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一孟》支尤

53、谁又能跨过命运呢？

　　回家后锦瑟什么也没问，林一什么也没说，就听见锦瑟匆忙敲击键盘的声音，好像人民币摩擦的声音，动听得让人羡慕。如果能像色色一样牢牢把握住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林一想着，头脑中浮现出了孟昀在夜色中的身影，钱是把握得不太好，但多了个似乎能把握的人，也不错啊，人得知足。想到这里，笑意浮上脸庞，带着一抹逐渐散开的粉红色，溢进了空气中。

　　“别傻乐了，赶紧洗洗睡吧。”锦瑟头也没抬，手指在电脑键盘上灵活地跳跃着。

　　“她四周都长了眼睛吗？”林一朝锦瑟的后背顽皮地吐了下舌头，把帆布挎包一把甩到了沙发上，冲进了卫生间，门缝里挤出两个尖尖的字：“妖怪”。

　　相比于感情上的平顺，工作显然有些拖后腿。姑且不谈办公室里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就是那适应了几万年地球生存环境变迁的鲎在这里都得死。林一时常感觉公司像一个烤蛋糕箱的可怜小蛋糕，表面上是焦香的蓬松的平整的，其实内部全是孔，谁跟谁也不挨着。领导想要屏蔽掉外部的声音，一个劲儿给员工洗脑，督促大家把公司当家；员工们一分为二，其一疯传外面的公司待遇多么多么好，自己如何如何想跳槽，其二陷入大厦随时倾倒的恐惧之中，想要投入公立学校的怀抱却投告无门，阴阳怪气地谈论着那些有关系上岸的同事，言语之间尽是羡慕与嫉妒，如果能找到一点由头，就忍不住说出些捕风捉影的诽谤之语方才罢休。

　　林一不愿意听这些，她也不知如何融入进任何一方的阵营。她听得懂但听不惯老板的陈词滥调，她也不愿意花心思去思考工友们对未来之路的探讨，她太懒了，就只信奉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实在“直不了”，就爱怎么着怎么着吧。那次她故意去撞何教授，孟昀后来就评价她是“敢死队”，现在想想评价还真挺到位的。

　　所以不管公司风云多么波谲云诡，林一都刀枪不入。但是有一件事却刺破了她的防护罩，带着一丝凉意直戳进她心里，那就是，小霞突然要离职。

　　“为什么呢？”林一满脸疑惑，撕开一包公司零食篮里拿的咪咪虾条，一股脑往嘴里倒了大半包。她咀嚼得使劲，橘红色小皮方椅被震得往后挪了挪。最近休息区不分工作时间和非工作时间，总是聚满了一群一群的人。大家好像想要通过这种违纪行为表达自己对局势动荡的反抗，或许也是想测试公司的态度吧。培训此时站在一个很奇怪的位置，好像外面一片蓝海，又仿佛摇摇欲坠，谁也说不清，只能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指导不一定理性的行为。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突然想歇一歇。”小霞从林一手里拿过剩下的半包咪咪虾条，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探进包装袋，轻轻捏出几根，微微张嘴放了进去。

　　“咱们这交情，还搞那些虚的就没意思了哈。是因为前几天何姐刁难你做的讲义吗？”林一说完起身又去拿了两袋零食。

　　小霞心事重重，但也不影响她顺手地接过了林一递来的零食。“现在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讲义，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理由……吧。我爸让我回家，在北京这样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像浮萍没有根。而且一想到那个公用卫生间我就……”

　　林一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北京这居住环境，要是再遇上两个不讲理的室友，他们再不讲点卫生……林一浑身冷颤了一下，不可细想啊。不过转念一想，“但是小霞，你要是走了，阳明怎么办？”

　　小霞惊异地抬起头看了林一一眼，很快眼神又黯淡下来。“他已经走了。上个星期。”

　　“啊？”

　　“他妈来单位闹事，你不知道？”小霞看林一一脸茫然，了然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叹了口气接着说，“上周来的，在前台大闹，逼着阳明辞职。”她嫌两根手指夹起来的咪咪虾条太少了，学着林一张大嘴倒进去。

　　“啊？有这事？”

　　“你可能以为是学生家长闹事，懒得去看。”

　　“哦，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林一对着嘴抖出了最后的几根咪咪虾条，“阳明他妈为啥逼他离职？他工资应该挺高的吧，他那么一个妙人儿，又会吉他，长得又帅，讲课也好，性格也好，续报一定不会差。”

　　“不是钱的事儿。”小霞想了一下又改口说：“也算是钱的事儿。他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他妈妈怕他在北京扎根就不管家里了，逼他回家……就……大概这个意思吧。”

　　“这是什么话？还有父母嫌孩子飞得高的？”

　　“也有啊，主要是嫌孩子自己飞得高，不带着弟弟妹妹一起高飞。”

　　林一气得想骂脏话，环顾四周都是偷懒的同事，忍了下来。“所以，你们讨论过这事了？你同意他走的？他这么一走，你们俩的关系怎么办？”

　　“咱们聚餐那天我提前走了，我去了他家。一整夜都在他家。”小霞脸上升起一团潮红，但很快就散去了，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林一惊讶得差点喊出声，想不到小霞竟是这样雷厉风行之人。习惯性的调侃刚要出口，又觉得不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现在阳明一走，那岂不是真的出事了？她一时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好让自己的表达得体又全面。

　　小霞看着林一五味杂陈的表情，苦笑了一声。“别惊讶，没啥事。”小霞的嘴角不自觉地瘪了下来，满是遗憾与无奈。“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就这么聊了一个晚上。”

　　“啊？”林一感觉自己被这件事剥夺了语言能力，一直“啊”，像个傻子。她拍拍自己的脸，“霞姐，咱就是说，聊天一定要在床上吗？”

　　“我也不是为了聊天才躺床上的啊！我豁出去了，他却不敢前进一步。你说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可能，因为他不得不回家吧。他要回家，我们就完了。我们既然完了，他说他连牵我的手都不配了。”

　　“就不能不回家，给家里寄钱不行吗？”林一有些着急。

　　“一一你应该明白的啊，他妈妈能来闹，就不会是一部分工资打发得了的。再说了，他以后真的有了自己的家庭，谁又能他忍受这一辈子都给家里供血呢？”小霞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拍手，给这段谈话一个生硬的结尾，就像她跟阳明那戛然而止的感情。太短了，短到她一闭眼还能清晰地看到他在拉萨酒吧台上弹吉他唱歌的样子。彩色的灯光在他身上流转，那时，他鲜活得还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小霞离开了，悄无声息的。除了林一的心里空了一大块，公司的一切似乎都毫无变化。

　　林一问孟昀，一个像阳明那样优秀的人，有一个大闹前台的妈妈，还能交往吗？

　　孟昀说，交往可以，结婚就算了吧。因为结婚免不了牵扯到一整个家庭，再喜欢也不要轻易去背负一个复杂的家庭。别忘了，他的妈妈只是闹到了台面上，那真正受益的弟弟妹妹会怎么闹，谁知道呢？及时止损，还能保留着最初的喜欢，真要陷进去，恐怕就只剩埋怨了。

　　林一看着北京的月亮，突然觉得寒气逼人，她似乎明白了阳明无法走出的那一步，多的是命运弄人的无奈。谁又能跨过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