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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   ***
      八月初八,中州青刀会,梨风院。
      方不荆解下了窗棱上的支条,正准备转身会床休息的当口,却听到了敲门声。
      他看了看天色,默默想道:“一更天了。”
      “谁啊!”
      “方大哥,是我,肖柏洲。”
      方不荆觉得有些微妙,于是一边应声一边走上前来给这位日后的老大开门:“肖左使半夜造访,有何要事啊?”
      前阵子,栗帮主才放出话给下面各堂口,左使肖柏洲即将暂代青刀会日常事宜。
      这些年帮内早有传闻,栗元义老帮主萌生退意,青刀会第四代帮主不知要花落谁家。左右使劳苦功高自不必说,四大堂口的堂主中,朱雀堂堂主丁三虎这些年一直在江南一带发展势力,也有一争之力。而在方不荆看来,自己几次三番为了青刀会出生入死,两次死里逃生,又在南山武林大会上力战群雄,这样的汗马功劳,怎么也该比肖柏洲要高得多。
      此事让他闷闷不乐,但是一想到肖柏洲和他兄弟相称,这二十年来也曾多次并肩御敌,毫无保留地将后背交由对方,这层芥蒂梗在心头又不上不下得让人难以下咽。
      他打开门,肖柏洲手里提着两坛“橙花酿”,一脸苦笑地立在门口,开口道:“大哥曾在青州不顾生死救我一命,如今却要就此与我生分了吗?”
      此话,当真诛心。
      方不荆如鲠在喉了半晌,这才长久地叹了一口气。
      他单手搭住肖柏洲的右肩,揽住他往院子里边走边说道:“兄弟要找我喝酒,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院内梨树下还放着三坛刚从树下起出来,没来得及开封的梨花白,那是方不荆前年从越州回来,劫后余生亲手酿的。
      “坐。”招呼肖柏洲坐下后,方不荆又从房中拿了二斤下酒的酱牛肉,一脸释怀地笑道:“兄弟今儿个好口福,渝州分舵的兄弟今日前来拜会,正好给我带了些那里特有的灯影牛肉,配我这刚起出来的梨花白正好。”
      肖柏洲看了看他的样子,心下微微安定,将两坛“橙花酿”放在桌上,说道:“我来找大哥喝酒,哪有让大哥拿酒出来招待我的道理。”
      方不荆大笑两声,爽朗地拍开坛封,说道:“既然在青州你我二人同生共死,已经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那还分什么你我,五坛酒而已不在话下,都喝了就是!”
      “……大哥说的是。”肖柏洲握紧了拳头,似是下定了决心,应答道。

      夜风微凉,吹得梨树叶飒飒作响。酒过三巡,明月高悬,已然三更天了。
      两种酒混在一起喝很是醉人,因此什么难以企口的真心话也就不管不顾,倒豆子似的往外漏了。
      方不荆有些迷蒙地说:“兄弟……嗝,别觉得大哥器量小,接任帮主这、这事情大哥虽然不服,但若是你,那也比丁三虎强。”
      肖柏洲却摆摆手,不愿多谈。
      方不荆又嘿嘿一笑:“兄弟今天找我肯定有事,对不对?要不然如此良夜,你早跟我那美貌的弟妹滚床去了,哪里还有跟大哥喝酒的时间。”
      肖柏洲握紧了酒杯,一言难尽地看了双颊绯红的方不荆,良久问道:“大哥觉得,栗帮主是真想让我接任帮主之位吗?”
      “那还能有假!大庭广众之下,帮主亲口宣布的,恭喜兄弟,哦,不是……恭喜肖帮主。”说到这儿,方不荆倒了满满一碗,对着肖柏洲敬了一敬,而后一饮而尽:“以后还要靠肖帮主多多提携。”
      肖柏洲随了一碗,然后摇头自答:“我哪里比得上大哥的功劳,大哥和丁三哥不服也是理所应当。”
      方不荆连忙摆手:“我可、可没有。就算有,现在也没了!你当……我、我放心,比丁三虎当,放一百个心!”
      肖柏洲问道:“大哥听过,‘二桃杀三士’么?”
      “……桃?”方不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囫囵着应答。
      “我这儿、没有桃,刚摘的梨子倒有几斤,兄弟要尝吗?嘿嘿,都在酒里了。”他指着桌上还剩的最后一坛“梨花白”,傻笑道。
      肖柏洲:“……”
      他摸了摸衣袖里的信封,此刻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等到人喝醉成这样才开口的。
      于是他斟酌着开口:“大哥可愿听小弟一言。”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突然吹来,方不荆突然打了个激灵。
      “你……你说。”他单手托起脸,强自打起精神,冥冥中感觉这小子终于要把今天的真心话说出来了。
      肖柏洲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大哥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日后要多加提防着栗帮主些。”
      “这是什么话?”方不荆疑惑道:“栗帮主对我们二人可知遇之恩,对你更是大有提携。兄弟这样说,不怕寒老帮主的心吗?”
      肖柏洲却突然紧紧握住了方不荆的左手:“大哥信我吗?我最近发现,红袖和栗帮主走得有些过于近了。”
      这话,信息量有些大,方不荆的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他愣了几秒,才想明白肖柏洲是什么意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是哪、哪里的话。红袖妹子容颜倾城,帮内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自然多加帮衬,帮主、帮主也不例外。”
      他甚至在脑中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与红袖夫人是否有过瓜田李下、过从甚密的行径。
      好像……没有。
      还好没有!!
      他再一细想:帮主再过几年可就要到古稀了!
      方不荆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兄弟一眼,一方面觉得,有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娇娘当老婆着实危险,还得时时提防她身边的人,平白和身边的兄弟们生分;一方面又觉得,把帮主这样一个老头子和自己的老婆放在一起遐想,他难道不觉得牙酸吗?
      肖柏洲苦笑道:“我这几月总被帮主外派前往各个分舵,明面上好像颇受帮主器重,但枕边人如何,难道我糊涂成这样,连床笫之事都不清楚了。”
      方不荆越发觉得牙酸,劝慰道:“你事务繁杂,弟妹和你有些生分也是自然,日后多疼疼她就好了。”
      肖柏洲也觉得和旁人说起这样的家事实在难以启齿,于是接着话口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大哥有所不知,我虽受帮主之命在各地奔走,却并不是一无所获。在陇州分舵查看账本时,我发现了一些异样。”
      “陇州连年来一直亏损,没什么进账和花销。可从今年年初开始,花销却比平日里多了七成不止。我以为是陇州各地有所贪腐,却在账上发现这都是帮主授意,甚至靠江南等地的银钱支援了近五百两。我再去江南堂口,发现正是出自丁三哥的帮助,有帮主私印为证。”
      方不荆没读过什么书,最不擅长的就是帮内内务,再加上喝酒过后本就不太清醒,此刻听得头都大了,至大约明白了“帮主授意”。
      “大约是帮主有自己的考量吧。”
      肖柏洲却摇头:“大哥知道这花销多是什么?”
      方不荆摇头。
      “我仔细核对过,发现多是运往胡阳关外的货物,登记在册的都是一些布料,制品。”
      “那不就得了。”方不荆摆手,满不在意:“朝廷准许巴林与大梁通商,青刀会从中分一杯羹也不足为奇。”
      “通商交易也该有所进益,怎么会平白花了近五百两呢?”肖柏洲奇道。
      “这……”方不荆一时语塞。
      “待我去向渝州之时,又和一侠士不打不相识,又发现了些端倪。渝州分舵曾参与前往徽州调查徽州新任刺史沈勤正和秦国公的背景,那可是朝廷命官。我从渝州分舵信笺中得知,又是帮主授意,其中还牵涉到了调查抚州上官博的行踪一事。”
      青刀会卷入朝廷纷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方不荆有些厌恶,于是紧紧蹙起眉头。
      “蜀中有人发现了此事,于是暗中在关陇之地安插暗哨,发现并不止青刀会一家往关外输送货物,于是写下这封信交给我,请我转交给柴门门主杜庄。并吩咐一定要亲手交给杜门主。”
      肖柏洲从袖中拿出了那份信笺,放在了石桌上。
      “我本来还想继续暗中查探,第二天,这侠士却被发现曝尸街头,被人震断心脉,又被挑了四肢,胸口还有一剑贯穿之伤。这可不是一家寻仇啊。”
      肖柏洲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后怕地说:“我深知此事背后定有惊天秘密,回来旁敲侧击问过帮主,可帮主却三缄其口。现在想来,恐怕行事有些鲁莽了。我若成为帮主,定不会放弃此事。在此之前,就请大哥帮我保管好这信笺。如果我……”
      他说到这里,觉得有些不祥,于是隐去余下诸话,继续说道:“……就请大哥在我不方便的时候,代我找到杜门主,将此信亲手交给他。”
      他郑重其事地将信件放在方不荆的手心中,然后倒满一碗酒,先行满饮,以表谢过。

      七天后,肖柏洲身死的消息传回了青刀会。
      方不荆愣愣地看着院内的石桌。
      秋风无情扫过,落叶满地枯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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