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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宁以白骨赠新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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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京安。
伶仃碎雨试图带来荒芜,遮掩了一山菩提的春色。
可一切徒劳无获,反倒送来了酥雨无声,润泽万物。
此夜色阑珊中,明月煌煌,可它无力普照,天地仍是暗色,使人无端陷临黑渊。
商木衡凭着天季一点昏色光亮,垂眸怜惜抚过手中残剑,寸寸磨过刃边斑驳。
只一人死,换天下生。
听起来不错,是个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仓皇睹草木,风催雨折花。
剑身照浊影,天不胜有情。
不知残锋遇风,可否了他所愿。
此夜阑珊中,满庭花碎。
天光云影共徘徊,破宵看色。
他缓缓站起身来,衣随风飘,影随风动。
少年遮面低笑,指尖覆上沾了落星的面具掩在脸庞,他念着谕嗤笑一声,抬手便是将它碾成了齑粉,灰烬不见。
拯救苍生。
他才不要。
有言,上古妖魔霸道,鬼怪横行,为祸人间。
生者自危,何人又能独善其身,高坐明堂,衣不染尘。
一日,重天三千鸦杀,血光煞天,拥仙骨者商木衡持剑云霓,神色狠戾。
凭生济苍生,白骨救天下。
商黎,字木衡,少年仙骨,以身祭道,拯救苍生,岁二十五。
清明三千雨。
两座山丘丘伫立。
小小的商黎在给无字碑烧纸俸香。
据梁榷,也就是那个现在养着他的男人说,这下面埋的,是他的父母的尸骨。
若世间有鬼,是如生者颜,或死时状,不解。
这是他近些天想的问题,没人会给他解惑。
“阿爹,娘亲,我现在一点都不想你们了……”
“你们欺负我,明明自己都能变成鬼来看我,但我却对你们毫无印象……”
“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梁叔在骗我了……”
“讨厌你们……”
商黎故作老成持重,有一言搭一语,喃喃自话的嘀嘀咕咕,他蹲缩在墓前,恰逢雨时,就像一朵阴暗潮湿的小蘑菇。
直到天色沉了,商黎才带着他的小伞,挎着他的小篮子,走过泥泞,走散雨中。
春落东风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他眼中的山色。
轻微的响声伺机而动。
商黎警惕回头,发现没什么,于是四周望望,暗色的风中,有轻促的呼吸声回荡。
是错觉吗?商黎总感觉有东西在跟着他,空气透着阴冷的寒,渗到骨子里,骨头在隐隐作痛,他手随意地揉了两下腕圈,但也没太在意。
许是等天回暖,就好了。
风不停,雨不尽。
漫漫长河星照,云端月,皎皎隐夜,存残梦一卷……
雪盖山峦,风卷残雪,红坠白地,却又被覆着,有一人跪在地上,他及其单薄,厚重的锁链捆绑,划破风雪缠上苍白腕骨。
霜华矢势妄为,墨发凌乱垂落间露出颈侧染血。
为什么都是在欺负他,伤害他……
那人闭着眼,很痛苦,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商黎能感到他的情绪。
商黎看见这一场景,只觉得心口生疼的很,心脏是被攥得极紧,一下下的钝痛受牵连到蔓延指尖,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地发抖。
眼前阵阵花深至黑,整个人像被按在深海里,窒息感铺天盖地涌来,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愤怒难受到了气都匀不过来的程度,近乎晕厥过去。
……
商黎今夜睡的不踏实,梦魇困境折磨人,他蜷缩在角落里,被子上沾了潮气,又湿又冷,但心更冷,怎么样也暖不热的被窝,让商黎是硬生生冻醒了。
等他醒来,梦已经散了,看不透,记不清……
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晚,于是又来一波倒春寒。
商黎醒来,发现眼和脸被泪糊住,浑身没力气,湿的汗沾在身上,骨头发轻,像被泡在水里的朽木,软塌塌的浮着,偏生让人使不上劲。
他想出声,却发现嗓子哑疼,怎么搞的,是夜里着凉了吗?
“咳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擦了擦泪水,手放在脖子处。
难受。
还冷……
梁榷在他懂事后,就经常不着家,只是委托隔壁人家多照料照料些,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这么好养活……
还真当他是小蘑菇了,平常浇浇水就好……
商黎靠上床头,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此刻寂静,独能听见外面外檐水滴落的轻响。
他喉间火燎似的渴,目光凭一点亮想去够外边椅子上晾的水,指尖已经探出,却猝不及防感受到了什么阻碍,于是猛地收回。
商黎一双眼瞪得极圆,旁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他屏息再试,手掌贴着无形的屏障游移……
是布料。
挺好摸的,一点也不粗糙,摸上去就贵。
商黎收手,后,壮着胆子伸手继续上,朝着那所谓的布料上滑,直到他摸见了一块儿软软的,冰冰的,很是光滑细腻的……
商黎:“???”
商黎脑袋发懵,还没意识那是什么,只是指尖微微发麻,心跳的极快,理性大于感性的速度给出了危险的讯号。
瞬间,腕骨突然被箍进一片温润的凉,手腕被紧紧握住,指节分明的弧度恰好碾过他跳得发慌的脉搏,环他腕圈有余,冷得沁骨却显得严丝合缝……
商黎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摸到的柔软冰凉,光滑细腻是什么,是人面上的肤……
“!!!”
“啊——有鬼——”
等商黎反应过来,嘶哑厉声的尖叫贯耳,眼泪又被吓出来了。
恶鬼贴着床头,恶趣味的欣赏他的紧慌失措。
恶鬼好巧,与他有缘。
商木衡死了。
他现在是只鬼。
看不见又摸不着。
一只残魂落魄的鬼。
待他甫一睁眼时,便看见了一朵郁闷的小蘑菇,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乍以为是南柯一梦,却是真切现实。
商木衡倒挺容易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没想到他似乎被下了禁制,不能离开这小孩太远距离,可开始,他们确实是接触不到的。
没想到,当被触碰时隔着衣服的感觉,当温热柔软的指切实挨到面上,原来明白是这种勾人的感觉,商木衡一愣,贪心不足的还想试到他的温度,他的触摸。
原来……
他们也是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他们离得近,商木衡的声音更近,像是贴在他耳畔边说。
商木衡压迫着商黎,微凉的手指轻捏住他还有婴儿肥的脸颊,商黎向墙边边挪退,到被他抵的退无可退。
是鬼!
是恶鬼!
商黎眼眶湿润,泪在打转。
明明面前什么都没有,他看不见那只鬼,小孩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虽然那只鬼的声音还算很好听,但是这也阻挡不了他脑补出的那个可怖的鬼模样,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他会想吃掉我吗?
我可是个好孩子!
怎么想的无所谓,但还是可怜兮兮的请求:“想喝水……”
“……渴啊?”头顶突然落下低哑的笑,尾音散在夜气里,像片沾了露水的枯叶蝶,离不远的,飞一会就被水汽打下来了。
商木衡想也是,现在小孩这呕哑嘲哳的声儿,再不喝点儿水,感觉他嗓子就要废了。
商木衡盯着瑟瑟发抖的商黎,又看了看板凳上放的碗,手试探伸出,竟然稳稳的端在手上。
那这样就好办了,他把碗口递到商黎唇边。
而在商黎的视角下,赫然是碗在悬空向他飘来,像变戏法一样。
他就着碗口小口小口抿着水,缓了好一阵子。
“叫什么名字啊。”商木衡接着问。
陌生的声音传来,商黎有点委屈,默默抽泣,一字一顿的,“我,叫商黎。”随而又补充道,“我不是坏孩子,你别杀掉我……”
商木衡:“……”
他好像就问了个名字,不至于吧,怎么就想到这里了?怎么又哭了呀?
商木衡禁不住笑了出来,小家伙真不经逗啊。
原来是个小哭包。
他小时候是这样子的吗?
商木衡没太多的印象。
“你叫商黎啊。”商木衡转而摸摸他的头,带着无意识的亲昵,神色带着宠溺温柔,但商黎看不见,又是毛骨悚然。
商黎更害怕哽咽,不寒而栗,话都说不利索:“呜…你…呜嗯…叫什么…”
商木衡指尖忽然抹过商黎眼角,拭去泪珠,商黎小脸蛋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好巧,我也叫商黎。
商木衡莞尔一笑:“我叫商木衡。”
商黎缓了一会儿,当那阵子胆怯的情绪过去了,商黎现在已经不哭了,甚至有点大胆。
但还是怕的。
商黎:“是我的商吗?”
商木衡:“……”
商木衡:“是你的商。”
商黎再接再厉:“你认识我吗?”
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冒昧的,但商黎下意识认为,只要是一个姓的,多少会沾点血缘关系,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个村的。
这个男鬼,多半是自己的哪个亲戚吧。
否则的话,也不会和同用他一个“商”。
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夜里安宁,风停叶落。
隔壁屋的小竹马躺在床上,耳中传来好久都不曾听见的鼾声,木纹渗出陈年的气息,他睁眼看黑暗,一夜难眠……
魔域之中,暗藏玄机。
一魔族少年在深渊巨林中逃命,白皙的肌肤被沾上血花,脚踩下的粗壮藤蔓扭曲。
它由血河灌溉,浑身散发着腐烂腥臭,墨绿发黑的藤蔓将擅闯者绞索收紧,伴生玄蛇冰冷的鳞片闪耀着散发熠熠光彩。
墨绿和浑黄的异瞳竖眼俯视,等着得到藤蔓投喂的猎物,愉悦的尾巴甩了甩。
像是个极为娇气的主儿。
魔族少年带着一群亡命徒不知去向,身后的致命箭矢被魔帮着挡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只为护得少年的一线生机……
云恕仙山,雾缭绕云。
此一夜碎玉凤鸣,惊起松间宿鸟,千年霜雪冰寒。
云止仙尊骤然惊醒,指骨因用力泛出青白,他眼底淬着寒星。
他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预知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