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雨月

2、我本是风，何必束缚？（上）

　　黑风寨是华国北境的一个小山寨，说白了就是个有点点组织纪律性的小土匪窝。山寨的弟兄们自己种菜，只是偶尔下山打劫打劫商队，然后在集市里换点酒肉。日子倒也过得不错，至少大当家苏芳已经相当满足了。
　　本来，这种让苏芳满足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可是，他却做了一件让肠子都悔青的事情。

　　一个月前，他在集市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眉若柳叶，目若星辰，唇如朱樱，发如黑瀑，当时他眼睛就直了，不说二话，直接把她掠进山寨，做了自己的压寨夫人。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孱弱的压寨夫人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在他要洞房时，三拳两脚就把他打趴在地。

　　当时，压寨夫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砧板上的鱼肉，她舔了舔手里的匕首，笑的让人毛骨悚然。

　　好汉不吃眼前亏，苏芳立刻趴在地上，给她磕了几十个头，“侠女饶命！小的有眼无珠！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压寨夫人抬了抬柳叶眉，将匕首深深插进木桌，拣起一杯茶，吹了吹，亲切的道：“我叫月华，不是什么侠女。再说，你不是说我是你掠来的压寨夫人吗？怎么能叫我侠女呢？”那声音好似银铃悦耳。
　　苏芳真想咬自己一口，“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月侠女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就当放屁一样放过我吧！！”
　　当时月华正喝了口茶，听见他的话一下子把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她咳了两声，抬手擦了擦嘴角，嫣然一笑道：“我们只是比试比试身手，你，哦不，夫君何以如此惊慌呢？”
　　苏芳被她的笑吓到了，又给她磕了几个头，“月侠女你就放过我吧！千万别叫我什么夫君！您绝代风华，我是断断配不上您的！这样吧，我给您准备个八抬大轿，送您下山！！”
　　月华抬头四处看了看，“为什么要下山？这儿挺好的！我喜欢，我就住这了！！”

　　苏芳的眼珠要掉出来了，不过结果已经注定，月华在黑风寨过上了舒坦的日子。

　　确实舒坦。吃喝拉撒睡住行，哪一样不伺候的好好的？

　　月华嘴甜，见识又多，很讨几位当家的媳妇儿和长辈们的喜欢。以至于有一天，二当家的母亲薛大娘亲自登门，给他们带了一堆的小孩儿衣服，临走时，薛大娘笑眯眯的看着月华，“好闺女，多替小芳生几个胖娃娃，我们山寨就兴旺了！”
　　月华也笑眯眯的看着苏芳，眸子里寒光一闪一闪的，“那就要有劳夫君了！”
　　“哪里，哪里。”苏芳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总觉得自己又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幸好三当家的媳妇林子来找月华学画个烟笼眉，苏芳才感觉自己从砧板上回来了。

　　寨子里的人都认为苏芳艳福不浅，娶了个漂亮懂事的妞！可是，只有苏芳自己知道，他连月华一根指头都没碰着，哎！

　　“芳芳，我要去黑风山转转，你陪我去！”她其实很会撒娇，而且声音甜的让人骨头都酥了。
　　苏芳扭头看着她，眉目如画，唇艳的让人蠢蠢欲动。男人的劣根性给她一挑拨，就要发作。
　　可是她还是靠的那么近，只是稍稍眯了眯眼，一道寒光从她眸子里闪过。
　　苏芳立刻清醒了。
　　杀气。
　　冷汗簌簌的落下来，他硬生生的将心里刚萌芽的邪念给抹杀了。

　　“好，好，走，走。”

　　黑风山东西绵延着，山北是岳国。从山崖上就能看见岳国的村落，苏芳指着那些隐约的炊烟道：“那是八里村！村里有个富商，我曾经和几个兄弟偷偷潜到他家，狠狠的敲了他一笔！哼哼，虽说岳国国境守卫森严，但是...”
　　“听说八里村产一种酒，名为已醉，醇香可口，那间酒肆在哪？”月华毫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右手遮着阳光，踮着脚遥望着，“在哪在哪？”
　　苏芳在心里狠狠的捏了她一把，这个臭女人竟敢打断他描述自己的英雄事迹！不过他嘴里还是陪着笑，“月女侠果然见多识广，已醉确实够味。不过酒肆在八里村北，这里可是看不到的！”
　　“恩...”月华沉吟了一声，忽然眉眼笑的弯弯，“芳芳~”
　　苏芳骨头一酥，随后他向后退了几步，不好！
　　果然，月华道：“你夫人我想尝尝已醉~可否满足这个小小的愿望？”

　　苏芳嘴角抽了抽，却见月华靠了上来，“好不好？”说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眸子里划过一道寒光。
　　“好，好，我去，我去。不过要等入夜了。”
　　“等什么入夜呢？现在就去！”说着，她拎起苏芳的后襟，便从山崖上跃了下去。

　　“啊~~~~~~要摔死啦~~~~”苏芳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地面，大喊起来，可是风一下就灌满了嘴巴，再也发不出声来。
　　“哈哈哈哈~~~~”月华清朗的大笑起来，手中白练如有生命般寻向了崖间的树根。几个起落，她带着苏芳稳稳的落地。

　　苏芳惊魂未定，双腿像帅康一般抖不停。“啊...没死...没死！”
　　“芳芳~你怎么这么胆小？”月华冲他眨了眨眼，拉起他便往北行去。

　　风吹着她宽大的白袍，衣袖鼓鼓的，像大鸟的翅膀，未加束缚的长发和着衣裙一起翻飞，倒也很好看。

　　苏芳盯着她的背影，心里不住的寻思。
　　这个女人到底是啥？！这么高跳下来还没死？！不过跳下来容易，爬上去就不简单了吧？！
　　他不由伸手抚了抚下巴。
　　恩...不如我找个机会溜走，把她扔在这，省的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对！就这么办！

　　“芳芳~你在想什么？”月华忽然凑过来问，一双星子般的眼睛仿佛扫进了他心里。
　　“没...没什么！”
　　“你放心，带你下来，我就有办法带你回去~”月华笑的意味深远。
　　“啊哈哈哈，”苏芳干笑着，“月侠女武功盖世，小的我一点也不担心~~~~”他在心里捏了把汗，这个女人会读心么...太可怕了！

　　村北酒香袭人，酒旗猎猎。
　　“月侠女，就是这里了。”苏芳笑的非常殷勤，“可是怎么没人啊？”
　　他们前脚踏进酒肆，小二后脚就跟了上来，“哎哟，客官，今儿咱这店被包场了！您改天来吧！”
　　“包场？”苏芳眼珠转了转，“那卖给我们几坛已醉可好？”
　　“客官，已醉从不外卖，要喝的话改天来吧！”说着便把他们赶了出去。

　　“这怎么办？要不，今天先回去？”苏芳小心翼翼的问月华，可她没答话，只是看着他一直笑，笑的他浑身发毛。
　　“月侠女...您到底还有啥事啊？”他擦了擦冷汗。
　　“店被包场了，酒仓应该没有被包场吧。”
　　“恩...啊？！您，您的意思是？！”
　　“对，我就是那个意思。”说着她闭上眼睛，手指在空中一划，指向酒肆的后院，“我闻到了酒仓的味道！走！”说着，又是几个大起大落，矮墙，地面，高墙，屋顶，窗户一应在眼前乱转，等苏芳终于喘过一口气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酒仓的门梁之上。

　　“芳芳~下去拿吧~”月华一把将苏芳推了下去。
　　啊~~苏芳看着那迅速放大的地面，赶紧一翻身，展开他那点三脚猫轻功，以一个极难看的姿势坠地。
　　臭女人！！他心里骂着。随手捡起一坛酒，扔了上去。
　　月华伸出一根手指，稳稳的接住了，笑道：“继续！”

　　就在这时，酒仓的门打开了。
　　“什么人！？”剑光忽现，直追苏芳。
　　苏芳愣了神，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剑法，明明只有一把剑，却上下左右都是剑影，根本无处闪避！

　　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忽---一个黑影擦着苏芳的耳边飞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砰地一声，酒撒了他一头，原来那个黑影是个酒坛！下一刻，一个白影从他身边擦过，直奔星星点点的剑光而去。
　　啪~一声脆响，月华握着半截残剑飘回到苏芳身前。
　　“哎呀，可惜了一坛酒！太不值了。”她惋惜的摇头。

　　苏芳不满，很不满，他认为一坛酒救了他一命非常值。臭女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人问话了，苏芳抬眼看去，那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一袭水蓝的衣衫，美如冠玉，就是冷了点。此时，他正持着半截剑指着月华，一双修长的眉拧在一起。“刺客吗？”

　　“刺客？”苏芳抽了抽嘴角，“我看你才是刺客，尽干些偷袭的勾当！”
　　“你！”青年咬了咬嘴唇，就要袭过来，却被他身后一个声音喝止。“青岚，退下吧。”
　　循声而去，只见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衣着华贵，脸上颇带几分英气，熠熠生辉的眸子只是扫了苏芳一眼，便让他赶到脊背一阵凉意。他看着月华，缓缓道，“青岚，你并非这位姑娘的对手！”

　　月华抬了抬眉，展颜一笑，“我们可不是什么刺客，只是为了已醉而来。砸碎了一坛酒，虽然可惜，但罪不至死吧？”
　　男子大笑起来，“当然。姑娘既爱酒，想必是豪爽之人，我平生最爱豪气之人，有意留姑娘在此痛饮，不知道姑娘是否赏脸？”
　　月华瞧了瞧男子，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玉扳指上，她断然摇头，“你想结交我，但我未必想结交你。公子不会强人所难吧？”
　　男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自己的玉扳指，随即他一笑，“请便！”

　　“芳芳，我们走！”
　　“慢着！”男子忽然抬手阻住出路。
　　“怎么？”
　　“别误会。”男子拣起一坛已醉，递了过来，笑道，“既然姑娘有心来寻佳酿，怎么能让你空手而归？”
　　月华眨了眨眼，随即也一笑，“那么，多谢。”

　　一接一送，酒坛停在他们之间。
　　那一刻，月华皱紧起眉头。男子也是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紧绷的指节微微泛白。

　　酒坛中响起呼啸的声音，猛的，酒坛的盖子被弹开，烈酒如出海蛟龙冲了出来。

　　“啊！！怎么了？！”苏芳惊讶的叫道，刚想冲上去看个明白，却被青岚挡住，“他们在拼内力，别过去送死！”
　　“死？”苏芳不由后退了两步。

　　烈酒在回落，月华扬起白练，紧紧拴住酒坛，往回一拉，空中的酒尽入酒坛没有一滴漏在外，男子抬了抬眉，身影忽闪，空手如刃一下销断了白练，却见月华已经轻旋上半空，一手抱住酒坛，一手扔出两颗弹丸。
　　轰~~~~~~
　　烟雾弥漫。
　　苏芳只觉得后襟被人一提，便从窗户里跃了出去。
　　“公子！！月华多谢你的已醉了！！！”

　　***
　　日已上三竿，苏芳坐在大厅里，盯着那坛已醉发呆。
　　昨天月华回来后，就直接进了房，一直未出来。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谁曾告诉过他，高手比拼内力，难免一伤，而且还是很重的内伤。莫非，那个臭女人受伤了？
　　他站起来，想去偷偷看一眼，却又坐了下去。
　　不敢。
　　那女人像深潭，谁知道漩涡在哪？！

　　“大当家！！不好了！！”忽然二当家着急的跑了进来，“有两个人闯进山寨了！！”
　　“什么？！”苏芳立刻站了起来，“好大的胆...”可是，他那个子字却没有吐出来。
　　因为走进门的，正是昨天那位气势不凡的男子和他那位冰冷冷的手下！

　　“黑风寨，苏大当家。”男子笑着开口，气场强大，“我是来拜访你的，当然，如果山寨的规矩是以武相会，我自会入乡随俗。”说着，他慑人的眼神随意一扫，周围拿着刀剑的兄弟都不由的退了几步。
　　苏芳头疼了，就算全山寨一起上，也不够这两个人杀！他立刻喝退了众人，陪笑道：“里面请，里面请！”

　　待那位男子坐定，苏芳很殷勤的问道：“不知道二位为何来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寨子？”
　　“苏大当家的寨子虽小，却藏龙卧虎。”男子笑着说。苏芳立刻知道他此行目的了。
　　“哎呀，这位公子，昨日那位姑娘...”
　　没等他说完，男子便笑着打断他，“苏大当家不会告诉我你不认得那月华位姑娘吧？”他指着桌上的已醉，笑道，“她心心念念的已醉还在桌上摆着呢。”
　　苏芳嘴角抽了抽，站起来深深一揖，“实不相瞒，月华是我的妻子。昨天若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哦？”男子眉宇一抬，笑道，“原来如此。我只是很欣赏苏夫人的武学修为，特来此请苏夫人去山北奎龙庄园论剑，苏大当家若是担心，不如一并前往吧！”
　　“哎？”苏芳一愣，完了，这是请吗？这分明是用强啊！

　　“芳芳！”忽然里屋传出月华的声音，“那位公子是来请我的，你退开，让他进来！”

　　哎？那个女人醒了？还一直听着？苏芳不由松了口气，伸手抚了抚下巴，有月华在，他们应该不敢乱来吧，好歹月华也是武艺高强，只要她牵住了那个有点气势的家伙，其他的兄弟一起上应该能搞定那个青岚！

　　可是门一开，苏芳愣住了。
　　月华躺在椅子上，头发与宽大的衣袖垂在地上，她的脸煞白一片，微垂着眼睑。
　　这女人，真的受伤了？！

　　男子微微一笑，上前抱起月华，“那么请了。”

　　***

　　奎龙山庄，是八里村外一处有名的庄园，大气而不奢华。

　　男子换了一件紫色便服走进月华小憩的耳房，笑道，“月华，哦不，苏夫人愿意赏脸，真是我的荣幸。”
　　月华依在软榻上，轻轻吐了口气，“能劳驾大师兄，哦不，岳国的太子，也是我的荣幸。”
　　“哦？你猜到我是谁？”男子抬了抬眉毛，笑了起来。
　　“师傅一生只有三个徒弟。二师兄我见过，那么剩下的，会使用盘龙大法的，也只有大师兄了。而大师兄却带着岳国太子的扳指，看来，他定是岳国太子，岳风了。”
　　“哈哈，早听说师傅收了个眼毒的小师妹，果不其然。”
　　“...过奖，只是不知道大师兄特地找我来有什么事？总不会就是想要确认确认我的身份？”
　　“没错，就是想确认确认你的身份，比如...华月...”
　　月华微微一怔。

　　“我听说，华王为了国土安宁，调派各路大军攻打国内的各大山寨。其中一路是禁军统帅鸿渊率领的精锐，直扑北境，岳国的朝臣们都很恐慌，不知华王意欲何为，所以我得令立刻赶到这边境之地探查情况，可是，刚才我得到消息说那支精锐要攻打黑风寨。”
　　“黑风寨？”
　　“不错，可是为什么对付一个小小的黑风寨，要动用精锐呢？莫非，黑风寨真的藏龙卧虎？或者里面里有什么华王想要珍宝？”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月华一眼，“我还听说，华王继位之初便诏令五公主华月和七公主华清回宫。只可惜，华月公主似乎有意回避，惹得华王龙颜大怒...”
　　月华叹了口气，有点无力，“岳风殿下知道的真清楚。那么您打算怎么办？是把我交给鸿渊用以与华夜结好，还是以我为质看看能向华夜榨多少好处？”
　　“哈哈哈哈！”岳风大笑起来，忽然，他看向她，目光慑人，“我若说我要留用你，你可答应？”
　　“免谈。”月华甚至不考虑便脱口而出。
　　“哦？”
　　“原因有三。”
　　“愿闻其详。”
　　“岳国与华国本就势同水火，我若为你所用岂不是投敌叛国叫天下人耻笑？我虽然不太在乎，但也不想担当这种罪名，这是其一。我看殿下器宇不凡，想必志在天下，侍奉有王者之愿的君主，是天下第一险事，我还没这个觉悟，这是其二。其三么，殿下既然知道我回避了华夜的诏书，也应该猜到我不愿卷入王国纷争。我本是风，何必束缚？！”
　　岳风抬了抬眉，“我本是风，何必束缚？哈哈哈。可我今日，偏要试试能不能缚住一缕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