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事无关的青春》庐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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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课的铃声响起，原本还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归于安静。操场上没有了人来人去的学生，只留下在风中轻轻摇摆的树枝以及疏通在空旷里的寂寥的风。

　　木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过道里空无一人。贴身的西服妥帖地穿在身上，周正却多少有些桎梏。并不能随意地拉扯开领子，或者把袖子挽到手臂上。在作为木山龙一郎存在之前，这个名字已然要加上一个“老师”的前缀。

　　讲课声从各个教室里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路过那些教室的时候，从敞开的窗户里随便一瞄，总能看见趴在桌子上困倦补眠的学生，还有坐在教室后排把身子缩在课桌后做些小动作的学生。

　　木山忍不住心中那点感同身受的笑意，一下子就想到当年，当他也是一个学生的时候，多半也是在最后一排看漫画。只是他的青春到底要丰富许多，除了漫画，还有友情和梦想。

　　教学楼门前的树已经长得快要和二楼一样高了。那些宽大的树叶正随着风而轻轻地摆动着，倒显着远处阴霾的天空的剪影，连风也跟着变得沉重了起来。

　　木山走进教室，原本吵吵闹闹的教室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什么改变。坐在教室后排的男生们大声地说笑，就好像压根也没有听到铃响一样。木山并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其他同学见木山迟迟没有打招呼讲课，也都顺着他的视线往教室后方望去。那些交谈着的男学生这才察觉到了注视着他们的视线，为首的男生撇了撇嘴，颇有些不甘愿地看了木山一眼，而后坐直了身子。其他人见他不再说话，也才稀稀拉拉地安静下来。

　　木山不动声色地摊开点名册，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点名之前他扫视了教室一圈，发现最后一排空了一个座位。木山愣了愣，问道，“绀野今天没有来上学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大多数的学生也只是在听见木山的问题之后好奇地回头看了看绀野平时坐着的位置而已。木山等待着他们的沉默，转头问同样坐在最后一排刚才很大声说话的为首的男生，“杉山，你看见绀野了吗？”

　　杉山漠不关心地往桌子上一趴，把头别向窗外，“谁知道啊，那家伙的事情。”

　　木山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只是仍旧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你们不是兄弟吗？”

　　“谁和那家伙是兄弟啊！”杉山忽然直起身子，别扭地叫道。

　　木山不紧不慢地说道，“能在一个班上一起学习，打架也好争吵也好，难道不都是兄弟吗？”

　　“拜托！老师你收一收你这种老顽固的思想吧！”杉山大叫，引来了周围一片笑声。木山镇定地看着他，到后来反而是杉山觉得浑身不自在了。有些慌乱地看着木山像是什么都明了的视线，杉山在装作若无其事了好一会之后终于自暴自弃地大叫了出来，“都说了我不知道啦！好了好了，我知道那家伙偶尔会去学校后面的海滩消磨时间！我怎么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啊！他又没和我说过！”

　　木山微微地抿了抿嘴角，眼前的少年们很容易就让他想起了他的青春和过去。年少轻狂是少不了这样口是心非的在意和关心的。正因为不懂得表达真实正确的心意，才往往在相处的时候产生许多的误会。这个年纪谁都想要面子，却谁都还不懂得宽容。所以老师在这个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除了传道授业之外，大概是教会他们如何学会尊重和率直吧。

　　“开始点名。”

　　点名、上课，如果东航他们看到现在的木山龙一郎，说不定都会大惊失色。就像是自己，如果看见成功商人东航或者是人气名模亮介，大概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说话的声音吧。

　　——每个人都闷着头往前走，在岔路口前两两告别，以为起点是同一个终点也能是同一个，却不知道在这条道路中已然改变了太多。

　　下了课之后，木山把随意整理好的书本放回办公室，就朝海边走去。下一节他没课，可是他的学生们还有。海滩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小小的沙滩，还有小小的海。木山到的时候，果然看见绀野坐在那里，弓着背曲着腿，用保护的姿势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木山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天色阴沉的缘故，海边的风渐渐地大了起来。海风吹乱了木山额前微长的发，让他微微地眯起眼睛。

　　走到绀野旁边，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绀野。绀野扭头看见木山，下了好大一跳，夸张地叫道，“哇哇！老师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你怎么回来这里？！”

　　木山让自己看上去尽量严肃一点，“怎么不去上课？”

　　“是我先问老师问题的吧！老师要先回答我才行啊。”绀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英气的眉毛向上挑起，晶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木山被他的语气弄得忍不住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是来抓逃课的学生回去上课的。”

　　绀野原本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嚷道，“诶诶诶，老师，你忘记这件事行不行？”

　　木山正经道，“快回去上课。”

　　绀野见木山一本正经又义正言辞的样子，无奈地撇了撇嘴。没有听从木山的话赶紧回去上课，绀野索性放下了曲着的腿，整个人以一种更为闲适的姿势坐在沙滩上，望着远方的海。木山并不着急，只是站在他的身后，等着他的动作。

　　“老师，海的那边是什么呢？”

　　“城市和人。”

　　“诶——，真是一点也不浪漫的答案啊。”绀野嘟着嘴，“一看就知道，老师没有喜欢过人。”

　　木山因为绀野的话而猛的一怔，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绀野不怀好意地兀自说下去，“不过，看老师的样子，应该有被人喜欢过吧。”

　　水沢的脸在这个瞬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但木山发现，自己想起的竟然是水沢惨白着脸和自己说对不起时候的样子。“被喜欢”这种说法，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实而强烈地存在在自己的感知里。只是，属于那个喜欢自己的人的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回忆，早就定格在毕业那年的春天里了。这些年来，哪怕是有联系，也是跟着悠太东航他们一起，寥寥无几，浅尝即止。

　　水沢就好像一下子退到了安全线之外，再竖起了安全的壁垒。可是那道阻隔开两个人的墙却是透明的，木山可以透过像玻璃一样的介质看到那边的水沢，神色复杂，眼神失落，却怎么也接触不到他。于是那种想要弥补想要补偿的心情，只好这样不了了之。虽然一直在和自己说木山龙一郎也许水沢并不需要你的补偿，但木山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好尽量去跟上水沢的态度和节奏，他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就什么都没发生。

　　木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经严肃到苦大仇深起来。倒是绀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轻声地感叹着，“真好啊，是被喜欢的那一个。”

　　“嗯？”

　　“没——什——么——”绀野拉长了声音，扬着的语气里满是俏皮。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滩，对木山比了个树杈，笑道，“我会乖乖回去上课的啦，木山~老师。”

　　木山这才笑了笑，藏起了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绀野和木山打了个招呼就蹦蹦跳跳地跑走，木山看着他状似活泼的背影想了想，才出声叫住了他。

　　“绀野！”

　　绀野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木山。木山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以后不要逃课了。”

　　“知道了啦！”

　　“……还有，如果有什么心事，还是和朋友说一说会比较好。”

　　绀野愣了愣，才微微地笑了出来。冲木山摆了摆手，绀野快步地跑开了。木山看着他摇摇晃晃跑走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了一些熟悉的情绪。

　　海风忽然变得大了起来，吹在脸上有些疼有些冷。木山看着远处的天色，原来乌云已经不知何时笼了过来，海天交接的地方，是一片片染上了乌色的云朵。海浪也翻腾了起来，还有铺天盖地席卷来的潮声。

　　是暴雨的前兆啊。木山一边苦恼着今天似乎没有带伞上班，一边习惯性地去裤兜里摸香烟，却摸了个空。木山苦笑，看样子是刚才走的太匆忙，忘记带烟出来了。工作了之后，高中那会戒了的烟又重新抽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也许是因为不用再顾及什么，只是烟瘾远没有当年那么大了。会想要抽烟，也仅仅是在郁闷或者烦躁的时候。

　　但是现在，因为什么而郁闷烦躁呢？

　　木山索性把手插进了裤兜里，慢腾腾地往便利店走去。不远处的地铁像流星一样开过，迅疾得似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被喜欢的那一个，真的是该理所当然幸福的存在吗？享受着狂热的爱，却失去了爱着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