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鳞》十一只若鱼

5、何为归属

　　川木呆楞的看着这样的结论，又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企图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一丝欺骗和玩弄的意味。可是没有，除了些许的愤怒鄙夷，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明明是明亮的黄色，却向外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和疏离，就如同基因中携带的冷血动物的基因一般。
　　川木崩溃的蜷缩起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论。十二年之久，他一直将变异体视为怪物，而如今自己竟然和自己的仇敌同根同源，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份子。在变异体的眼中自己就是族群中的叛徒，是屠杀自己同族的疯子；在人类眼中，这样的实验结果一旦暴露，自己就是埋伏已久的变异体卧底，是人人喊打的丑陋怪物。无论站在哪一边，川木的身份都已然因为这样的一纸报告敲定，再无转变的可能。他虽然没有外显的变异特征，但在人类的定义范围之内，川木就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人类中的一员了。可他以这样的身份为基地效力多年，基地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基因序列和基因成分的，为什么一直知而不言，不应该立刻将他除掉吗？他又是怎样被送出研究所？送到人类的生活区成长？他的父亲和爹爹知道吗？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子，而是一个被改造的变异体？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父亲和爹爹当年才毅然决然的奔赴任务，对自己没有丝毫的留恋吗？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如果两方势力都不能接受自己，是否只能以死相待？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实在太多，川木完全陷入了混乱的思考，精神紧绷产生了耳鸣，川木什么也听不见，迷茫、无措像病毒一样侵蚀了他的大脑,眼泪莫名其妙的、不争气的留了下来，可川木却再无暇去擦。他反复的翻阅那薄薄几张纸的实验结果，疯了似的在反复确认那一行行的实验数据。可数据就是数据，冷漠至厮，只会没有任何情感的阐述客观的真相，将一切的是非对错情感变化交由人们去定夺。
　　那个男人就这样低头看着川木反复在疯狂与无措，混乱与痛苦之中纠缠，沉默不语，直到川木忍不住啜泣起来，眼泪鼻涕流了满面，才一脸嫌弃的丢过去半袋纸巾。
　　川木接过那半袋纸巾，将将把脸擦干净，下巴上尚留着些潮湿的泪痕，但川木心事重重，自然是擦的心不在焉，动作也慢，只是毫无目的的四处擦着，木楞的动作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直到有个人把手里的纸巾一把夺走了，连擦带抹的把脸颊和下巴上的泪痕利索的擦掉，用指腹轻揉哭红了的眼角，又抓起川木的手，捏着手腕把每一根沾着泪水的手指擦干净，然后起身把脏掉的纸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复又往川木的手里塞进一张干净的。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格外熟练了。男人就这样面不改色的完成每个步骤，而川木诧异的看着那人动作，又在和那人的眼神偶然碰撞时莫名的低下头躲避那人的视线。
　　自从父亲爹爹牺牲，已经很久没有人为自己擦过眼泪了
　　可偏偏是这么一个人，偏偏是这样一个不可跨越的身份，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无论如何，川木的身份已然摆明，杀害无数变异体是事实，手上沾满鲜血也是事实，记忆中早有无数冰冷的子弹划破了夜的寂静，带上了血的温度。
　　川木被夹在两方势力的中间，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不，他早已是了，在他第一次开枪杀死变异体，任由自己面无表情的看着□□从尸体中汩汩冒出时，他便早已将自己的灵魂囚禁，成为了杀戮的工具。任由无措的、软弱的、幼稚的灵魂在身体里阴暗的躲避，身体则交予冲动和他人指挥。
　　迟来的温暖在这时，往往充满了讽刺和残忍的意味。
　　川木悄悄将那张干净的纸巾放在鼻尖，深吸一口气，环保纸巾独有的植物香气和平常自己使用的并无区别，可此时，川木却只觉得鼻尖发酸。
　　男人看着川木眼里好像又泛起了水光，长叹一声，冷冷道：“我们不需要懦弱无能的人，把你没用的眼泪收起来。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留下来为研究所效力，最好能——”男人俯下身，掐着川木的下巴，逼着川木抬头和自己对视，可对上那一对哭的发红的眼睛和无措的眼神，心头便觉一丝不忍，定了定神，却依旧松了手劲，只得咬牙切齿道“弥补你杀害同族的过错。”
　　“这是博士的意思，如果你想立刻去死，最好找个阴暗点的角落，别让博士发现了，免得他老人家到时候又怪罪我。如果不想死，就跟我走，博士有话和你说”男人起身，俯视看着川木。起身的动作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连带着温柔和怜悯的气息也都被收敛，隐藏不见，金色的线瞳在瞬时间透露出不怒而威的气场，仿若君临天下。
　　在此刻，他是君，而万物皆为臣，哪怕屠尽世间所有生灵，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川木看着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明明是自己一度认为的最可恨的生物，可这样的背影，莫名其妙的让人觉得那种纠缠自己多年的气场在他的身上也同样存在。
　　是那种，哪怕用再多的情绪、动作、言语去掩饰，也无法摆脱的、名为孤独的气场。
　　“想什么呢，还不起来跟上？”男人不耐的催促“博士等了很久了”
　　男人的命令让川木不自觉的遵守，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而那一张干净的纸巾，被川木悄悄的攥紧又抚平，又悄悄的，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有些人一直在流浪，有些东西进了垃圾箱，有些人被遗忘，有些东西被悄悄埋藏
　　但总有一天，当真相被揭露，故事被回忆，东西被珍藏
　　流浪者，或许会在心脏再次跃动的那一刻，找到他的归属和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