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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携手处,今谁在?孤寂断弦有谁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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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秘牢,看到纷扬的大雪,萧飒想了想,径直向香雪宫走去。一路上,吴邪的话如梦魇般一直在萧飒脑海里挥之不去。
香雪宫已然衰败,朱门紧闭,枯叶满地,但这宫里的每一处他都无比熟悉。从听雪楼到香雪海,这条路,他这么些年来曾经走过无数遍。于今重走一遍,每一步都是万箭穿心。
不远的路程,却似乎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站在他和司马绝曾经把酒言欢的石桌旁,怔怔的凝望着。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红泥小火炉煨着琼浆,酒香四溢,而那个人正坐在石桌旁微笑的等着他的到来。
然而如今,却已然是参商永隔。
他看到白梅下有个微微隆起的地方,猛然忆起司马绝曾满脸笑意的说:『我采了雪梅泡蜜酒,埋在了后院旁的梅树下。等过几年你得空,我们再把它挖出来喝个酩酊大醉。』
只是这些年来萧飒却应常年征战,一直未得空。现下得空了,那个人却永远无法陪他喝至酩酊了。
他默默的挖开封土,果然看到几坛酒。他失神的看着那几坛子的酒,忆起那个寂静的夜晚,他和他舞剑拼酒,他在他怀里沉睡。那一夜的镰月,白梅,怀里沉睡的人,仿佛都近在眼前,然而,他的笑靥,他的容颜,以及那样闲适美好的日子,却终究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永远无法再次触及。
过去的种种如泄洪的水,在脑海里奔腾,越是美好的回忆,如今想来却越是痛苦。排山倒海的痛苦和悲伤无情的向他袭来,他想大声怒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萧飒提着酒,往梨园方向走去。他有些失神的看着那棵已多年未开花的梨树,在白雪覆盖下,竟如重新绽放了一般。
『飒,以后每当你看到梨花时,会想起我的吧。』
『那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宫。我等你。』
萧飒坐在树下,提起酒坛,仰头便是一大口,有些许酒溢出嘴角,顺着他的脖子,流入衣领。许是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撑着酒坛咳嗽起来。这样的萧飒有些狼狈,但他却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此时的他,根本不像一个坐拥万里江山的秦皇,而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除了孤独,还是孤独。
如萧飒这般喝法,一坛酒很快见底。而这陈年老酿,也把萧飒灌得有些意识模糊。司马绝曾经的话语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答应我,绝。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永远?如果你能告诉我永远是多久,我便答应你?』
永远,永远到底是多久?那时的萧飒不知道,现在的萧飒仍是不明白。其实他要的并不多,他想要的只是他在他有生之年一直有他相伴左右。但上天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愿帮他实现。到如今,更是阴阳两隔,人鬼殊途。
『下过雨便是要入冬了吧。』
萧飒猛然想起那日司马绝轻声的呢喃。当时的他并未在意,他现在想来突然明白了他心里的遗憾。
『有朝一日,我定带你去看那断桥残雪,看那映日荷花。』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不守信。』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等你。』
“你这一等,便是十年。但我却仍是未实现我对你的承诺。断桥残雪…”萧飒也学着那日司马绝的样子,唱着:“西湖山水依旧,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绝,你可怪我?”
谁也没有资格怪谁,谁都是心甘情愿却又是身不由己。
他又想起那日那个慵懒的拥抱,他从背后缓缓慢慢抱着他,那温度,那手感,那味道,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只剩下回忆在放肆的叫嚣,骄傲的彰显着他们曾经的欢笑。
“后来,后来又是什么呢?”
后来便是他那如告白般的坦诚。萧飒想到这儿,竟然笑了,轻轻浅浅的笑。可是身体却在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冷的。
“在那之前,我还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付出。现在想来,才意识到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才知道他曾经是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绝望。到头来,伤害他最深的,让他掉进痛苦的深渊的,害他陷入绝望的,原来就是我。呵呵,这还真是讽刺。”
…
…
翌日,萧飒在自己的寝宫醒来。床前是一脸担忧的雨墨。
雨墨见萧飒醒来,喜上眉梢,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但复又开口道:“皇上,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不行。您病倒了,这江山怎么办,秦国的子民怎么办?况且…况且…我想殿下他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雨墨口中的‘殿下’,便是司马绝。
听到此处,萧飒身体明显一震,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也涌起一丝波澜,只是一瞬便又回复平静,然后说:“知道了,朕以后会注意的。”
是啊,从萧飒当上秦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没有了死的权利。所以,现在的他唯有活下去,连同他的那份一起。
即使悲伤也好,即使痛苦也罢,即使孤独一生,即使一无所有……
这或许便是他的命运,别无选择。
“皇上可想用膳?”
萧飒本想说不用了,但却突然很怀念上次司马绝为他做的粥,便答到:“白粥。”
很快雨墨便为其端来一碗白粥,萧飒只尝了一口便放下,只因萧飒觉得此粥寡淡无味。这个和上次司马绝为他做的那碗简直是云泥之别。
自司马绝死后,至今他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那些梨花树下无忧无虑吟诗舞剑的潇洒日子,那些香雪花海边心无城府煮酒谈天的美好时光,那些所有美好和纯真都被丢失在那里,再也找不回了。
于是萧飒便选择把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连同自己的感情一起尘封,放在心底,尽量不再触碰。
在别人眼里,现在的萧飒神色宁静,似乎不再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大喜大悲。昨夜的酗酒,仿佛已经把他所有的感情同那梨树下的人一同埋葬。
世人不知那是经过了怎样的煎熬,才能将一个人的种种感情全部冰封?
其实他只是又多戴上了几层面具,心还是那么脆弱的不堪一击,还是那么的伤痕累累。那些过去美好的回忆和司马绝死去的场景,就宛如一把刀,每每不经意的回忆一次,就会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所以只要他活着一日,伤口便多一条,深一寸,痛苦自然也便多一分。只是没有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