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歌》Ac珞

26、第 26 章

　　李沐走后三日，宫里传来消息，西戎国大举进犯，边疆告急。
　　天灾未尽，人祸又起，皇帝急忙找戚如晦商量对策。戚大人倒是不慌不忙，边关将士的死活波及不到他戚如晦的权力富贵。他象征性地派出几波神策军前去支援，不过西戎部族天性野蛮好战，神策军并不能敌。
　　于是戚如晦便想说服皇帝，答应西戎国的条件，将象由、均临的土地让给西戎。皇帝听罢，执意不肯。
　　连城自然知道戚如晦的心思，几年前，戚大人便与西戎国暗中勾结，就连七煞门的副堂主之一花奴也是戎族之女。近来西戎国君更是没少向戚如晦进贡西域珍品，如今胆敢趁着大祁灾荒之际出兵来犯，明显有戚如晦的授意。
　　兵家之战，寸土必争。若是李沐的神武军还在，岳勋还在，定不会像戚如晦这般，不顾及边塞民众之苦，社稷之忧，只为一己之私。连城想着，这次没再替戚如晦去劝皇帝。
　　不过戚大人倒是先来找了连城，他交给连城一瓶药，让其给皇帝服下。
　　连城拿在手里，不禁惊诧道，“这是，毒药？”
　　“是也不是，西戎族的蛊毒，药性缓慢，不会伤及性命，只会让人神志渐失。”戚如晦道。
　　“可皇帝不是已经很听大人的话了么？若是因西戎战事，属下再去劝他便是。”连城虽不喜欢皇帝，却也不想伤害他。
　　“与这无关。”戚如晦打断他，“我让花奴配制这药已经很久了，好不容易才成功。皇帝现在还算听话，无外乎两点，一是他忌惮我手里的兵权，二是有你在他身边。”
　　戚如晦走近，一手环住连城的腰身，一手去抚他的侧脸，“你可知道，当初我送你到皇帝身边，是有多舍不得。如今有了这蛊毒，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彻彻底底地任我摆布。这样一来，我便可以接你回来了，不好么？”
　　不好么，连城看着戚如晦略带笑意的脸，心中并无一丝慰藉，回到哪里，七煞门么，继续做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堂主，继续供戚如晦玩弄。这样的生活，难道好么？
　　可有些人的命从来不是由自己能掌握的，从岳家被满门诛杀的那天起，从戚如晦救下他的那天起，他这一辈子就注定再见不得光亮。
　　他畏惧戚如晦，顺从戚如晦，却没爱过他，或许，在某个时候他也曾对戚如晦施舍的一点点温情有过片刻的错觉和依赖。不过，即便有过那么片刻的错觉和依赖，也早已在戚如晦将他拱手送人的一刻消失殆尽。
　　连城手里握着药瓶，回到怡凤阁，心头混乱，彻夜未眠。他不愿伤害皇帝，却不敢违抗戚如晦的命令。
　　次日，他依着戚如晦的话，将小瓶中的药取出一颗，小心翼翼地放在皇帝的茶里。
　　可就在皇帝端起茶盏，准备喝下时，连城忽然道了句，“等一下。”
　　他到底不忍心给皇帝下那蛊毒。
　　“怎么了？”皇帝不解。
　　“这茶……并非今年的新茶，口感不佳。”连城说完，转头对宫仆道，“拿去换过。”
　　“是。”
　　“不用换了，朕刚好觉得口渴，喝这杯就好。”皇帝笑笑，未等宫人换过，举杯饮尽。
　　连城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万分，恨不能伸手去夺。
　　皇帝喝完，只道，“既是你亲手烹的，新茶旧茶都一样好。”
　　连城无言，他很清楚花奴制毒的本事，皇帝服下蛊毒，势必会如戚如晦所说，神志渐失，渐渐变成一个痴傻之辈。
　　李夙本性善良，又待他不薄，直到今日，亦没有再强迫过他。连城想到此，心中不免愧疚。可又一念，李夙到底是先帝的儿子，当初先帝害死岳勋，又杀了岳家满门，他这么做，也算是报仇。
　　皇帝喝下混有蛊毒的茶，没过多久便觉得头痛，一连几日，总觉得精力不济，昏昏欲睡。宣来太医之时，连城心虚又紧张，唯恐蛊毒的事暴露。
　　不想来为皇帝诊治的两个太医把脉后，只道皇帝偶感风寒，不甚要紧。连城听罢，这才舒了口气。
　　第五日，皇帝一早醒来便大为异常，不仅躁动不安，在寝宫里乱摔东西，还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连贴身的几个小太监都不认识了，宫女前来为他更衣梳洗，也被他通通打骂出去。
　　皇帝害了失心疯。这消息从太和殿最先传到了怡凤阁。
　　连城赶到的时候，太和殿里正一团糟，太医宫人狼狈地围在一旁，皇帝正披发赤足地坐在地上，从地上捡碎盘子里的点心吃。
　　“皇上。”连城难以置信，轻轻走过去，屈身握住皇帝的手腕，阻止道，“这些已经脏了，不能吃了。”
　　皇帝闻言照例要伸手打人，可抬眼看到连城的一刻，却止住手，呢喃问道，“你是谁？”
　　连城心里作痛，他没想到戚如晦拿来的蛊毒这么快就起了作用，而且效力这般惊人。
　　“臣是连城。皇上不记得了？”连城一面答，一面将皇帝从地上拉起来。
　　“连城，连城，”皇帝嘴里嘟囔着，忽然目光一亮，笑嘻嘻道，“朕记得，朕记得，你会弹琴，朕要你弹琴给朕听。”
　　“好。先把手洗干净，衣服穿好。”连城的语气轻柔，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子。宫人见状，连忙上前欲替皇帝更衣。
　　可刚一走近，皇帝便又开始拿起案台上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宫人头上扔，口里还念念有词，“滚开，别碰朕！”
　　宫人踟蹰不前，求救似的望着连城。
　　连城遂道，“都下去吧，我来就好。”
　　“是。”宫人闻声，将梳洗的水盆手帕放在一旁，将地上狼藉的东西收拾好，便匆匆退下了。
　　连城用温水浸湿了帕子，然后拿在手里，替皇帝轻轻擦拭脸庞。说来也怪，皇帝明明不肯他人接近，却好像很喜欢连城触碰他，服侍他。
　　连城替他将脸擦干净，又拿起梳子替他梳发。
　　皇帝一动不动，任着连城为其梳洗更衣毕，目光一直落在连城脸上。
　　“头还痛么？”连城问。
　　皇帝摇摇头，冲着连城傻笑，“你真好看。”
　　连城苦涩一笑，顿了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