手,我是不想再管了。这个宁钧也不比宁钰好到哪去,但两虎相争,倒也方便我们得利。”
徐凛听出他的嫌弃,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谢陵觉得自己被当成孩童一般,不满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你方才说,交给我和赵素?”徐凛怕他栽倒,收回手不再逗弄他,“如此一来祁王必然也知晓此事了。”
谢陵趁机伸手在他头顶摸了一把,才慢慢道:“不,赵素与我达成约定,暂时不会透露给郁怀。我信她的为人。”
说完,他略有些惊奇地看着徐凛,没想到对方竟能隐隐看出赵素和郁怀之间非同寻常君臣的关系。
但显然谢陵了解得更多。
他知道,赵素和郁怀跟他们是不同的,也永远不会相同。
“徐凛。”谢陵忽然唤了一声,徐凛抬眸看着他,一双眼幽深昳丽。
谢陵被他蛊惑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道:“将来有一日,郁怀会宠幸一个不知名姓的男人,然后诞下一位血脉紧密关联的储君。到了那时,你帮赵素离开金陵吧。”
这回徐凛没有立即点头,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这话你可对岑照说过?”
谢陵听得出他问这个并非只是在争风吃醋。
他慢慢摇了摇头,道:“我不知赵素和郁怀在他那里孰重孰轻。”
想到岑照差人送来的信,徐凛心头一软,无声叹了口气。
“总归是你最要紧。”尽管徐凛对岑照了解不深,但冥冥中却觉得对方不会利用谢陵。
听到这句话,谢陵抿了下唇,嵌着笑意的浅色双眸又归为沉静。
这样的话,他们三人或许都能说出口,只不过轮到谢陵,却是分不出哪个最要紧。
一个“最”字压着,谢陵便没了要回答的欲.望。
只是,对此刻的谢陵而言,徐凛有一点是同夜九和岑照都不同的。
——与梦境不同,南境军先选择了祁王郁怀。
“祁王……祁王之秘事,对此你父亲恐怕很是不虞。”谢陵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侧,语调略沉了下来,“所以,徐凛,南境军顺利归顺祁王,是你在中间周旋?”
南境军正式归入祁王麾下,天下局势自然生变,宁王再无暇顾及誉城千陵侯的动向。
凭借着所谓的“先知”,谢陵对他透露了太多,有意或是无意。
徐凛垂下眼:“……我不想亏欠你太多。”
“徐凛,我不需要你思虑这些。”谢陵眨眨眼,语气极为平静,“我只想要你的爱。”
乱世之中谈论情爱,似乎有些荒诞。
徐凛心口微热,却是要溺死在这样花哨的话中了。
天际忽而转暗,冰凉雨丝坠落,像是终于看不过眼,在驱逐这一双黏黏糊糊的有情人。
“……该回去了。”徐凛轻轻拍了拍谢陵的肩,原本想说的话又闷回了心头。
谢陵起身后垂着眼,等晕厥感消去才跟着徐凛往回走。
他觑了眼泛起圈圈波纹的海面,忽然问道:“徐凛,南江是不是经常落雨?”
正用手为他遮着雨的徐凛愣了下,眨眼的功夫雨势就大了起来,他赶忙脱掉外衫用来挡雨。
“是,南江雨水多,冬日却很少有雪。”说到此处,不禁想起前几日密探从京城传来的书信,那边气候正炎热,这时节百姓怕是比往年更不好过。
单说他们二人此刻论及的雨雪,叫人忍不住回忆起誉城的那个雪夜。
谢陵忽地止住脚步,一旁的徐凛自然也跟着停下,眼神询问他可是有旁的事要做。
哪有什么事,谢陵侧过身,仰头在徐凛唇上落下一吻。
“暖阳,急雨,飞雪,足够圆满了。”
身处乱世,能同度过这般岁月,已极尽大幸。
等二人冒雨赶回营地,尽管一路都有徐凛呵护,谢陵的衣裳还是湿了大半。
等又折腾一番,谢陵阖眼靠着浴桶边沿,水汽弥漫过他的眉眼,隐隐显出几分脆弱。
良久,他忽然抬起右臂,视线落在腕骨的小痣上,那处仿佛还残留着不同人落下的印子,被人叼在唇齿间厮磨的触感仍旧深刻。
谢陵啊谢陵,这样贪婪,你究竟想要什么……
冷白的手抓在浴桶边,被热气熏得面色潮红的青年竭力压下喉间腥甜。
先一步沐浴更衣完的徐凛在帐外站了会儿,忽闻里面水声接连哗啦作响,紧接着又是一道闷哼,着实有些异常。
一时间徐凛也顾不得君不君子,急忙掀开帐帘闯了进去,就见谢陵双目紧闭着斜靠着坐在浴桶中,似是失去了神智。
“谢陵……”
徐凛将人裹起来抱回床上,一手搭在对方腕上,正想用浅薄的医术学识把一把脉象,便发觉谢陵慢慢睁开了眼。
“吓到了?”谢陵忍不住笑着,边抽回手边解释道,“方才热气蒸腾,有些犯困,起身时脚滑了一下。”
不知徐凛信没信他的话,只是一低头瞥见他腕上的一片红印,顿时皱起了眉:“是不是磕到了?我去找药。”
谢陵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角将人留下:“不是,不小心搓红了,你再看看,都快消下去了,哪里像是磕出来的印子。”
说着他不自觉捏了捏徐凛的手,调侃道:“小徐将军可是心乱了,这都看不出?”
徐凛垂着眼沉默了一阵,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片红上摩挲着。
“再摸就真要疼了。”谢陵打趣道。
徐凛迅速松开手:“对不起。”
谢陵听他一本正经地给自己道歉,心中有些微妙。
“我们俩的关系哪里用得着说这个。”他抓着徐凛的一只手,放到脸颊边轻轻蹭了蹭,不含什么挑逗意味,仿佛只是在印证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徐凛心神一晃,语气如常:“我们这种关系……”
谢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我们这种关系,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他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便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徐凛怕也只会想到亲吻这里。至于更多的,大抵还需要等他们相交再深些,毕竟小徐将军不比千陵侯这般轻浮孟浪。
不料这回却是他失算了。
“什么都可以?”徐凛语气死板地重复着他的话。
谢陵心微微一颤,恍然有种一切心思在对方面前都无所遁形的错觉。
他眨眨眼,道:“当然。”
真正被进入的那一刻,谢陵忽地眼睛一酸,压在他身上的徐凛攥着他带了红痕的手腕,分外怜惜地吻着他的唇角。
“小骗子……”
半昏半醒间,谢陵好似听到徐凛哑着嗓音说了什么,他凭借本能往对方怀里缩,这是他选中的避风港。
曾经受宁王势力逼迫,不得已与之同流,那是他与徐凛结识的契机。
再后来,他和徐凛在誉城定情,又在宁王安排下到了南江。
徐凛年长他几岁,事事包容。但二人间也有过争吵,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次都是徐凛先低头示弱,谢陵顺着台阶往下。
谢陵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对徐凛未免太过严苛,总占着年少的名头将人逼到无奈的境地……
兜兜转转,重回了这里。
在这万物复苏的大好春日,他终是又与徐凛携手度过一季。
只是往后,这般静好的岁月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