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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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在上……”
离开的时候，伊森哈尔听到诺尔拉维耶大神官姗姗来迟的道别声，而团长——不，冕下，他再一次纠正自己的想法——对此没有做出额外的反应。作为他忠实的下属，骑士秉持相同的漠视态度关上门，把这场让人不愉快的谈话和那个让人不愉快的人一起留在身后。
无耻之徒！伊森哈尔暗自咬牙，抓紧轮椅的推手柄。他早就知晓科克·诺尔拉维耶大神官的道貌岸然，也知晓那张看似和善可亲面孔下的龌龊本质，但他从未想到对方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在冕下的生命将至末端时，仍要对他加以羞辱。
伊森哈尔的愤懑与不满都有迹可循，绝非一时一刻的激情所致。
有别于可以通过主持献祭分润神恩的神官，神殿骑士中的绝大多数根本没有资格获取神恩，因而不是贵族家庭第三子投身教会的首要选择。与贵族的骑士团相比，教会更加讲究实用主义。神殿骑士主要由教会救济的战争孤儿、购买的奴隶、犯下战争罪失去权利的罪犯以及自愿献上额头的平民后代组成；偶尔会有一两名痴迷骑士故事、勇者传说，还没有加入自己国家骑士团的傻帽贵族子弟加入，就这样。
出身引发偏见，傲慢激化矛盾。第一名踏上诺兰位面的战争神官是主位面来客，而第一位神殿骑士却是从本位面土著战神处叛逃而来的护教骑士。神官派系与神殿骑士派系间的不和自教会成立之初一直存在，只不过在共同的信仰与共同的利益下未曾大规模爆发。
伊森哈尔是数量庞大的战争孤儿中的一员，他没有姓氏，说明他来到教会时尚不记事，父母也并非教会中人。该人出身教会所属帝国东教省索恩教区的救济院，从一无所知的婴孩变成杂役再变成扈从骑士，再经过战火的洗礼，从数不清的扈从中脱颖而出，晋升为正式的骑士。
他五官深刻、皮肤白皙，有一双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睛，是标准的帝国贵族样貌。固然因此收获了一些称赞与惊叹，还有一些贵族的青睐，但更多的是排挤与歧视。排除基因突变的种种可能后，他的父母更有可能是因犯下战争罪而被剥夺爵位并被处死的前贵族。
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小打小闹犹如蚊蚋，又不能真的动手，不致命可足够恶心。即使他成为了冕下的学生，也没有完全终止，因此，伊森哈尔习惯了全副武装，常常被冕下调侃为“铁皮罐头”，也不愿摘下头盔。
在这种环境下，想要他对神官们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和颜悦色？伊森哈尔还是觉得冕下的“敬而远之”策略更加高效顺心。
“您太纵容那个混蛋了。”伊森哈尔推着轮椅，小声嘀咕，“卢奈尔大神官也是……”
冕下招了招手：“低下头。”
伊森哈尔乖乖照做，而后耳边传来一声脆响，他意识到自己的头盔被冕下敲了一下。冕下没有用力，又或者是已经用不上太大的力气，比起以往，这声音远算不上吓人。
伊森哈尔已经见惯了死亡，却依旧为冕下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悲伤。
“蹬鼻子上脸的臭小子。”冕下说，“就算——”
伊森哈尔没能听到剩下的内容，猛地一声熟悉的巨响在他耳边炸开。有什么人在了他的头盔上重重地弹了一下，把他灵敏的感官轰得险些缴械投降。
那在神殿中放松的神经骤然紧绷，还没等伊森哈尔做出反应，他先听到做出这样粗鲁行径家伙的声音。
“就算他们是恶魔转世，你最好也表现得他们屁股里塞满了神恩，而你是个虔诚得可以立时自尽的信徒！”
女声沙哑，犹如战鼓，却说着低级的信徒笑话。来者是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性，身上的仪式性重甲还没有脱下，一手拎着装饰着黄金鸟尾羽的头盔，露出一头半黑半白的短发，小麦色的圆脸上有三道横跨面部的淡疤。
顾不上抱怨，伊森哈尔转过身，俯首捶胸，致以问候：“赛琳团长。”
赛琳·格里维耶特，帝国的切尔赛伯爵，被恢复姓氏的叛乱皇族后裔。她是冕下的老师，既是现任神殿骑士代团长，也是前前任骑士团长。冕下加入勇者预备队后，辞去了骑士团长一职。教会在下一任团长的人选上摇摆不定，最终将已经辞去圣职的赛琳阁下返聘归队，暂代职务。
而现在，冕下虽然生还，却远远算不上平安。可以预见的，赛琳代团长还将继续代理下去，直到教会找到合适的团长人选，或者她本人在下一场征战中战死。
代团长撇撇嘴。那只刚才弹了他头盔的空着的手抬起来，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起来。
“年轻不知轻重的臭小子。”她说。
伊森哈尔回味了一下刚才代团长带给自己的惊吓，向后退了一步，小声说：“还是比不过您。”
代团长咂舌，没搭理他，看向冕下：“老了点，但还是个臭小子。”
伊森哈尔余光中的冕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我还想去找您来着，没想到……”
代团长耸肩：“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是我找你靠谱。”
“那您找我什么事？”
代团长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忽一瞬，随即开门见山：“我来给你拉//皮//条。”
伊森哈尔开始思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刚才被代团长弹出了问题。
——
战争需要复数形式生物或死物的参与；在诺兰位面上，这种“复数形式的生物”通常以人类的形态出击。
而“复数”，又不是只是几个、几十个、几百个，而是成千上万个，乃至数以亿计。
当然，以诺兰位面的工农业水平和社会架构，即使存在丰收之神他们很难供养数量如此之多的人口；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尝试制造出这样多的人口。
而在他们的理念中，人口又需要更加高贵的统治者，于是问题从人口统计学回归到生物学——如何通过生育遗传血脉，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
这种事并不奇怪。人类在【生命】的注视下进化至今，依旧算不上一个强大绝顶的种族。他们没有漫长的寿命，没有超绝的智慧，也没有强悍到足以硬抗时空乱流的身体。
这一种族最为称道的是他们堪称可怕的适应性，人类如水，几乎可以与各色血脉共存。从泰坦到精灵，从恶魔到魔狼，从巨龙到地行兽，不论高等到如何地步，又低等到不可思议，它都会包容它们，遗传、稀释但存在，直到这份血脉的天赋被激发，真正在某一日得到显现。
从这个角度讲，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纯种人类。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杂种。
血脉觉醒是实力激增的捷径。这是贵族血脉统治的根基，更是他们如此热衷于联姻或纯化血脉的根因。
至于莱桑德……
“和伊森不同，我确信李施特没有任何算得上高贵的历史。”
伊森哈尔识趣地先走一步，赛琳接手了轮椅推运工的工作。师徒两人常年生活在神殿内，赛琳轻车熟路地选择了一处兼有风景和僻静的庭院作为接下来谈话的地点。
“您知道，要是没有屠村那档子事，我说不定都没有机会摸到剑，得给索斯特男爵当一辈子的马倌。”莱桑德把自己说笑了，他摇摇头，“我以为教会对我的经历十分清楚，已经不再会对我身负什么传奇血脉抱有期待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更让人细思恐极。”赛琳说，“你连一次血脉觉醒都没有过，就跨过了那条界限，成为了史诗——唉，我们当时还打赌过，要是你能保持这个速度，说不准能在十年内跻身传奇。”
“您赌的什么？”莱桑德来了兴趣，好奇地询问。
“我赌的不能，事实也确实如此。”赛琳坦诚道，“但有许多人愿意赌一把，比如说，我们脚下土地的主人，诺兰的太阳，最广为人知的生物实验狂。”
或许是因为家族起源于奴隶的历史，帝国皇族一向热衷于血脉追溯与血脉提纯，因而闹出过不少皇族笑话。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威廉三世狂热追求一头美丽强大的纯血赤龙，然后因尺寸的严重不匹配而被活活撕裂。
很难说巨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不过帝国方面更倾向于前者。为了遮掩这段历史，帝国展开了一场浩大的屠龙行动，最终威廉三世的残尸如愿以偿地枕着他青睐的巨龙一起安葬。皇位由威廉三世的妹妹舍恩一世继承。她兑现诺言，迎娶了率队宰掉巨龙的尤安亲王，为他冠上皇族姓氏。
值得一提，这个爱情（存疑）故事的两个主人/龙公分别为人类男性与龙类雄性。【生命】的神恩可以使男性孕育生子，这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是教会藏书库中的秘闻。在帝国正史上，威廉三世是很正经地被巨龙龙炎烧死的。
莱桑德很不正经地说：“连快死的公马都要拉过去配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还有多少算活的。格里维耶特比我想象得疯多了。”
话音未落，他脑壳些微一疼，果不其然又被赛琳弹脑瓜崩了。
莱桑德自己都不知道，他养成弹伊森哈尔脑瓜崩的习惯，是受前世的影响，还是被自己的老师带坏的。
赛琳弹得不痛不痒，莱桑德也满不在乎，继续说：“所以呢？都把您请来做掮客了，是哪位想自我牺牲一下和死人睡觉？”
“你也认识，伯伦森十一世的第三个儿子，龙脉术士埃雷尔。”赛琳说，“那小子血脉浓度仅次于他的表姐，符合你的性取向，而且他本人也积极地在皇帝面前自荐。”
还在回忆里扒拉人的莱桑德闻言大惊，跟见了一千只深邃幽魂一样似的瞪圆了眼睛。
“您这样说我就想起来了，他好像有个未婚妻来着？”赛琳点头，莱桑德喃喃自语，“我知道这些人荤素不急，连羊都下得去手，但没想到可以到这个地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有什么血脉可言，抽什么疯？”
赛琳不置可否：“至少他们开出的价格很高——格里维耶特愿意支出足量的征讨许可，直到他们得到成果。”
“把我那东西切下来卖，不是，把我整个人卖了也卖不出这个价。”莱桑德抽了抽嘴角，“我打包票，这就跟骑士团选拔扈从说包教包会零伤亡一样，就算签了契约他们也有一万种方式赖账。”
“而且，老师，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从卢奈尔到科克，再从科克到格里维耶特，他们是中了群体性的心灵魔法，丧心病狂了吗？
卢奈尔的异常用友谊泛滥大爆发解释，科克的异常用……用他幡然悔悟或者一切为了教会也能说得通，但事不过三，格里维耶特的抽风又是为什么？忘掉血脉那个滑稽又可笑的理由吧！莱桑德从不觉得自己如此有利可图。
是的，没错，更加强大的血脉意味着可以孕育出更加强大的子嗣。但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天才，位面战场上声名鹊起的悍将都是天才！值钱的永远都是活下来的天才，成长不起来的天才和死掉的鸡鸭没有区别，后者还能用来吃，前者？卖给食人魔搞猎奇秀吗？
击杀魔王确实是大事一件，勉勉强强也算拯救了这个位面。但勇者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一种不可循环利用的资源。魔王死了还能活，勇者死了一个也还会有下一个，有什么必要把他强制保鲜？
排除其他可能的原因，似乎也只剩下那个莫名其妙的剧情维护系统。
搞什么？不能影响他的想法，却能影响其他角色的思维吗？
“确实奇怪，但不论如何，至少能捞到一份。如果你不愿意接受神官的施舍，这倒也是个好买卖——”
赛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目光凛然，手臂肌肉紧绷，向后肘击，一击未中，又循着风的变动向前拳击。装饰性的头盔在她手中成了致命武器，带着骇人的声势疾冲向不速之客，又在即将击中时定住。头盔顶的黄金鸟尾羽微微摇晃，隐隐碰到访客的咽喉。
“就算你是主位面的精灵，也得遵守一点人类的礼貌。”赛琳瞥了眼来者身后急匆匆往这边赶的几个人影，冷声道，“这里是战争神殿，不是你可以随便乱来的深林！”
不速之客轻笑一声，手指点住头盔，摸了摸上面的羽毛。而后他向后退了一步，以优雅而无可挑剔的姿态行了精灵的见面礼，好像现在的剑拔弩张只是精灵祝圣节上的角力比赛。
太中二了，莱桑德没眼看，真想假装自己不认识他。可惜“主位面的精灵”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看您说的，好像我们是敌人一样。”精灵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铂金色长发和一双暗紫色的眼睛，还有一张精致的中性面孔。他既长又尖的耳朵晃了晃，带着上面的月桂叶耳饰也一起摇晃。
精灵拿捏着一种舒缓的腔调：“我只是急着来见见老朋友，没想到切尔赛伯爵在和圣骑士冕下商量这么……私密肮脏的事情。”
作为高等精灵的一种，月桂精灵鄙弃低等的两□□//配，更多通过生命树进行繁衍。
不过这种时候，精灵劳雷尔·月桂口中的“肮脏”明显另有所指。
赛琳翻了个白眼，与劳雷尔仍僵持着，扭过头对莱桑德说：“给个准话，我好去应付差事。”
莱桑德忙不迭地摇头，为表态度坚定，他举起手：“反正都要死了，没必要浪费那么多资源去苟延残喘。”
赛琳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好吧，虽然我是觉得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但这是你的决定……”她看看劳雷尔，放下头盔，结束了这没有意义的僵持，“以‘交易被主位面精灵撞破而终止’这样的理由去回绝皇帝，倒也不用担心他恼羞成怒。”
莱桑德扶额：“您这是担心皇帝不会恼羞成怒吗？”
劳雷尔笑起来，步履轻盈地绕开赛琳，来到莱桑德身旁，在莱桑德“我看看你还能搞出什么来”的眼神下，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这个距离下，莱桑德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月桂香气。
这是月桂精灵的种族特性，不仅自带美颜滤镜，还附带花香buff。与生俱来的天性困扰了劳雷尔这个暗影刺客很久，让他在许多时候不得不化身暗影剑客，杀掉发现他的所有人，以此达到暗杀效果。
让一名刺客近身到这个地步很危险，但大家都是魔王讨伐中的战友，莱桑德自忖相处得不差。双方又没有利益冲突，除非想要挑起战争神殿对深林的怒火，否则其绝无必要在这里暗杀自己，所以也就任由他这样做了。
“那这个理由不是更好？”劳雷尔瞥了眼身后姗姗来迟的侍从，轻快地说，“主位面的精灵想体会一下人类的乐趣，很计较自己情人的纯洁，还请皇帝陛下留给圣骑士冕下一些谈情说爱的余裕。”
赛琳吹了声口哨，给了莱桑德一个“你小子瞒着我吃这么好”的调侃眼神。
“谁？情人？我？”莱桑德惊诧三连，不假思索予以否认，“你恶趣味起来连要死的人也不放过啊？！”
劳雷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低声道：“和皇帝做生意，哪比得上和我做生意？”
莱桑德大受震撼，他惊愕抬头，正对上劳雷尔笑盈盈的脸。
“你最好不要说你的价码也是征讨许可……”
劳雷尔点头：“活了这么多年，手里不留着一两份可说不过去。”
好极了！他这一下午被许诺的征讨许可的数量，快赶上神殿在一场位面战争中所得的总和了！
莱桑德觉得，以现在自己这个身体状态，假装两眼一黑晕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下他绝对可以肯定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