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伤》秋小落

1、烟波伤

　　世间有一把名刀，叫做烟波伤，有一位女刀客，叫做楚蓝。
　　然而，楚蓝身上并没有那把令她成名的烟波伤，她逢人便说，“我把我的刀弄丢了，我怎么会把我的刀给弄丢了呢？”世人说她是疯子，她也只是凄苦的笑笑，然后继续抓着每个路人的衣袖重复那句话。
　　直到三个月前，楚蓝突然失踪，大街上不再有那个刚毅里透着脆弱的女子，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松了一口气，连街边乞丐的磕头声都变得更加响亮。
　　没过多久，武林中便出现一名蒙面刀客，他的刀法犀利狠辣，面对对手常常一刀毙命不留余地，每每死前想垂死挣扎的人最后都会惊恐地望着他手里散发着凛冽寒光的刀，他们知道，那便是昔日的烟波伤。
　　{一}
　　楚蓝是我的妹妹，是我托生的那个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后来家逢巨变，生性爱舞刀弄剑的她成了刀客，而我则开了客栈，我记得在楚蓝刚刚成名的时候，我还曾打趣她道，“要不是因为我的腿不能动，还说不定谁拿着烟波伤一战成名呢！”
　　我的腿从生下来便没有知觉，因此家里人都嫌弃我，而我也乐得清静，我知道这是因为逃出血池时被追捕的黑灵把身体砍成两截的关系，但我不在意，为了找到那个连名字都被我遗忘的人，我毫不犹豫地将上半身投入了轮回，我怕如果再过一千年，我会把他连同他的样子一起忘掉。如此，便有了半身残疾的我。
　　那时，楚蓝因为母亲身份低微也很不受其他人待见，便只有跟我在一起，我抚琴她舞刀，每次跟她说女孩子舞剑才秀气，她就说不要自己太秀气，她要变成有能力保护母亲的大侠，可她还没长大，她的母亲便郁郁而终。楚蓝说，母亲临终前告诉她，家里有个藏宝库，里面最厉害的宝物便是一把叫“烟波伤”的刀。
　　她那时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把刀法练好，等将来带着它闯荡江湖！”
　　这句话没几天后便应验了，因为父亲得罪了朝臣被以反贼之名抄家处斩，这些凡人间的利益纠葛在我看来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报应，楚蓝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家也没什么留恋，当夜便推着我带着一个黑色的包裹逃了出去。
　　{二}
　　“姐，这就是烟波伤。”楚蓝像献宝一样把刀拿到我的面前。
　　伸手碰触的瞬间，我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脑袋里“啪”一声，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来不及抓住，但是紧接着头像要裂开一样，让我全身不得不卷曲在一起，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脱离这个肉身即将原形毕露，我不禁在心里暗叹，这把刀上好厉害的法术，能把已经托生在凡胎里的妖灵逼出，这不像妖精附身在别人身上，一张符纸，一把火焰就能完成，这需要把已经根深蒂固长在一起的妖灵和肉身彻底剥离，那种痛撕心裂肺。
　　我一把弹开月色里散发着冷凝光辉的烟波伤，慢慢平定着内心的起伏。
　　看着楚蓝错愕的样子，我知道刚才的样子一定吓到她了，便开口安抚道，“姐姐害怕这样的利器，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它了，好吗？”
　　楚蓝半信半疑地收好刀，推着我继续前行，默默地不说话。
　　而此时，几个山野强盗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十几个人蒙着面，露出贼兮兮的眼睛，盯着我们的包袱和楚蓝手里的烟波伤，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把刀的价值，只是估摸着抢回去转手能卖个好价钱。
　　楚蓝也刚好想试试那把名刀的威力，便如行云流水般地跟他们打了起来，但是强盗们自有对付高手的招数，一包迷药往往是高手们防不胜防的利器，初出茅庐的楚蓝也败在了同样的地方。
　　第二日，楚蓝醒来，我们已经在附近的客栈里，她问我为什么没有被抓走或者弃尸荒野，而是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我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笑，看着她义愤填膺准备继续找那些人报复，我终于伸手拉住她，告诉她其实是有个高人路过救了我们，白天有路人看到我们便带到客栈里了。
　　此后几日总是有人来慰问楚蓝，话语间俨然把她当做了除暴安良的救世英雄，她开始还跟人解释，到后来却也懒得辩驳，只笑着接纳大家的赞美。夜里无人时，她高兴地看着我，喃喃道，“姐，做英雄的感觉真好！”
　　我摸摸她的头，微笑回望着她，看她翻了个身睡去才默默走回自己房间。
　　也许我对这个妹妹早就充满了怜惜，要不然也不会因为那些人想把她带走而出手甚重，将十几个人全部分解地支离破碎。
　　那时我想，妖精的本质就是狠厉而邪恶的，他们没有人类的仁慈与善良，他们不懂慈悲的力量，只知道一味杀戮。
　　但是妖也远比人直接，比人单纯，这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学会的道理。
　　{三}
　　南离萧每次来这里都要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然后，便要上一坛桂花酒，一直喝到天亮，踉跄着站起来，消失在清晨的雾气里。
　　每当看着大批地武林人尾随他而去，我的嘴角便不由得绽开一抹笑，这表示那一晚客栈的生意一定会很好，而他也将以胜利的姿态走到我面前，请我为他弹奏一曲。
　　看着他刀削般的面庞，我会忍不住想伸手触摸，那是我期盼了千年，是我用尽所有力气甚至不惜违背天命也要去找的一张脸，可我终究忍住了，只微微颔首，在嘈杂的人声中为他轻轻拨弄起琴弦来。
　　我以为，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尤其是他望着我笑时，那眉目间的温情，总是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一种我们会继续千年之前缘分的错觉。可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直到那一天，楚蓝疯了一样地跑到这里，抓着我的衣袖道，“姐，我把我的刀弄丢了，我怎么会把我的刀给弄丢了呢？”我才惊醒，因为同时消失的还有南离萧。
　　我不能去找他，我不知道在妹妹面前要如何面对他。
　　看着楚蓝逢人就道，“我把我的刀弄丢了，我怎么会把我的刀给弄丢了呢？”我心里会渐渐涌起一阵闷痛，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怨恨那个人，好像他就是我与生俱来的仇人一样。
　　可我明明忍受了千年的等待和腰斩的痛苦也要投生凡胎不就是为了遇见他吗？难道千年来的刻骨铭心竟抵不过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吗？
　　我迷惑了，每天不知所措地望着在路上拽着行人的楚蓝，眼泪会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而不自知。直到那夜，我听到楚蓝放弃的话语才明白，她说，“姐，我不想再做英雄了，做英雄好累，我们回家吧！”
　　我笑看着她，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好像是碰触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我说，“蓝蓝，我们回不去了。”
　　是啊，有些东西错过就没有了，我的回答不仅仅在说家，好像是在劝我自己放弃那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何必那么执着地想要找到那个人呢？即使他是他的转世，那又能怎样？无论当时如何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可那终究是千年前的事情，时间已经把这份感情洗涤地只剩下残存的容貌罢了。
　　那天夜里，我便做了一个决定，带着楚蓝寻回烟波伤。
　　{四}
　　如果知道南离萧是幽冥使者的话，我真的不会如此愚蠢地自投罗网，可是当他抱着烟波伤站在梅炎山顶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一直被那张皮相给迷惑了，都没注意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幽冥气息。
　　南离萧一点点剥开脸上的人皮面具，拿在手里把玩，嘴角还露出讽刺般的笑容，“如果不用这张真脸而用法术变幻的容貌，你一定早就发现了吧！”
　　我知道他是要故意扰乱我的心智，我尽力控制自己的心绪，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木扶手，恨不得将它生生捏碎。
　　而这些跟他接下来的话比，居然一点都不残酷，因为接下来他说，“楚墨，你想知道这张真皮是从谁的脸上剥下来的吗？还记得那个将你腰斩的黑灵吗？他的前世便是这张皮相的主人。”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我放弃一切想要寻找的人居然就在眼前，他以另一种身份陪了我千年，却不记得我，而我在心底想念了他千年，却也没认出他。
　　也许这就是天意，我们不管多么努力也不能在一起。
　　南离萧真的是一个完美的敌人，他用语言就可以一点点瓦解对手，让跟他敌对的人不战而败，因为他只是仅仅又加了一句，我便连喊失败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说，“楚蓝，谢谢你将姐姐带来，等我处理完她的事，便把烟波伤还你。”
　　我没有回头，我不想知道此刻的楚蓝是难过还是得意的，在我放弃一切只想好好守护她的时候，她竟然是这样背叛我的，我原来以为的亲情、爱情不过都是别人用来对付我而演的戏，真是一出绝美的剧目，让我找不到任何破绽。
　　此时的我不禁抬起已经嵌进扶手里血肉模糊的双手大力地拍着，好像天地间就只有这唯一的声音，清脆地“啪啪”响起，是对他们的赞美，也是对我自己无知的嘲笑。
　　原来人类真的比妖复杂，尽管妖很凶残却不会出卖自己最好的姐妹，可人做到了。
　　{五}
　　当南离萧举起烟波伤时，我分明地听到了里面传来低沉的嘶吼声，南离萧也不掩饰，将刀拿到了我的面前，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示意我侧耳细听，然后低声道，“楚墨，黑灵在挥刀砍下你身体的瞬间，你的灵血溅到了他的身上，他便想起，自己斩断的就是千年前的恋人，你说他要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你呢？”
　　他的话刚说完，我便感觉到烟波伤里有股强大的劲气向外冲撞，南离萧也不着急，轻笑着走远，左手一挥，将烟波伤抛向了空中，念了段咒文，便见那把惊世名刀此刻正散发着刺眼的光芒，急速旋转着，好像要飞走一样。
　　黑色烟雾在光圈中升腾，然后下坠集中，渐渐形成一个人形，黑色的斗篷直垂到地面，那个人低着头，看不清样子，他伸手过来，那干枯的好像骷髅一般的手指慢慢地接近我，直到按住我的肩头，然后他蹲下，用另一只手在我腿的位置轻轻扫过，一种久违的感觉便从脚心直达头顶。
　　我的眼泪随着笑容一起出现，嘴角不住地抽动，好像那泪水已经隐忍了很久，今天终于要夺眶而出了。慢慢地，慢慢地我站起身来，我伸手触摸他的脸颊，他却偏头躲过，我再次伸手，却被他攥住，他说，“我对不起你，居然会把你忘记，所以我没有脸面见你，但是我没有想到南离萧会用这张面相去迷惑你。”声音很沙哑，或许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关系，但是我还是觉得这声音一如天籁。
　　当冰凉的烟波伤穿透我们身体的时候，我没有看握着它的南离萧，而是回头望了楚蓝一眼，我听见她惊吼道，“你不是只要让姐姐和他前世的情人见面吗？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然后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却变得更大，那一声一声的“姐姐”让我知道虽然我的妹妹伤害了我，但她不是存心的，只是被别人利用而已。
　　我很想告诉她，不要难过，因为姐姐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死也没关系，只是姐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有点冲动好胜但又很容易被他人利用的妹妹，姐姐放得下一切，却独独放不下她。
　　{六}
　　之后，楚蓝如何杀掉南离萧，如何在短短三个月内将烟波伤发挥得淋漓尽致，渐渐成为一流的神秘刀客，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在我化成尘烟的那一刻，我只是希望这个嚷着要回家且不再做英雄的小姑娘可以尽快长大，不再被人利用，不再伤害别人，也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