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刺公子》凡嚣

4、第四章

　　掩去了眼底的恨意，他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文卿怎么了？”
　　鲟抬头看见他，憔悴的脸庞上浮现了希望的神采，“快，快救救文卿。他快死了！”
　　“他可是受伤了？”死？还没那么容易。自己才刚刚知道该向谁讨要虹儿的这笔血债，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死去？即便是死，也该是死在他的手上！
　　鲟摇头，声音低弱，“水，我们需要水……”他望着墨宸，万分急切，“求你救他，求你了……他不能死！不能死！”
　　墨宸的近卫陆续赶来，他下令让近卫带着两人一起走，安排了马车让两人乘坐，并将所有人的水都给了鲟。
　　鲟仅是饮下了两袋水之后便不再喝了，而她的脸色也确实好上了不少。她试图给文卿喂水，但是他的双唇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但所幸的是，文卿很快就有了意识，“鲟……”
　　“我在这儿。”鲟抓着他的衣袖，“笨蛋，做什么这么拼命？鳕若是知晓，定是饶不了我的。”
　　他吃力地举起手，打开手心，其中赫然是纤白如雪花般的白色花朵，“快送去给鳕……”
　　“那你一个人怎么办？”鲟接过，不由问到，“不如随我一同回去罢。”
　　文卿的目光环视了一周，最终钉在了墨宸的身上，“不可，我答应过霓虹，若是寻得那人，便要守护那人一世，保他一生安宁。”
　　“霓虹？”鲟皱眉，“又是你的哪位红颜知己？”
　　“不，是他。”文卿按了按胸口，声音因为却随而变得干哑低沉，“是玉兰花妖。”
　　“那他和他……”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文卿扬眉，“有何不可？我倒觉得比之男女之情好多了，至少不会失了身又失了心，更不会有子嗣的问题造成困扰。”他微微冷笑着。
　　“你又怎知——”
　　“快些去，我要调息片刻。”似是不愿意再听下去，他闭上了眼睛，状似假寐。
　　鲟无奈，直摇头，最后只得动用法术离开此处，“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保重。”只转眼，她就不见了踪影。

　　文卿睁开眼，半撑起身子，抬起手半撩开车窗的帘子，看向弯头。
　　墨宸正骑着马走在前方，而文卿从马车中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背影。这么一个男人，如何能得到花妖的青睐？着实让他有些费解。
　　在整个队伍停下休息之后，墨宸来到了马车旁，掀开车帘，抬头便见文卿目光清醒地望向自己。他的表情不由一僵，旋即掩饰了过去，“那位与你一同的姑娘呢？”
　　“她有事先走了。”文卿一语带过。
　　“你——为什么要去摘取雪吻？”墨宸问。
　　文卿半侧过头来，面对着他，“若我所我拿来的是雪泪，你信么？”他慢慢说道，“雪吻是仙人用的，而我要救的是妖精，雪泪才是我要的。”
　　“你要救的妖精，比你的性命更为重要么？”墨宸脱口而出问到，“可以让你枉顾性命，倾力相救。”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
　　一股莫名的怒气涌起，墨宸沉下脸来，甩手便走。
　　文卿眨眼，只觉得对方奇怪无比。

　　到了附近的城镇之后，文卿立刻将自己投入了整桶的水中，既非洗浴，也非解乏，只是静静地坐在木桶中，让温水浸满全身。
　　轻呼出一口气，他起身，披衣。撩了一把全湿的长发，一回头，便看见墨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之中，正直直地望着他。
　　怔了一下，文卿白皙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见你久未有动静，所以过来看看你……”墨宸表面上不见任何事态的表情，但是声音里却透露出了一丝尴尬。
　　文卿点头，泛着紫色光泽的长发尚滴着水珠，清瘦的面容仍然你反着未褪的红晕，较平时多了一份柔媚，“我是妖精，就算是死，也不会是因为溺死的。”他说，“我不明白你在紧张什么。”
　　墨宸的目光倏地一沉，“可霓虹不也——”
　　“那是意外。”文卿回答，“妖精的生死，自有定数，即使他侥幸存活，也未必能挨过天雷之劫。今夜无星无月，天幕一片暗沉，他的面容透着不真实的白皙，犹如上好的象牙。
　　“天雷之劫？”
　　文卿略微抬起下巴，直视这个高出他大半个头的男子，神色有些奇异，“千年妖精，得飞升成仙。但是必须经过天雷之劫方可。若得活命，则成仙。否，道行全毁，重则灰飞烟灭，轻则打回原形，从头再来。”此番得到霓虹的三百多年的道行，他今年恰好千年的修为，天雷之劫，也不知何时会降临。
　　墨宸讶然，复又略有些怒气地道：“可他才三百多岁，离天雷之劫还有六百余年。那时，我也已见不到了，不是么？”怎会有如此狠毒之心，生生夺去了他的性命！
　　文卿幽幽叹息，“也是……”
　　“你都不觉得有愧么？”墨宸恨恨地低声道。
　　文卿没有听清，便问：“你方才说什么？”
　　墨宸的目光暗沉不见底，“文卿，你是如何认识霓虹的？”
　　文卿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竟是语塞。
　　“不想说便算了。时候也晚了，你早些休息罢。明日启程去往京城，如何？”他用着询问的语句说到，却是不带丝毫询问意味。
　　“你应该知道，我应了霓虹的请求，你这一世，我都会陪伴于你的左右。”
　　“若是我不想见到你呢？”墨宸刁难似的问。
　　文卿勾了勾唇，却了无笑意，“你以为呢？妖精的本事，你见识过多少？”他细长的眼睛里流转着清亮的光彩，“霓虹是花妖，我不是。”
　　墨宸意味不明地笑着，“对。”
　　“明日，我骑马随你上京。”他拢了一下衣襟，往内室走去。白色的衣袖去恰似一朵浮云。他回头，真正冲墨宸笑了起来，却仍是透着尖锐的意义，“记得围殴我备一匹良驹。”

　　翌日，文卿一改文气的装扮，宽衣广袖换成了便于行动的劲装，纯白色的衣衫衬着那漆黑之中泛着紫色光泽的长发，于马背上的身子分外惹眼。
　　街角，纤瘦的少年双手拢于袖中，慢慢走了过来，向文卿施了一礼，“小姐已于今晨清醒。”
　　“真的？”文卿双眼一亮，“鳕现在如何？”
　　“尚可。小姐托话‘请珍重身体’。”少年的面容一如文卿那般苍白，却隐约透着问起过所没有的血肉之感，神色淡漠。
　　“我知道了。”他点头，高高束起的长发随之晃动了几下，引来了墨宸的注视。他坐在马背上，背脊挺直，“记得让四下搜集灵药的人加快速度。”
　　“是。方才已有一名公子前来，称有一方家传灵药要面见您。”少年不紧不慢地说到。
　　文卿勾唇。扬起了一抹高傲的笑容，他挥鞭，“让他去京城来找我。”他侧头给了墨宸一个眼色，对方会意，与他同时驰离了原地。
　　一个月后，文卿随墨宸一同进入京城。

　　宸王府。
　　墨宸下朝之后就看见文卿伏在竹榻上假寐。那个脸色苍白，时常神出鬼没的少年正在为他梳理着那一头美丽的长发。
　　“你不是说会一直跟在我身边么？怎么还在这里休息？”墨宸将朝服的披风递给了侍卫，坐在了一旁的回廊长椅上。
　　文卿半睁开眼，细长的眼睛，目光倦然，“今天有人找我。”他以手支颌，姿势不变。
　　“又是说持有灵药的？”
　　“嗯。”他终于站了起来，少年灵巧地后退了些许，双手轻拢文卿的长发，绾好了文卿的发，再扣上一枚白玉发束。
　　墨宸嘲讽似的一笑，“鱼刺公子真是受欢迎呢。”
　　“我当初只是放榜称献灵药者赠以千金，后来不知为何却大多变成了特意来见我的。”文卿晃了晃头，“我修的是男身罢？这样也无所谓么？”
　　“现下男风盛行，有何不可，或是你鄙弃这男子之间的情爱？”墨宸端过仆人递上的茶，姿态优雅地呷了一口，目光幽然。
　　文卿看了他片刻，挥退了身后的少年，“我们妖精本无性别之分，男女之别，于我们而言，那不过是外表之相罢了。”
　　“也便是你不排斥，是么？”
　　“若对象是你。或许是不排斥的。”文卿极为认真地回答到。
　　墨宸于心底划开一抹冷笑，面上依旧优雅，“哦？对象是我便可以了？”
　　文卿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怪异，想了一下才回答：“你是我在这人界遇见的，唯一一个干净的人，那些打着灵药的幌子来找我的人，都是一身污浊之气，着实令人厌恶。”
　　墨宸闻言，蓦地一震。恍然记起，在久远之前，也有人如此说过，“你身上的气息，是我见过的最为干净的一个。墨宸，你是个不同的凡人。”
　　什么不同，什么干净，他只是年幼时误打误撞服用了仙露，才会洗去了那身污浊之气罢。若非如此，虹儿也许也不会喜欢上他。墨宸怆然闭上了眼，虹儿……
　　“墨宸，你怎么了？”文卿的声音变得接近了许多。近得可以听见他那独特的清冽嗓音在唤自己的名字时，所发出的细微的鼻音。他睁开了眼，看见文卿细长清亮的眼眸里正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文卿的双唇开合，两人的距离近得墨宸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吐息，“你——是不是又想哭了？”他认真地问到。
　　闻言舒展了自己眉头的墨宸，笑问：“为何如何觉得？”
　　文卿伸出了细长的手指，轻触他的眉眼，“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和上次一样。”文卿的指尖冰凉，肌肤相触，有透彻的清凉之感。心，有了一瞬间的悸动。
　　“鱼刺公子原来如此温柔体贴啊……”墨宸向后退了一些，避开了他的手指。
　　文卿收了手，神色如常，“我答应过霓虹要照顾你。”他说。
　　“包括这些？”墨宸扬眉，问。方才瞬间的恍惚与激动，被仇恨所代替，眼底的幽幽怒火，他小心地掩藏，不让文卿发现。
　　“……小鱿会代替我留在这里。”文卿不自然地引开了话题，侧头以掩饰自己微微羞涩的表情。
　　“你又要去见那些人？”墨宸脸上的浅笑倏地不见。
　　他停下了脚步，回头，“不，我是要去见鳕。”说罢，颔首离去。
　　墨宸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闭上了嘴，也掉头走开。

　　京城最大的酒楼里，文卿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上，手指轻拈着一只酒杯，却没有立刻饮下，眺目远望着某处。
　　“公子可是在等人？”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文卿侧过眼来，目光漠然，只是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又转回了实现，不予理会。
　　对方好似没有看出他的冷淡，自行坐在了他的面前，“你就是暂住在老三府上的鱼刺公子罢？”
　　此言一出，文卿终于正眼看向了他，“为什么这个肯定？”他出声。
　　“整个京城，也只有你会对我如此无动于衷。”对方粲然一笑，丰神俊朗。
　　文卿扬眉，“我确实不认识你。”
　　“那就是说我猜对了？”
　　“你究竟有什么事？没事请离开。”文卿有些不耐烦。他在这里等的，可不是这个人。
　　“不如来我府上罢。我会待你比老三更好的。”那人极为自信地说到。
　　文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削瘦苍白的脸立刻因愤怒而变红，“你——”他站了起来，细长的眼睛里几乎可以喷出火来，“无耻之徒！”他伸出手，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而他已然在下一刻扣住了对方的颈。
　　对方身后的侍卫纷纷拔出剑来，指着文卿。一时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二楼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一步一步，沉稳有力。不一会儿，一名高大得犹如一座山般的男子走上楼来，而在他的肩膀上，竟扛着一把轮椅，其上正端坐着一名年轻的女子。
　　纤瘦的身材，纤巧清秀的五官，赫然与文卿有着八九分的相似，乍看去，就仿佛是文卿女装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