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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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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时分,清桐不便进去,便回了厢房。所幸师太并无性命之忧。镜月看她眉间紧蹙,似被梦魇所困,就没敢回府,在榻边守了一夜。
碧文端水进来的时候,镜月已经伏在榻上睡着了,门开微风吹进来,镜月忙起身睡眼朦胧道,怎么了?碧文道,没什么,小姐若困了就到偏殿休息会吧,我在这守着。
镜月看看榻上昏睡的静忍,轻轻摇了摇头。透过窗,忽见一对燕子飞来檐下花枝上。风吹杏花飘零,她不由看得出神。这是后院,鲜有外客到此,因此十分安静。她听见有说话声从院外传来,便向庭中看去。路两旁是两排杏花树,因师太不让打扫,花瓣落了一地。风吹杏花飘落,美景如诗如画,继而见尹清桐搀扶着老夫人,微笑着从落花深处走进来。
老夫人笑道,当年我常来这玩,你祖父无意间在这撞见了我,没隔几天就到我们府上提亲,到底把我求了去。
清桐望着庭院道,果然是个雅致的地方。他一抬头看到窗内的镜月,不由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心想师太必在此休息,镜月又生性羞涩,就引了老夫人到西园去了。
静忍从梦中醒来,镜月扶她坐起来。静忍笑道,这一次怕是好不了了。她容貌高雅,又因终日礼佛,自有出尘之姿。镜月把被子往她身上掩了掩道,您说这样的话,不是让玉儿难过么,您一定会好起来的。静忍道,春尽花落,秋至叶凋,本是万物都逃脱不了的法则。我自入佛门,别的不曾看透,唯生死看得透彻,你又何必伤悲。她见镜月面露忧色,便转了话题道,刚才那祖孙俩你认识?
镜月点点头,道,那位公子叫尹清桐,曾到我们府上做客,是爹一个故友的儿子。
静忍点点头道,看他神韵,倒与你父亲颇有几分相似。镜月心中纳闷,拿清桐跟南宫比,眉目不同,气质也不一样,心中不由疑惑,但看静忍神色凄楚,就没有再问。
谁想这日夜里,师太竟病情恶化,她不愿再请大夫,也不再进食,准备闭门谢客,只求这几日修身养性,幸而镜月尚在寺里,得以亲自送别 。
静忍强忍悲痛,抚摸着镜月的长发说,你虽不是我的女儿,我们却情同母女,这是上天怜悯于我,为此我一直心怀感激,却也愧对你的母亲。我一生颠沛流离,对人世早已倦怠,只两件事放不下。
这第一件,当年我爹娘外出,府里面只留我与弟弟两人,谁想有人叛变,杀入我们府上。我与弟弟在下人掩护下逃了出去。跑着跑着,我弟弟突然停下来,说姐姐我跑不动了。我只当他平日里娇惯,不由训斥他道,咱们得快一点,不然爹娘回来被坏人抓去会没命的。他听了又惊又怕,眼里含满泪水,说,我知道了,姐姐,咱们继续跑吧。静忍说至此忽然哽咽道,谁知,没跑几步他就倒下······死了.她伏在榻上泪流满面,原来,他早就中了箭……我为此自责一生 ,至今耿耿于怀 ……
静忍抹了眼泪,道,我希望我死后,你能替我多为他祈福。
她抑制了一下情绪,接着道,这第二件,就是你。她说着握紧镜月的手道,你年纪轻轻,我本不愿你过多涉猎佛事,你却常常陪我到各殿点灯,养就了这样悲悯柔弱的性子。如今世道不稳,你又生的这样美貌,将来必遇诸多坎坷。你答应我,将来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下来,不要轻易放弃。
镜月泪流满面,哭道,我答应您 ……我答应您。
静忍无限感伤,南宫从小教你歌舞才艺,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她忽然笑道,我皈依佛门,却留着一颗凡人的心,把佛事用来打发时间,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怪罪我,肯不肯收我。一席话听得镜月泪如雨下。静忍无限爱怜地看着她,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镜月泪眼朦胧,从床榻上站起来,作势要跪拜她。静忍师太却一把拦住她道,不要跪 ……我……又怎么能接受你的跪拜?
镜月听了,知道不能违逆她,只低头隐忍哽咽。静忍见她泪流满面,心中恻然欲泪,忙道,我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说完便自顾躺下来,面向里去。镜月含泪不语,维持一个姿势良久,见她不肯说话,便躬身退出来,站在月光下低声饮泣。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满地流光无声。静忍打开一轴画卷,画上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上面书着,“最是少年相见初,终了花落开两处”。泪水无声滑落。想到那一年,她说,等我出得宫来。他只微笑。隔了那么多年她再回头看,看到里面满满的那么多无奈。
什么样的悲伤,穷尽一生也不能释怀,是生离死别,抑或相顾无言。那一个春雨天,她仰起头,看到天空像泼墨般阴霾,雨水顺着屋檐滴在青石板上,门前的桃花被打落到水中。那是一年中最凄美的时候。他躺在那儿,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哀愁。他睁开眼,已经不能说话,就那样一直注视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却依旧倔强而悲伤地望着他。他闭上眼,泪水滑落下来。
光辉照进生命里来,仿佛又回到那一年,她送他离去的那个清晨。金色的晨光给小镇罩上了一层胧胧的光辉,初春的河水清透如碧。她站在阶前,临岸的一株盛开的桃花缓缓飘落。他就那样微笑着站在船头,无限爱恋地注视着她。船从小镇上渐渐远去,仿佛抓不住的命运。
屋外大风呼啸,树影斑驳,如鬼魅般映在窗上。镜月从梦中惊醒,忽然见一个人影从窗外飘过,她心中一怯,忙起身问,是谁?
只有呼呼的风声从外面传来,镜月从衣架上取了披风,叫了一声碧文,却不见人答应。
浅色桃红的衣衫长长拖曳至地上,镜月挑着灯笼推开门。风吹衣衫飘飘,薄薄的耐不住一点严寒。她几乎是跑着走到庭院里,夜风吹过来,镜月忽然转身,衣袖飘飘旋散开去,双眼如秋水般,波澜壮阔的哀伤。
大门被推开,碧文领着几个小丫鬟匆匆提着灯跑了过来,喊道,不好了小姐,师太她……
手中的灯笼掉在风里面,飘出老远,落在地上。
镜月转身就往外跑,披风没有系紧,风吹衣袖飘然欲飞,披风忽然吹落下去,飘飘荡荡,直吹到院门立着的人身上。清桐提着灯笼,手里抓着那件披风。
镜月看着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