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与你相见》阿呜一口

1、第 1 章

　　人活着是一场慢性自杀。
　　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每天住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子里。
　　我想结束自己无趣的生命，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重复了无数遍这样的行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对我说，“我送你去大荒星。”
　　1
　　4037年，蓝星是赛博时代。虽然星球环境的恶化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但是人类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
　　人们不得不放弃一些落后的文明，把它们复制下来投放到各个宜居的小星球上。说是宜居，只是能居住罢了。
　　我的父亲是首都的一名科学家，因为一次意外被流放到大荒星。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并没能继承他的高智商。
　　我平平无奇，是这个世界的多余人，在繁华的都市里碌碌无为了十八年。
　　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生活也很不顺利，那些高科技产品与我格格不入，到我手里总是很快就能坏掉。
　　父亲被流放后，他们收走了我家的房子，我被安置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白天，我是社会的工蜂，晚上，我是暗室里的孤魂。
　　我时常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有时又觉得自己已经重复了无数遍这样的行为。
　　我曾经应该有个朋友的，她带我脱离了学生时代的泥沼，给了我生的希望。
　　可是后来她也走了，她有她的生活，有她快乐。渐渐地，我不敢再与她诉说我的悲哀。
　　我将今天的最后一册书放回原位，关了灯，合上了图书馆的防盗门。
　　这是他们为我安排的工作，首都里不养闲人，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岗位。
　　因为我总是与高科技产品相克，所以被分配到了这所历史图书博物馆当图书管理员。这要多亏了小时候父亲经常与我玩的找书游戏。
　　当然，这项工作可以被AI取代，不过人们更热衷于看我表演。
　　他们会对着自己的孩子说我有多么厉害的一张大脑，简直可以与机器媲美。
　　但在我走出一段距离后又说尽我的缺点，仿佛我除了会图书分类就再没有一点用处。
　　这些人真是奇怪，我只是暂时转移了视线，又不是聋了。
　　无聊的一天又过去了，街上的车快出残影，每个人的时间仿佛都很宝贵。
　　只有我一个人慢吞吞地沿着街边走，期盼着能遇到每天里为数不多的幸运。
　　那些昂贵的胶囊车对我来说遥不可及，但是我也曾想过拥有自己的一双火箭靴。
　　虽然名字听上去像飞天鞋，但它实际上只是一种燃气的能源代步工具。
　　不过介于我对科技产品的破坏力，我的愿望没能实现。
　　我为数不多的幸运是指他——和我顺路的一位社会工蜂。他的下班时间和我一样晚，我可以搭乘他的交通工具，不过代价是给他做饭。
　　现在这个时代会做饭的人很少，忙碌的人们总是会选择在饭点来一剂口味丰富的营养剂。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他好像是个哑巴。每次吃完饭后就走了，黑漆漆的盒子里有只留我一个人的呼吸声。
　　不过今天他没有带我回家，而是来到一处由废弃集装箱改造而成的小酒馆。
　　此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再正经不过的老实人，直到他递给我一杯五颜六色的酒。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酒馆里的灯光绚丽多彩，与无趣的我格格不入。一惊一乍的电子音仿佛要把我的灵魂击碎，它们无处不在，压榨着我的生存空间。
　　我摇晃着杯子里的色彩，一口闷下去，尝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想让他快点带我回家。
　　他看着我把酒喝光，一向平静的目光里露出了几分犹豫和迷茫。他好像想碰碰我，但最后什么也没干。
　　我看到他笨手笨脚地把空酒杯递给调酒师，着急地比划着什么。
　　世界天旋地转，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他说，“我送你去大荒星。”
　　2
　　我一个人漂浮在未知的太空，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经费实在紧张，我待的胶囊仓很小，只能容四肢稍微活动。
　　刚醒来时我很高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能再见到父亲，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害怕起来。
　　太空太安静了，周围一片漆黑，只能望见几颗遥远的星光。
　　我感受不到自己的胶囊仓在动，这里没有任何声音，我也无法动弹，只有按时投喂的营养剂。
　　我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支难吃的营养剂，简直和我做的饭菜一个味道。
　　它们没完没了地投喂，废弃的营养剂包装挤满了空余的每个角落。
　　我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喘不过气来，后来又开始担心营养剂会不会断货，万一死在去见父亲的路上该多可惜。
　　没过多久，我的意识开始恍惚，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反正视线里一片漆黑。
　　我感觉到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仿佛黑暗融为一体。
　　直到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你好呀小溪，我是陪伴型机器人061，今天是六一，祝你儿童节快乐！下面是今天的表演节目，两只黄鹂鸟——”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胶囊仓的每个角落，原来今天是六一了，可是我为什么不记得这个节日了？
　　在寂静的宇宙里，这点歌声显得十分突兀。短暂的惊喜过后，我又开始担心宇宙里会不会有怪兽，这样会不会惊动它……
　　061似乎只是个低能AI，它的回答十分幼稚，不过也算这漫长旅途里的唯一安慰。
　　它说它是我父亲幼时送给我的礼物，那一天正好是儿童节，所以我给它取名叫六一。
　　我勉强从记忆里挖出来一点关于它的回忆，但却想不起来了它是怎么离开我的了。
　　也许是被收走别墅的人带走的，也许是被我弄坏塞进了阁楼里，总之对于一个陪伴型机器人来说，不会是一件美好的回忆。
　　4037年的陪伴型机器人都通过了图灵测试，不管智商高低，它们身上总是有丰沛的情感。
　　虽然我的生活也不如意，但我还是忍不住同情它，并带着浓浓的愧疚。
　　我不问问题的时候，它总是很安静，我想它可能一直在可怜兮兮地注视着我，害怕再次回到冰冷的盒子里。
　　我突然觉得好冷，这些年来，我又何尝不是一个人待在盒子里。
　　我应该早点找回属于我的六一，带它回家的。
　　我说:“你能抱抱我吗？”
　　其实是我想抱它了，抱一抱可爱又坚强的六一，抱一抱我的过去。但我动不了，这里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
　　我不敢想象它是怎么逃出来的，对于失去主人的情感机器人，除了被强制更换芯片、清除记忆外别无选择。
　　“我一直抱着你，我的主人——小溪。”
　　“你说什么？！”
　　“是的，主人，如果你没有感觉到，我可以把仓内温度调节成人类的体温36.5度。”
　　我没有勇气开口了，我的小机器人为了送主人去一颗被流放的星球，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胶囊仓。
　　“那你……还能再变回来吗？”我颤抖着问，声音有些闷。
　　“到了大荒星，您可以让博士再把我改造回来，我亲爱的主人。”
　　它的最后一句话无比虔诚，但是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像是能源快耗尽了。
　　许久之后，我听到一声无助又弱小的叹息。
　　“如果大荒星有合适的能源的话……”
　　我的耳力一向很好。我突然不想去找父亲了，我已经成年了，就算找到父亲又能怎样呢？
　　小六一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如果早点到我的生活里，也许我就不会再萌生出去大荒星的想法了。
　　3
　　随着一声巨响，胶囊仓坠降落在了满天黄沙里。
　　我被震得脑袋嗡嗡响，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群人围住了。他们手里拿着农具，试探着去触碰胶囊仓。
　　我慌忙挡在小六一身前，降落的时候它承受了太多重力，机身损毁严重，现在就像一颗脆弱的蛋壳，再经不起一点风霜。
　　衣着朴素的人群发出一阵骚乱，他们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坠落到地面上的外来者。
　　他们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天外来客还是林晨，林晨带给他们很多新鲜的东西，还兴办了学校。
　　林晨虽然不会主动与人打交道，总是待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不知道干什么，但他为人和善，又能给大家带来好处，所以大家愿意敬着他。
　　没一会儿，林晨被人领了过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离开之时我才刚过六岁生日，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认出了我。
　　他的头发白了一层，脸没有怎么变化，这是科研人员的通病，没有秃顶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推开人群抱住我，高兴地向大家介绍他的孩子。
　　他被流放大荒星十二年之久，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等到自己的孩子来接他。
　　他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不是来接他的，他的孩子长大成人后一点也不优秀。
　　但我想回去了，我的小六一需要得到修理。
　　大荒星的一切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了，每个人都像野兽，嘴巴一张一合要把我吞没。他们的笑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鲜红的唇瓣上仿佛刚饮过鲜血。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话里都在谈论我，我像只被揪住尾巴的兔子，我讨厌被陌生人关注的感觉。
　　这时我突然怀念起自己一个人整理图书时的自在感了，这项工作好像也没有那么枯燥，毕竟有时候听游客们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话也是件颇有意思的事情。
　　我的父亲比我想象中的宽容，他听了我的解释后只是短暂的失落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能来父亲就很开心了，你还小，不如继续去学校里学习？”
　　这是唯二还把我当孩子哄的人了，原来我一直怀念这种感觉，从小缺失的爱不会因为长大就不再需要，反而堆积的愈发浓烈。
　　我去了学校，这是父亲建立的学校，我想在这里我大概可以交到新朋友。
　　我重新有了父亲，有了朋友，只要我装的够像，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融入这个社会。
　　大家果真接受了我，还给我占了做早课的位置。
　　学校的形状是一顶学士帽，建在高处，土黄色的沙子半遮着透明的台阶。这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但是没有人关注它。
　　台阶很宽，不同年龄阶段的学生都坐在台阶上仰望初升的太阳。
　　我问她们，“早课做什么？”
　　她们回答，“看太阳。”
　　我又问，“为什么看太阳？”
　　她们说，“林校长喜欢看太阳，家长说要向林校长学习才能变聪明。”
　　我直视橘红色的天空，被那团白色的火球晃得眼睛疼。
　　我很想告诉他们这样并不能变聪明，只会让视力下降，但看着周围的朋友们虔诚的模样，我又觉得再看一会儿似乎也不碍事。
　　做完早课，大家都去上课了。教书的人自称是博士，他幽默风趣，课堂上笑声不断。
　　只是我觉得他不像老师，更像是个相声演员。但是我又没有开口，因为我是个正常人了，我要融入到社会里去。
　　课上讲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在想我的小六一，这世上大概只有它一个能和我正常交流了。
　　可是它又回到了盒子里，带着破碎的身体。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它。
　　我向父亲旁敲侧击，他告诉我大荒星太落后了，确实没有适合修补六一的材料，除非能联系到外界。
　　于是，白天，我融入到人群里去上课，晚上，我陪父亲做研究。
　　我并不聪明，想不出新鲜的点子，但是我可以帮父亲节省许多计算的纸张。
　　终于，某一天，在同样的地点，大荒星又迎来了一艘宇宙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