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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啊? ...


  •   1.

      没有父母。

      他们,或许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过于虚幻和飘渺的词语——幸福感有时会成为道德的枷锁。所以我在孤儿院长大。小孩子很多,但不是很挤。地处郊区,非常符合主流的荒凉印象。

      这片地界简直像是与外界隔绝一样,天空泛着淡淡的灰,杂草在周围稀稀疏疏地长,简直像是着墨过少的可怜单行段落。院长与工作人员的脸在记忆中分外模糊,仿佛千万种印象的叠加,没有尽头的神隐。不过我尚且庆幸自己没有生在临近的岛国,不然我只能住在漏水的小屋棚,连涂了果酱的面包都是可怜的无端妄想。

      而我的同龄人绝大部分是非常普通的小孩子,充满了无知的天真,但极少部分却很奇怪,向我一样奇怪。

      第一次认识到这种不自然是在五岁。

      我杀死了我的玩伴。

      2.

      我之所以称他为“玩伴”,是因为我们从有意识起就是上下铺的关系,准确来说是三年两个月零八天。

      那个时候我还小,可能不太分得清玩耍的界限,意识尚且为本能与冲动服务。那个大姐姐陪了我们一会儿就离开了房间,非常疏忽地把切水果的小刀放在了桌上,现在回想起来我有些怀疑她是否是故意的。

      不过这并不重要。

      我的玩伴明显不属于非常奇怪的那部分。相反,他有着非常典型的无知。他在玩积木,搭的很认真。我起了身,却不小心撞倒了他的堡垒。不出意外,他哭了,哭得很大声,试图用手拍打我。尽管我想安抚他,但他明显不太理解我的话。这种非常困扰且无理的局面让我有些烦躁,而我的本意只是让他停下来而已。

      看到刀的一瞬间,我想起大姐姐用它切西瓜的场景。而他流出的鲜血也像是西瓜的汁水一样飞溅,溅到我的脸上,衣服上,地毯上,桌腿上,积木上。

      到处都是,真是糟透了。

      五岁的我起码也是有一些常识的,迅速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因为尽管达到了让他安静下来的目的,但他现在一动不动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安。血液温热,从他肚子上的伤口不断地流出来。

      现在要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普通的五岁小孩,什么都不懂,还不能做到很冷静。我在房间里踱步,把血弄得到处都是。

      “唰——”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差点以为是大姐姐回来了。但不是她,是一个比我高很多的十几岁的少年,黑发黑眼,脸上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哈...”他瞥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我,“真是冷漠啊。你们可是从小就呆在一起。”

      “我不是故意的,他哭得太吵。”我非常严肃地反驳了他,只是那沾了血的脸与小小的身体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我很快变得有点慌。尽管我不认识他,却觉得他很眼熟,应该也是孤儿院里的吧?

      “行了行了......”他跨进屋来,站在了没有血的地方,“虽然不处理也没关系,但我可不想这个房间被弄得不能再用。”

      他在说什么?

      我愣住了。

      “帮忙。”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不再讲话。我感到一种极具违和感的怪异,可当时的我无法描述,只好乖乖地帮忙。为什么大姐姐还没有回来?

      少年沉默而熟练,很快分了尸,不过也有可能是儿童柔软的身躯操作起来比较容易。我们一起把装着尸体和沾着血的衣物抹布的黑袋子拎到了小河边。

      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四周平静无声。小河旁便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只有极远的的地方才能看到一点点城市的影子。

      “他还没有死哦。”他突然说。我抬头,看见他平静的表情变为恶劣的微笑,低头看着我。

      “死?”

      我发出疑惑的音节。

      “......”

      先是一瞬间表情的凝固,但他随即开始笑,并且笑得越来越大声,在这空旷的天地之间显得极为突兀。

      “......好孩子...哈,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他笑得蹲在了地上。

      我冷冷地看着他。

      像是终于开始觉得无趣起来,他慢慢停下了,站起来。瞥了我一眼,他指了指远方的模糊影子,问我:“那是什么?”

      远方只是一些城市。我踮起脚望了望,还是没有变化。

      “城市。”我回答。

      “不......”他的面色又回归了那种平静无波,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平淡语气说:

      “那边什么都没有。”

      3.

      一个充满意象的世界,因太多戏剧化的堆叠而怪异、故障。

      大姐姐第二天才出现,并没有提起玩伴,仿佛不记得了一样。我的床变成了普通的单人床。一切如常,仿佛向来如此。

      可明明玩伴的头颅还被我藏在床底,流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少年告诉我,他不会再动了,也不会再与我讲话了。

      “屋子里有股死老鼠的味道。”大姐姐看着我搭积木,忽然说,无法分辨她脸上的神情。

      我搭积木的动作停了下来,望向她:“不可以这样说别人哦,大姐姐。”

      “没有说你呀......”她奇怪地摇摇头,站起来,准备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啪——

      积木倒了。

      她连忙慌慌张张地帮我重新搭起了造型奇怪的城堡,一边说着对不起。可我没有大哭。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亮了这间充满童趣的小屋。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真是太荒唐了,荒唐得难以令人马上相信。

      *

      自从那一天很长时间以来,我只见到了少年一次。“哐”的一声,他非常暴力地推开我的房门,瞪了我一眼,并把我床下的头装进了袋子里。在走之前,他非常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神情莫名地说了一句:

      “在这种地方,你这种还满少见的。”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何及今。”

      然后,我很久没再见过他。

      那句话我并不赞同,因为我平常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这所孤儿院很大,可从外面看起来又没那么大。我大概从未走完这所孤儿院的每一个角落,尽管我从出生就呆在这里。关于孩子的管理很松散,没走几步就可以看到孩子在玩耍。

      木板门发出陈旧的腐烂味道。我顺着木头的纹路一路看上去,六岁的我刚好认得那几个字:拼图室。

      少见的干净的、没有被东西划过的门牌。

      选择进入这个房间纯粹是因为隔音好又离餐厅近,铃响了可以马上赶过去。大院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非常地吵闹。

      “嘎吱——”

      房间里只有一个小男孩与一地散落的拼图。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拼着什么,我进来了也没有抬头看我。

      我坐到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他拼的很快,几乎是可以拿起一块就拼上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张极大的拼图逐渐变得完整:黑色灰色涌动着交织,还有星星点点的白。完全不适合作为拼图的画面。

      “从前——”他突然开口,“有一个非常非常幸福的家庭。”

      我开始看这个房间的装饰,都是统一风格的拼图。那个冰冰冷冷的声音还在继续。

      “父亲,母亲,一个快乐的小孩——”他抬起头。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很精致的黑发黑眼,肤色白皙,却露出了很不相称的怪异的表情。

      奇怪的人。

      统一的天蓝色衣服原本旨在凸显天真可爱,此刻却成了这个房间唯一的亮色调。我思考了一下,觉得因该是自己打扰了人家,于是准备马上就出去。

      “后来,父亲母亲都死了,小男孩...他只能被可恶的亲戚送进孤儿院。”他明显加快了语速,表情变为十分做作的恐惧。

      嗯......

      “在孤儿院里,他很孤独也很害怕...”他终于停下了怪异的表情与声音,“欸,别走啊。”

      “......”我停下来,“原来你会正常说话啊。”

      “咳,逗你一下嘛。”他歪头,做了一个敲头吐舌的动作,把神秘的氛围搞得一塌糊涂。话说他觉得这个动作很可爱吗?

      我重新坐到他的身边,开始摆弄另外一幅凌乱的拼图。

      “啊,然后,周围小朋友都排挤他。他,非——常——的——伤——心——”又开始了。

      “所以?”我打断了他的话。

      好像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打断,他显然迷茫了几秒钟,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所以...所以......”

      听他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我便继续拼起那副拼图。都是灰白黑,看起来几乎一样,他到底怎么分辨的?还拼的那么快。我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头绪,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我就把拼图放到一旁。可手在不小心触碰到那堆拼图底下的东西时,指尖传来了温热而粘稠的触感。

      “所以...所以......”

      他似乎很苦脑。

      把手指抽了出来。是血。

      新鲜的血。

      “啊。”

      “我想到了。”

      他又开始用那种非常不协调的方式调动他脸上的肌肉了。

      “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他不再清楚地记得父母,还有从前的事情。”

      “所有的记忆就像是一团团灰雾,交错迷离,弥漫不清。”

      “你手上沾着的,就是他的血哦。”

      啧。

      我细致地把血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唉?!——”那个诡异的笑一下子消失了,他吓得跳了起来。

      “叮咚——”

      饭铃响了。

      几乎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就不再搭理他,飞快地站起来走向饭厅。而他还在喃喃自语“怎么会呢”“这不可能啊”,一看见我走了,就马上追了上来。

      “等等——”

      “我是许限,”他终于追上了我,侧着身子问,“你叫什么?”

      “方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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