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兼雨》辜谚

10、邂逅

　　在齐简写了那张纸条后，他走出小花园没多久就后悔了。

　　他并非对纸条上的话感到后悔，毕竟那是他真心实意想对她说的话。
　　因为他亲眼见证过她对一件事情的执着，哪怕那是她完全不擅长的事情。所以他相信，只要她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一定会通过努力去交出一份堪称完美的答卷。

　　令他后悔的是，他不应该这么莽撞。

　　他在心里猜测着，她看了那些话，会怎么想呢？

　　会受到鼓舞吗？还是会觉得他偷听了她们的对话而感到不满或者尴尬？

　　想到这，一个低着头、紧紧地攥着衣角的女孩儿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又是一阵懊恼。

　　分明知道她胆子小，他却这么突兀地给她留了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简直是太冲动了。
　　要是她发现了那个人是自己，不知道她要怎么躲着他了。

　　可想到这里的下一秒，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这么想的自己自我感觉太过于良好，先不说她会不会因为那张纸条而在意他，首先她连那个人是不是他都不一定会知道。

　　她大概会以为是哪个暗恋她的人写的。

　　这样想着，他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两个放大的字：暗恋。

　　他暗恋她？

　　不不不。

　　他一边在心里否定着这个想法，一边想要转身回去取走那张纸条。

　　在他停下脚步正要转身时，就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儿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

　　女孩儿埋头奔跑着，没有注意到他。
　　而他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秒时，心脏骤停，随后狂跳不止。

　　春风吹拂着女孩儿耳边的碎发，落日斜挂在天空的一隅，余晖分隔着明暗。

　　他站在明亮处，她在阴影中向他跑来。

　　她越过了他，他回身看她跑远的身影，耳边萦绕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女孩儿消失在眼中，又过了良久，他才眨了眨眼，恢复了常态。

　　这时，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对她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
　　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欣赏和感激。

　　如果说之前与她的肢体接触让他心跳加速是一种与异性碰触后的自然反应，那么这一次，是在听了她的那些富有个人观点的言论之后，他对她产生的是一种从心底里涌出的仰慕和感动。

　　他想到杨佳夸张地称呼她为“人生导师”，他想，她于他而言，虽然不至于这四个字，但也有不低的分量。
　　毕竟她使他重新燃起了对篮球的热爱，是她让那个执着于梦想的自己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从这一天起，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篮球场上。

　　在课余时间他总是会去打球，也因此很少再去小花园。

　　有时候在下午放学后打完球，他会突发奇想去小花园走走，那时他会在花坛下看到那两个女生，并会像往常一样，趴在花坛上偷偷地看林翩。

　　那块空地已经成为了她们的秘密基地。
　　而他却不再频繁地出入他的私人领域。

　　在他重返篮球场后，他以前篮球队的教练来找过他，依旧是询问他，为何要退出篮球队。

　　教练比他大十岁，人很好，跟他处成了兄弟，齐简喊他张哥。

　　除去林翩的部分外，他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了张哥。
　　张哥听后，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他：“你很想打篮球？”

　　齐简笑了笑，说：“不想打篮球我还能在这里？”
　　张哥：“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以后，你大学毕业以后。”

　　齐简没明白他的话，问：“什么意思？”
　　张哥解释道：“我跟我朋友打算开一家篮球培训馆，主要面向青少年，等你大学毕业我们也应该上手了。要是你愿意，可以来当篮球教练。”

　　齐简听后，很是心动，但当时却没有答应张哥，因为他知道，他父母绝对不会同意他的未来只是当一个“不体面”的篮球教练。

　　他父母说是让他找一个稳定、收入高的工作，可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们的面子挂钩。
　　所以他从小就尽可能地做一个听话乖巧，让他们倍有面子的孩子。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神童也不是天才，他做不到样样都是第一名，也做不到事事都顺着他们的心意。

　　就像弹簧一样，他从出生开始就被父母的手指往下压着，压久了，终究会有反弹的一天。

　　他放弃篮球的那一次只是弹簧反弹的前奏，真正爆发式的反弹，是在他高三那年。

　　那时他父母发现他竟又开始偷偷地打篮球，还是在即将高考之时，顿时就冲他发了火，责怪他不听话，甚至还扇了他一巴掌。
　　齐简在父母的指责打骂中，也狠狠地怼了回去。

　　僵持的平衡被打破，双方的情绪皆被点燃。

　　此后，齐简的情绪低到了谷底，原本好好的成绩也受到了影响，而他成绩肉眼可见的下滑导致的结果是与他父母更加激烈的对抗。

　　争吵陷入了恶循环，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突然有一天，齐简跟之前一个人过春节那次一样，又一次觉得，这样无止尽的争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这时，他想起了之前听到林翩与杨佳的对话内容，还有林翩所说的那句：“与其一家人互相伤害，还不如坐下来把话说开。”

　　他想，他是不是也可以跟父母好好谈一谈？

　　尽管起初他极力否定这样的想法，可到最后，他仍然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

　　于是，在一天下晚自习后回到家里，他站在客厅，看着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父亲和刷手机的母亲，说：“爸、妈，我想跟你们聊聊。”

　　母亲惊讶地抬起头看他，父亲看着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冷冷地问：“聊什么？”

　　他站在原地，眼睛盯着眼前反射着吊灯灯光的那几块地砖，眼神却是格外的坚定。

　　良久，他才开口说了起来。

　　他说出了他们带给他的压力，说出了篮球对他的意义，说出了他的压抑与烦恼，以及他对家里长久以来互相争吵的厌倦。

　　最后，他说：“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们理解我，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活在争吵中。我不想再伤害你们，也不想你们来伤害我，我想，你们把我生下来也不是为了天天跟我吵架对吧？我尊重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尊重我，就是这样。”

　　说完，他就回身去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关上门的同一时间，客厅里就传来了母亲哭泣的声音。

　　从这一天起，他们家庭的氛围果然得到了缓解。

　　首先是父母不再动不动埋怨他，接着他也不再跟他们冷脸相处，再之后，他们甚至在一个假期里，坐在桌边温馨地吃了一顿午饭。

　　他的成绩也慢慢好转起来，只是时间不等人，还没等他完全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就迎来了高考。

　　他的高考成绩没有发生奇迹，虽然仍然不低，却没能达到他惯常的水平。

　　父母想让他复读，他却坚决地告诉他们，他绝对不会再去经历一遍高三。
　　他们虽对他的决定感到不满，但在看到他如此反感复读时，怕把他逼急了又使双方的关系变僵，因此也只得作罢。

　　不过他们对此有一个前提和要求：将来他必须要考研去全国一流的B大。
　　他也学机灵了，表面上答应着，内心里想的却是能敷衍一天是一天，大学四年过去，到时候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况且大学里他可以兼职挣钱，拿着四年里存的钱，毕业后直接去张哥的篮球馆工作。
　　只要有了钱，就不用再依靠他们生活。

　　他报考了Y大的英语专业，入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入学院的篮球队。

　　这时的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林翩口中那种，为梦想欢笑和痛哭的人。

　　一想到林翩，他的心中就不自觉地泛起一股欢喜之情。

　　在他看来，林翩于他而言，只是十几岁时与一个普通却勇敢的女孩儿的一场美好的邂逅。

　　起初，他对她的感情更多的是欣赏，后来，她在他心里既被丰富又被虚化，使得她的形象逐渐变得神圣起来。

　　慢慢的，她于他而言就成为了女神一般的存在。
　　他只需要她站在那里，就能让他找寻到更好的自己，也给了他反抗逼迫、追求自我的勇气。

　　他只要看着她，仿佛就充满了希望。

　　他知道，他对她的这些想法是虚幻和杜撰的，是一种极其利己的私人感情，与她本人毫不相干。
　　因此，他丝毫没有想要接近她的想法，更没有想要去追求她。

　　所以高中毕业后，他也只是有一些遗憾，遗憾于无法再看到她，遗憾他与她的缘分终于走向了末路。

　　直到大二时，他与她那次毫无防备的重逢，才让他把她的形象从虚空中拉到了凡尘里。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向她走去的每一步，他那不停跳动的心脏都在告诉他，他对她的感觉，不只是高中时期空洞和自私的向上仰望，还有想与她靠近的心动与情爱。

　　他还记得，当初那粉色的球衣是跟别人打赌输了才穿的。
　　那一天，他本来没打算去打球，却因为先前与高年级的学长有赌约在先，就应他们的要求，穿上他们买来的粉色球衣，在中午放学后人流量最多的时间段去北操场打球。

　　刚开始，在他们引得所有路过的人侧目时，他一边觉得尴尬一边又觉得无所谓，在左右纠结中送走了大波大波的人，终于来到了安静的午休时间。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儿。

　　也正是这一次，他的肩上没有压迫，他的心情也无比放松，而爱意却丝毫未减地再次通过心跳传达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处，使他终于敢非常肯定地告诉自己，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儿。

　　他喜欢她高高的马尾，喜欢她腼腆的笑，喜欢她的执着，喜欢她的坚韧，喜欢她带给他的一切感受和体验。

　　后来，他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感到后怕。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赌博，他或许就与她真正地形同陌路，他也不会察觉到自己对她这如此真实的感情。

　　幸好，他与她的缘分足够强大，让他们的相遇不止停留在高中时期，往后，还有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