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听说有人结婚迟到? ...

  •   日暮斜阳,东风渐急,吹散一树春华。

      喜轿吹吹打打,抬过城门,锣鼓声引来路旁百姓围观。

      小童搓着泥巴,好奇道:“这是谁家纳妾?好大的排场。”

      “不是纳妾”,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听说,这是忠武侯家的世子要迎娶正头娘子咧。”

      “既然是娶妻,那接亲的新郎官,去哪里了?”是啊,接亲的新郎官,不见踪影。

      按照黎国婚嫁礼仪,异地娶妻,新郎应该提前到十里长亭外,身骑白马、迎接新妇,以示夫妻彼此尊敬和睦。如果不来迎接新娘,放到体面人家是件极其失礼的事。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开脚帘,帘后探出一张芙蓉粉面,眉若新月,琼鼻朱唇,头戴凤冠。

      柳苔欣赏着两旁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感叹道,“长安,果真是锦绣成堆。”

      梳着双抓髻的小丫鬟气鼓鼓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又把帘子掀起来了!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继而瞪着柳苔,“我家小姐恪守规矩,才不会干这种事。”

      柳苔忍俊不禁,露出两个小梨涡,“兰香,如果你家小姐真得板正如此,坐在轿子里的人就不会是我。”

      想到小姐抛下自己,带着其他婢女逃婚出走,兰香宛如被雨水打湿的小麻雀,恹恹地道,“小姐,该记得东西都记住了吧。”

      “都记住了——李云荷,年十八,江夏李氏人。父母早逝,寄养在姨母家中,有个青梅竹马、出手阔绰的……表哥。”柳苔放下轿帘。

      寄养在外家的李云荷与表哥李公子青梅竹马。

      在柳苔心中,这位李公子可以位居黎国好表哥排行榜前列。

      原因无他:黎国法律规定,女子年满十四岁不嫁者,每年罚金五两,逐年翻倍。女子年满二十岁不嫁者,由官府强行婚配夫婿。

      李云荷与柳苔同岁,均已交了五年的罚金,累计起来高达百两。柳苔的罚金,是她白天当绣娘、晚上刀头舔血打黑工攒来的;李云荷的罚金,则由她表哥李公子掏钱。

      若说,这是因为世家大族财大气粗,也就罢了。偏偏皇帝下旨赐婚,要李云荷嫁给忠武侯世子韩度为妻。韩度体弱多病,绝非良配。李公子居然愿意协助妹妹逃婚,兄妹之情感人肺腑!

      柳苔与李公子有些交情,此人丰神俊朗,麾下门客三百,颇有春秋时期孟尝君的风范。柳苔也是这三百门客之一,负责替他处理见不得人的事。

      在这个时代,女子纵有一身武艺,上不能考武举,下不能当差为吏。找到一个主家,替他收钱做事,不失为一份好营生。

      所以,当李公子找到柳苔,要求她替自己的表妹出嫁之时,柳苔开始权衡利弊。

      一份自有支配的嫁妆和价值五百两银子的酬金,在这个每户年均收入为三四十两的时代,无疑是一笔巨款。过个一年半载熬死丈夫,再假死脱身,这笔钱足够柳苔办个寡妇户籍,潇洒一生。

      钱能使磨推鬼,柳苔高高兴兴地坐上嫁入侯府的花轿。若是错过这桩好生意,她后半生恐怕再无半点欢愉了。

      思来想去之间,花轿停在一座气派的高门大院前。

      一个中年矮胖妇人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口中道贺:“新娘子来了,喜气迎门。老奴王嬷嬷,恭迎少夫人下轿。”

      兰香环顾四周,冷着一张俏脸,质问道:“新郎官在哪里?一不来接亲,二不来行搭躬之礼,这就是贵府的诚意?”

      所谓搭躬之礼,意是新郎请新娘下轿。

      王嬷嬷故作惊讶,回头拧住一书童的耳朵,骂道,“你家世子呢!”

      书童支支吾吾,面有难色却不敢言语。

      柳苔坐在轿中,瞥见俩人的一举一动,心下明了:王嬷嬷打扮富态、颐指气使,一看就是深受侯夫人宠幸的管事嬷嬷;小书童身材瘦小、神态怯弱,衣服半旧不新,想必是自己便宜丈夫的书童。

      听闻忠武侯家有两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忠武侯世子乃早逝的原配所出,二公子和小姐是现任侯夫人的子嗣。世子因为体弱多病,不受父母喜爱。

      如今看来传言属实。

      轿子横在府门前。眼见轿夫们辛苦了一个半时辰,此时各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不得命令落轿;又见兰香心有不平,意欲上前理论。

      柳苔暗暗摇头。反正就在侯府里呆上一年,何必平生波折?为了一点颜面,去折腾这群可怜的轿夫,这不是她的处世之道。

      “兰香,扶我下轿。”柳苔掀开轿帘。在下人的道贺声中,由王嬷嬷引着,来到喜堂。

      喜堂内,明烛生辉,觥筹交错。

      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端坐在主位。男子眼角有道伤疤,看样子是远武将,妇人白皙面皮、丰腴秀美,正是忠武侯夫妇。妇人右手边是一个干瘪的太监,端着酒杯指点江山。有个锦衣公子宛如穿花蝴蝶,在宾客中四处交际。

      远远地,阿谀声传入耳中,大抵是“二公子真是仪表堂堂”、“虎父无犬子”之类。明明是长子的婚礼,受到夸耀的却是次子。空气里无言地蔓延着四个大字——喧宾夺主。

      柳苔用扇子挡住脸。无趣,还不如逗逗兰香好玩。

      她轻咳一声。

      兰香会意,大声道:“新娘子来了。”

      厅中众人回首,只见一女郎手执团扇,独自立于廊下,嫁衣烈烈、艳比丹灵。

      干瘪太监一见新娘子来了,顿时抓住机会,瞬间发难。“咱们这位世子爷,一没去打马迎亲、二没去搭恭接轿、三没去射箭定乾坤、四没牵红行三跨,成亲的规矩礼节一概不做。”他翘着兰花指,用尖细的嗓音阴阳怪气,“莫不是对陛下的赐婚有所不满?”

      侯夫人花容失色,慌忙赔礼。“公公勿怪,承蒙天子赐婚是犬子的荣耀,阖府上下感念天恩浩荡。只是……”,她面露难色,“只是大郎他昨夜又受了风寒,是妾身这个做母亲的,不忍喊他起来奔波。要怪就怪我吧。”

      多么慈爱的母亲。多么虚假的理由。多么有效的阳谋。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之一,柳苔几乎要拍手叫好。

      “李云荷”从江夏远嫁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婚后想要融入长安贵女圈子,本来就具备一定的难度。况且,在夫家的待遇也影响贵女们婚后的体面。

      先前,因为丈夫身体孱弱多病,无人接亲也勉强可以接受。现在,当着满屋子官员贵妇的面,明晃晃地让“李云荷”的蒙受冷落,作为彰显世子无礼的工具,夫妻俩一起丢人显眼。而世子夫妻越不堪,反面衬托出侯府二公子,就是那只青色穿花蝴蝶的出色。

      即便世子婚后抱病在家,可以不管风言风语。那“李云荷”呢?她为什么要平白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欺辱?这样的算计,柳苔谨谢不敏。

      既然有人爱出风头,那就让他出个够。

      柳苔清清嗓子,低眉垂首,道:“吉时已至,夫君身子不好,妾身不敢让列位大人空候下去。”她停顿片刻,团扇像着锦衣公子的方向微微一点。

      侯夫人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见红衣女郎气定神闲、一字一顿,“那就请二公子替兄长拜堂吧。”

      一石头溅起千层浪。

      锦衣公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原本旁观着看兄嫂出丑的他,没想到自己突然被扯上舞台,从观众变成了演员。他望向柳苔,见她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热。

      干瘪太监看热闹不嫌事大,“弟弟代替兄长娶妻,也未尝不可。原想着世子只是仕途上运道不佳,没想到人生大事也无能为力呐。”他一双绿豆眼打量着柳苔,“可惜是淑妃娘娘赐婚在前,不然李小姐能嫁给二公子,也是一桩美事。”

      美事、美事、美事,哪里是什么美事!

      根本是霉事!

      李云荷的父亲虽然曾经官至尚书,但他早就驾鹤西去。人走茶凉,家世败落。此女空有一副漂亮面容,不能提供半点助力。这样的绣花枕头理应嫁给丈夫那个已经不堪大用的长子,如何配得上自己聪慧过人、前途无量的儿子?

      一念至此,侯夫人的慈母面具差点带不住。

      “二公子意下如何?”柳苔又问。

      原以为此女忍得了无人接亲之辱,是一团棉花。万万没想到,她现在整出这幅闹剧,看样子是对侯府的冷待有所不满。眼见自家好大儿,快被柳苔三言两语钓成翘嘴。侯夫人急了,她推推丈夫道,“侯爷”。

      忠武侯武将出身,不善言辞,继续保持他沉默是金的姿态,静坐如山。

      真是有意思的家庭关系:隐身的父亲,偏袒的母亲,不肖的兄长,招摇的弟弟。

      柳苔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她的父亲是个囊中,某次采药的时候跌下山崖,尸骨无存。年幼的柳苔与母亲相依为命,母女曾靠卖绣品维持生计。未等柳苔长大,母亲就因为积劳成疾而撒手人寰。若不是有位游侠好心接济,并收柳苔为徒、教她武功与机关术,她恐怕早就成为天地间的一缕幽魂。

      见忠武侯并未出声反对,宾客里的年轻公子们嘻嘻哈哈地拥着锦衣公子过来。他半推半就地和柳苔并肩站在香案前。

      侯夫人捏着鼻子假笑,道:“诸位高朋、列位大人,今朝来贺我儿韩度新婚志喜,忠武侯府上下感激不尽。盖闻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诗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是以鸣凤锵锵,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今陛下与娘娘恩典,合八字玄机,赐绣阁名姝李氏云荷,给长子韩度为妻,因其身体不适,特命次子韩清代为拜堂。允称璧合珠联,克臻琴谐瑟调,增来鸿案之光,结此凤仪之好。”

      负责唱礼的仪官,道:“新郎新娘就位至香案前。奏乐鸣炮!”

      “一拜天地。”

      柳苔稳稳地拜下去。

      对面的二公子因大脑过载,慢半拍。

      “二拜高堂。”

      柳苔稳稳地拜下去,由于害怕凤冠因低头而掉落,故而加速叩拜。

      二公子又慢半拍。

      “夫妻对拜。”

      柳苔刚弯下腰,耳畔忽闻一道敲冰戛玉之音。“且慢。”

      她回过头。

      正是华灯初上之时,有一人,身披月色,立于喜堂门口,面有病容却难掩其风姿特秀,空谷幽人,古色生春。

      他站在那里,天地为之安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