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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虞颂婵 ...

  •   登车返行之时,赵澜突然想起府里好像已经没了花雕,于是让闻峤留在原地,自己去酒行打酒。

      闻峤背靠石狮,百无聊赖地看来往人群,其中各色商贾最吸引闻峤的视线。

      西北各商,秦地为首,东行齐鲁,西通巴蜀,南至湘楚,北赴蒙古,地处西域商路要塞节点;物华天宝,资产丰饶;人杰地灵,秦人善钻营,精商略,通路程,晓国政;远行在外,抱团而事,众志成城,其利断金,故西北变迁百年,唯秦商屹立不倒,富比江淮,胜于燕晋。

      闻峤对这些商贾的感情复杂至极,他住的村子偏僻边远,若不是往来的秦商,怕是连最基本的盐布都难以满足,但另一方面,现在的商贾早就不是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那批人了,强并土地,抬高物价,垄断市场,挤兑同行,收天下不义之财于囊中,闻峤来王府行窃,也是为了多备点钱财,以便白灾来临之时,有底气去和那些奸商打交道。

      “白灾期限已过了阿翁卜卦推算的时日,天气疏朗,想必再不会下大雪了,这些钱便无用了,还是老实做工换赵澜的债吧。”闻峤在心中暗想。

      “你们罗家手伸得也忒长了些吧,什么东西,真以为西安府每一个铜板都姓罗吗?莫不是前几日买的些妖童媛女又玩腻了,来欺负老娘,我竟不知罗会长还对我这种徐老板娘感兴趣,我虞颂婵今天就在这里等着罗岳川了,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个解释,什么货色也敢骑到老娘头上!!”

      泼辣洪亮的叫骂如破竹之声,让整条街都噤了声,人们纷纷改变既定的路线,自发地向声源靠近围成扇形,翘首张望探寻事态缘由。

      闻峤从人缝处张望,看见了一身穿水仙黄直领对襟短袄,下着紫黛色百迭裙的妇人,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年纪,但依然面容姣好,妩媚动人,有了岁月的加持更显风韵,不输二八佳人,乌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点缀了几根珠钗,如葱削般的玉白手指上涂了丹蔻色甲油,就那么立在寒风中,指着罗家商行的门叫骂,身形单薄却骂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罗家商行大门紧闭,半点动静也无。

      虞颂婵上前捶门,放开喉咙大声道:“闭门不出算个什么事,我看你们商行也不用每年去东海寻那大王八了,最大的王八不就再这门里窝着呢,旁边还围着一群小王八蛋,老王八见老娘来了,连头都不敢探,整日里尽盘算着怎么攀上朝廷里哪位贵人,好封侯拜相,逆天改命,真是王八想骑凤凰背。”旋即,她又转过身笑对众看客,“大伙们说下一句是什么啊?”

      众人齐声道:“白日做梦!”

      闻峤站在人群后也不由发笑。

      “哈哈哈,大伙答得真对,他们罗家人就是王八吃煤炭……”

      这次不等她发问,众人抢先答:“心眼越来越黑了!”

      气氛活跃,看客沸腾,恍如办了场露天说书会。

      虞颂婵笑弯了腰,用绢帕擦拭眼角盈出的泪,天色将暮,寒风乍起,她蓦地直起腰带着看客继续叫骂,那模样活脱脱就是被雨打弯又迅速弹起的紫银莲。

      动静越闹越大,门内的人再也坐不住,冲出三四人将虞颂婵围住,为首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一脸怒气地立在她身前,语气凶狠跋扈:“臭娘们儿,还不快滚,在这地界儿讨口子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我们罗家吃得多,那是因为我们胃口大,有能力,至于你这个寡妇不好好守着我们施舍给你的一亩三分地,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劝你还是早点把自己卖到窑子里头,趁还有几分姿色多给自己赚点棺材本。”

      家丁举止轻佻,伸手捏住虞颂婵的下巴,打量调戏。

      众人这下都哑了火,生怕拳头落在己身。

      “啪”、“啪”。

      虞颂婵不是轻易就让人揉捏搓圆的主儿,甩手给了家丁两耳光,力度不小,那张糙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家丁还没回神,虞颂婵清脆的声音便响起,“我虞颂婵的生意从来不靠罗家的施舍,虞家世代为农,以农商起家,后嫁于夫君,转为布商,夫君早亡,我一人撑起整个家业,你们罗家兼并强夺,横行霸道,处处打压虞家的生意,多次致我们于死地,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才在强压之下闯出一席之地,如此,何谈施舍?老娘不愧不怍,赚的每分钱都是清清白白,合理正当的,靠的是商品的质量、样式和虞家的诚信,有能力的是老娘我才对,你们罗家有个屁的本事,你们靠的是谄媚和黑心,先让罗岳川给自己准备棺材吧,他迟早被他做的恶反噬,你们这些狗腿子也等着死吧。”

      家丁一把将虞颂婵推搡倒地,抽出腰间的马鞭抬手欲打,鞭子破风劈下,直往虞颂婵身上落。

      虞颂婵紧盯着他,丝毫不惧,颇像视死如归的壮士,闻峤绝不会对这种事袖手旁观,拨开人群,箭步向前,伸手抓住急速挥下的鞭子。

      “打人可不好。”闻峤拽住鞭子,笑语盈盈,眼里却是鄙夷和嘲讽。

      家丁恶狠狠道:“你又是谁?不会是这寡妇的姘头吧,少在这里管闲事,你也想尝尝这鞭子的滋味吗?再不滚,老子把你抽的皮开肉绽!”

      闻峤将鞭子往怀里一带,扯得人踉跄几步,“那就来试试,看最后是谁皮开肉绽!”

      几个家丁一涌而上,从各个方位围攻闻峤,他们武艺不高,走位出拳毫无章法,只依靠蛮力,可比章以年好对付多了,闻峤红衣翻飞,灵敏矫健,轻易就化解了他们的招式,还趁机狠踹了他们几脚。

      半盏茶的工夫,铃声渐歇,几个家丁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闻峤一脚踩上为首大汉的胸膛,居高临下地瞥着他,俊美的脸上带着得意,“怎么样?你们主人养的家丁就这么废物?想跟我斗你还是多练练吧,少欺负女人。”

      那人怒极,面部狰狞扭曲,牙关中泻出气音,“去你爷爷的,等老子起来了……”话未讲完,家丁又换了副面孔,伸手抓住闻峤踩在他身上的腿,眼神□□□□,笑容龌龊,脸上流淌着明目张胆的欲望。

      闻峤烦躁至极,直泛恶心,想移开自己的腿,不料,家丁手劲极大,抓住便不放,手还上下抚摸揉捏,许是还显不够恶心,开口道:“我现在才发现你长得不比那寡妇差,像你这种公子哥,西安府的南风馆都抢着要,今日能一饱艳福也不妄挨了顿打,小公子你什么时候去南风馆,爷肯定点你,让你爽。”

      “闭嘴,你恶不……”闻峤话未说完,左肩就挨了一闷棍,闻峤回头去看,原来是刚刚被打趴的人和家丁串通好了,一人转移注意力,一人趁势偷袭。

      闻峤左肩好了有些时日,但棍子重重敲下还是招架不住,这些家丁武艺不高,却十分抗揍,一会功夫就陆续站了起来,预备再对闻峤动手。

      “你们在干什么?”熟悉的嗓音越过黑压压的人群传了过来。

      是赵澜。

      闻峤不自知地松弛下来,顿时觉得安心无比。

      看客们闻声让出一条通道,又再看清来人之后纷纷下跪,家丁和虞颂婵也随之下跪行礼。

      “草民叩见世子。”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么散了。

      闻峤见到赵澜,甚是欢喜,只差扑到他身上去,哪儿还想到什么行礼,虞颂婵连忙轻扯他的袍角,提醒他不要失态。

      闻峤方才回过神来,屈膝欲跪。

      赵澜瞥了眼地砖,皱眉脱口道:“你不用跪,过来。”

      不想脏了他的衣袍,更不想让他受冻。

      闻峤“喔”了声,乖乖走到赵澜身后。

      赵澜侧身看他,打量一番后发现闻峤除了发丝乱了些没什么大碍,眉头才舒缓平整,抬手捋顺他散落的鬓发,问道:“你刚刚为何打架?”

      说起这事闻峤就窝火,指向那几个跪着的家丁,“还不是他们……”

      抬手时不慎牵动了肩膀,疼得闻峤呲牙咧嘴。

      赵澜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刚碰到他衣衫的领口就又放了下来。

      两人僵持之际,一道谀媚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步子行至跟前,“草民不知世子今日到访,有失远迎,实在是怠慢了,这里寒风凛冽,草民唯恐伤了世子金体,不如去寒舍小坐。”说罢便跪了下来,恭敬地磕了个头。

      赵澜道:“罗会长,坐就不必了,本世子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谁又动了我的人?”

      想必这位就是虞颂婵口中的罗岳川了,闻峤探身打量,这位罗会长和普通的商贩没什么两样,唯一让人过目不忘的就是在他的左眉毛中有颗黑如漆且圆硕的痣。

      草中藏珠,主大富。

      罗岳川抬眸扫过闻峤,道:“这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但罗某的人既然冒犯了这位公子,那我理应作出赔偿,绝不会推卸责任,罗四,还不去库里领银子?”

      赵澜冷哼一声:“秦王府还没倒了,不缺你这点钱,既然罗会长听不懂话,那就你来说。”

      虞颂婵答:“回禀世子,民女虞氏布行当家虞颂婵,今年苏湖棉丝减产,布匹生意难做,民女为维持生计,就想拾起农粮生意,早几个月我就从农户手里收粮,民女深知谷贱伤农,故此定价一石七钱,农民纷纷上门交易,但好景不长,来交易的人越来越少,寻访以后才知罗会长从中使了绊子,多次截胡,诋毁污蔑,合谋西安府其他粮行,以一石四钱的价格强收粮食,若农户不肯,就派家丁敲打威逼。行商坐贾,自然是各凭本事,但罗会长欲壑难填,黑心狼藉,抢了绝大多生意还不够,前些时日连已经进到我店里的农户都被他们硬拉走,普天之下,万没有这种道理,民女前去报官,屡屡被拒,天不为我争,我也要为自己争,因此今晚来这儿想给自己讨个公道。罗会长豢养的家丁野蛮粗暴,多亏公子出手相救,民女才能免受皮肉之苦,但终究是害公子受了伤。”

      罗岳川听完立马为自己辩解,“天大的冤枉,虞掌柜所说的罗某真是一概不知啊,这些时日罗某一直忙着塞外的生意,分身乏术,商行全交给下头人了,必是他们欺上瞒下,自行其是,才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现在当着大伙的面,罗某起誓,定会好好严查整顿,给虞掌柜和顾客们个说法!”随即转身朝跪着的几个家丁怒吼:“一群混账,还愣着干嘛!”

      家丁们瞬间就领会了意思,抬手狠扇自己的脸。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罪责摘得一干二净。

      赵澜挑挑眉,“罗会长不管做生意还是做人都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本世子久不出府,见你这样子倍感亲切,西安府的诸般事宜不由我管,生意场上的事我也不懂,但今日既然牵扯到了我的人,我便提醒罗会长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罗岳川连忙俯身称是。

      赵澜抓着闻峤的手腕就要走,没出几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冷声道:“刚刚哪只手动的他?”

      没人应答,只听见“咔擦”一声,闻峤回头去看,竟是方才挥棒袭击他的家丁将自己的手骨掰折了。

      赵澜连头都不回拽着闻峤离开。

      众人齐声道:“恭送世子。”

      ————————————

      闻峤还未坐稳,就听到虞颂婵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今日多谢世子和英雄公子了,凑热闹是人的本性,只有闹得大,才能将我家的粮价和罗家的恶行传出去,如此总有郊外的农户想法子和我联系,近处斗不过,往远也能有些收获,本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但多亏贵人相助,事情才得以顺利解决,如此大恩民女必当涌泉相报。”

      赵澜道:“虞掌柜,你们的事本世子不感兴趣,今日我是为他,不是为你,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但和罗岳川争你也得掂量轻重,莫争到最后家业全无,死无葬身之地。”

      闻峤直到马车启程,还沉浸在虞颂婵那句“英雄公子”中,他像是跌进了蜜罐子飘然欲飞,嘴角更是一刻都不曾放下来。

      赵澜冷眼看他傻乐,几乎要压不住心中的暴戾,忍无可忍,低声道:“衣服脱了。”

      ——————————

      “会长,这下我们该怎么办,需不需要给那些农户补价?”罗四问。

      罗岳川咬牙道:“补个屁,都进我库里了那一切就两清了,但我话已经放出去了,粮食的生意再不好做了,原先收粮就是为了和那寡妇对着干,这些时日也已经收了不少了,罢了,我们首要任务就是把真君的事办妥了,赚钱的时候少不了我们的,说不定还能封侯拜相……”罗岳川仰头望天,赞叹道:“真君,真君,我的财神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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