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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花雨下,音尘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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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了香雪宫附近的那片梨园。因现下已是深秋,所以看到的既不是繁盛的白,也不是葱郁的绿,而是落叶满地,有些光秃的树枝,还有树枝上仅剩的零星叶片。
司马绝的脚步还未停下,他和萧飒一直走向了那株最大的梨树。司马绝摸了摸它那粗大的树干,说:“它已经有十多年未再开花了吧。”
萧飒也仔细看了看那棵树,说:“不过看样子也并不像是已经枯死了。”
“或许来年春天,它就能重新盛开了呢!”司马绝很是期待的说。
“……”‘那时我们便一起再来看就是’,这本是萧飒想说的话,但它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明年了。
司马绝似乎并不在意萧飒的沉默,他很随意的坐在地上,背靠着那粗大的树干,闭上眼,深呼吸,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表情。
“都三十几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萧飒调侃着,自己也挨着司马绝坐在树下。
“你还记得吗?这就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自然不会忘。”陷入回忆中的萧飒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抹笑爬上嘴角,说:“那时候的你还真是个冰山美人啊。”
“那现在呢?”
萧飒做沉思状,而后转过头神色认真仔细的端详着司马绝,说:“现在嘛,已经变成了冰山老人了。”
“原来我已经那么老了。”司马绝轻声呢喃了一句,像是在对刚刚萧飒的话做出回应,又像是说个自己听。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萧飒没想到司马绝居然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于是他连忙补了一句:“难道你当真了?”
司马绝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着萧飒说:“如果我是老人,那你不是比我更老了?”
萧飒见司马绝如此说也就放下心来,知道他并未当真,便愈加肆无忌惮起来。两人就这样在这乌云漫天,落叶满地的深秋时节,打闹闲聊的度过了一个下午。
天色渐晚,司马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身旁的酒壶,问:“这里面是什么酒?”边说边打开盖子,凑近鼻尖闻了闻。“梨花酿。这是给我准备的吧。”
“别喝。酒里有毒。”略微顿了顿又说,“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吧。”
司马绝沉默不语,表示默认。
萧飒说:“你出宫去吧。”
“你让我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都好。”
“那你要怎么对群臣交待?”
“我自会让世人都以为你已死。所以,绝,你走吧,只要离开长安城,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你也自由了,不用再被关在这个华美的笼子里了,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司马绝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说:“天下虽大,但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处?”
“如果你无处可去,你可以回家。”
“家?家在何处?”
“我指晋国。”
“晋已被你所灭。何况我心之所安之处便是家,所以此处便是我家。”
萧飒有些激动的说:“那难道你就那么狠心的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那难道你愿意让我孤身在外漂泊,无依无靠,再也见不到你?!那样跟死了又有何分别?!”不知是不是被萧飒影响了,司马绝也变得激动起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他立马平静下来,“以前,我一直想要逃离的,不过是受制于人的命运。可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即使逃了,也逃不开。既然如此,还不如不逃。”
萧飒听司马绝如此说,也是无言以对。他紧紧地将他抱住,仿佛一松手,他就会从他手中抽离。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这样的安静,让时间都似乎变得缓慢了起来。
许久之后,司马绝推开萧飒,开口道:“如果你现在放了我,只怕你会后悔。你不也一直认为是我放走了司马颉,继而间接成为了刺杀了皇后的凶手么?”
见萧飒仍是不语,司马绝便认为他这是默认了。他再次拿起酒壶,萧飒见了竟然也未再阻止。司马绝将酒一整壶灌下去,有些许酒沿着唇角滴落到衣衫上。酒壶里本是他最喜欢的,甘醇的梨花酿,此刻喝来却也只剩下酒的辛辣苦涩。
喝完,司马绝将酒壶扔在一边,说:“我死后,你便把我埋在这株梨树下吧。我想让这里成为我最初也是最后的归宿。”
司马绝收起刚刚空洞的眼神,转过头看着萧飒笑着说道:“想不想听我吹箫。你不想听我也要吹给你听。”【这是我最后的道别】。
“什么曲子?”
司马绝并未回答,只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玉屏箫吹奏起来。
萧飒一听便听出这首曲子是《凤求凰》。本是一首缠绵悱恻用于求爱和表明心意的曲子,在此情此景下,让司马绝用萧吹出来,却是溢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
曲毕,司马绝问:“飒,你可还记得多年前我们的合奏?”
萧飒点点头,答:“自然。那可是我唯一一次弹奏此曲。”
“真的?!”司马绝似乎有点惊讶。
“嗯。连皇后都未听过我弹那首曲子。”
司马绝突然觉得困意席卷,便轻轻的将头靠在身边的人肩上,冰凉的指尖覆上温暖的手,继而插进对方的指尖,变成了暧昧不明的十指相扣。
“还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年轻,这株梨花还开得繁盛的时候,我曾于此问过你的话么?”
“何话?”
“如果我不在了,日后你看到梨花会想起我么?还记得那时候的你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句。以后,看到梨花,你会忆起我吧……”说到后来声音已经越来越轻,问完此句便似睡着般靠在萧飒身上一动不动,只是胸口不再起伏,呼吸不在。
所以司马绝根本还未来得及听到萧飒的回答,便就这样离去。
自己的左手和他的右手依然十指紧扣,只是那本就冰凉的手,再也不会被自己的手所温暖。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像怕惊扰了他的美梦般,轻柔的道:“我不会忆起你。因为,你一直都在我这里”,说着用另外一只手按压着自己左胸口的位置,继续道:“既然从未遗忘,又何来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