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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穿膛而出的子弹 ...


  •   友情,我的人生词典中,遥远且陌生的词汇。

      军区大院这样封闭的特殊环境,自成一个独立的迷你社会体系,军衔代表权力,军阶主导话语权,战功决定福利,适用于军人,当然,还有他们的家属。红三代,享受着长辈靠血肉之躯打下的江山,在外面世界听起来牛逼轰轰的代名词,在大院里遍地都是,而大院里的第三代,大抵会长成三类人,要么是备受宠爱的纨绔子弟,要么是屈服高压的唯诺软蛋,要么是能吃苦不怕难的独立个体,不管长成什么样,父母都早早为孩子划定了朋友圈,而我们的未来,男孩基本就是海陆空参军入伍,女孩就是成为文艺兵或文职兵,之后走上军政联姻或军商联姻的既定路线。

      只有我姥爷樊祯焕,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出路,更看重的,是我能长成什么样的人,是真的狠得下心来,把我当成一个兵来练,可以不成为军人,但必须拥有军人的体格和血性。校园里,优秀的孩子能获得老师的偏爱,意味着众矢之的霸凌紧随其后,人性本恶,中学生能想出的恶毒霸凌手段层出不穷,不同于其他被欺负的同学,我用凶狠的拳头打出一条血路,道不同不相为谋,讨厌我的同学畏惧我,还我一个清静,那就够了。会羡慕有朋友的同龄人吗?必然的,肯定会。羡慕,但不强求。比起学校,我更乐意待在舞团里,至少这里慕强。

      韦鹤祎,是我出生以来,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说来惭愧,其实我是父母自驾送到学校来的,我妈不适应我独立自主,想来考察未来四年的生活环境。提前三天到,住在S大的学术交流中心,隔壁客房就住着韦鹤祎一家三口。两家人在餐厅用餐时又坐在隔壁桌,两位社牛老爸自来熟,三杯两盏就搂一块儿去了。寒暄之下,才发现我们两个家庭,简直像是复制黏贴,老一辈都是部队背景,父亲都是公职,母亲都是医生,独生子女,我俩竟然还是同年同月生。殷实的原生家庭,没有兄弟姐妹争宠,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物质和精神的双富养,赋予了我们相似的价值观和脾性,所以我和韦鹤祎,就像是镜子的正反面,磁带的AB面,我看着他,就能看见性别反转的自己。

      韦鹤祎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皮肤比女孩还白,标准白面书生的长相,长辈面前谦逊有礼,谈吐间温文儒雅,性格温和笑眯眯像尊弥勒佛,熟络了才发现,藏在那知书达理皮囊下的灵魂,有趣的很,贫嘴,八卦,幽默,好吃,懒惰,仗义,爱面子,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他总是既来之则安之,活得潇洒惬意,也活成了我羡慕的样子。父母给我们规划的未来大同小异,我一心想要逃离,对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他并无反抗的意图,笑言天下这么大,去哪都一样,不如随波逐流,走到哪算哪,重要的是做自己。

      他把懒惰和小聪明发挥到了极致,连学习也是得过且过,用承包我整学期宵夜的方式,跟屁虫似的与我选择了相同的课程,平时总抄我的作业,考试时就坐我旁边探头探脑,厚着脸皮讨要小抄,早八的课永远在宿舍呼呼大睡,一下课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哄得食堂的大妈给他打肉都不带手抖,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按他的说法,人生不过就是座游乐场,我们这样的孩子生来好命,该吃吃该喝喝,学习就该当做副业,要趁着年轻纵情享乐,像我这样疲于奔命想要改变未来,简直是愚蠢地在燃烧生命,“我的姑奶奶哟,求求您歇歇吧,会短命的”。

      “成沁梨同志,咋回事啊?您老人家不是灭绝师太附体,万年水泥封心的吗?!多少怀春少年暗送秋波,你可是连正眼都没瞧过一回。我这天天花前月下,还是比不上你,上来直接甩王炸啊!不过,你们真的在一起,我怎么高兴不起来,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比纸薄,听说安月苼靠助学贷款生活,你们的家境如此悬殊,加上你马上要出国游学,刚在一起就异地恋,我担心相爱容易相处难啊。”与安月苼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很长时间里,韦鹤祎比我还着急,可等我们真的捅破窗户纸,他又开始替我忧心忡忡。我耸耸肩:“相爱抵万难,走一步看一步”。

      暑假接近尾声,秋老虎发威,在北回归线上的S大,把非洲来的留学生都晒得叫苦不迭。S大自建校以来,就与附近的武警战备部队合作,开启大学实弹射击比武的先河,每年的实弹比武现场都笑料百出,也成为师生们最期待的军训收官战。韦鹤祎这个闲散少爷,破罐子破摔,哪里吃得了练兵的苦,大院子弟的必备技能是一项不会,出发武警靶场前,还贱兮兮捅了捅我:“神枪手,怎么样,今天准备好大显身手了吗”?射击练习场依山而建,水泥加固过的土黄色岩层,前方整齐立着十个一排的靶子。56式半自动步枪擦得油光锃亮,容弹量十发的弹仓蓄势待发。

      男孩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女孩们小心翼翼,紧张期待。规则很简单,每人一次机会,共计五发子弹,跪姿压弹,卧姿瞄准,口令下达,子弹上膛,核验靶纸,统计环数。随着指令旗挥舞,军哨吹响,“砰砰砰”的声响此起彼伏,吆喝声、感叹声、掌声、还有清脆的哭声夹杂其中,对,每年一度的实弹射击,缺了哭鼻子的女同学就不完整了。56式半自动虽然是轻便的木质枪托,但后挫力强,能把肩膀反震到肿起,是真的疼,小时候这罪我可没少受。

      “哔哔”,保障人员吹响哨子,四十五环,本日最佳出现了!商学院的女辅导员激动地起立喝彩。是我的男孩安月苼,第一次实弹就打出了好成绩,迷彩服和满身尘土也盖不住少年的鲜衣怒马。场下炸开了锅,男同学的风头被抢了去,愤愤不平,女同学们目光热切,满是崇拜。我拎起枪,在手上盘了盘,56式半自动,我最擅长的枪械,久违啦老兄弟。土地被晒得滚烫,空气中满是硝烟味,从容地调校略微偏差的准心,高度近视和散光并不影响瞄准,靶纸上的圆环中心在召唤,光线和风向尽在掌握,果断扣动扳机,子弹穿膛而出。

      五十环!百发百中,我打出了S大建校以来的新纪录,多年实弹练习从未间断,「枪感」早已刻进了我的肌肉记忆。教官们聚过来检查我的靶纸,难以置信地发现每一枪都打在正中心。安月苼远远挥了挥手,欣赏地竖起了大拇指。人群喧嚣,我被簇拥而起,迷彩服被汗水浸湿,呼吸间吐出滚烫的浊气,汗珠迷进眼睛,视线模糊不清,眼前人影重叠晃动,失重感当头袭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挺挺栽倒在地,咣铛一声,世界安静了。我颓然倒下的那一刻,仅存的意识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顾一切向我狂奔而来。

      撑开厚重的眼皮,眼睛干涩肿胀,片刻的失神后,发现自己躺在校医院的医务室里,窗外月上中天,夜色朦胧,万籁俱寂,安月苼坐在床边打盹。十二岁后只要条件允许,我会和兵哥哥们一起接受每年的野外求生训练,体格练得像小牛犊子似的,真没想到,铁打的成沁梨,竟然也有像柔弱林黛玉般昏倒的一天。以前无肉不欢,这阵子食欲不佳,闻着肉味就犯恶心,难道是病了?抬手拿矿泉水,赫然看到右手臂内侧一大块乌青,再抬起左手,对称的位置也有一块巴掌大的淤青,边缘呈紫色锯齿状,透着丑陋的不详,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和恐惧。

      窗外咻一下闪过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快得一眨眼就不见了,发呆的我没来得及看清。不忍打扰疲惫的安月苼,我轻手轻脚穿上鞋子,走出医务室查看。校医院是建校初期最早盖的楼,在S大医学院和附属医院搬迁到市中心后,这里门可罗雀,我也只在新生体检的时候来过一次。循着昏暗的灯光转了一圈,发现校医院的格局,竟然是个微缩的九宫八卦制式,整整齐齐八栋六层高的小楼立在八个对角。离火、坤土、兑金、乾金、坎水、艮土、震木、巽木,
      正对应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东、东南八个方位。

      离主火,表热情,南楼檐顶吊着几个红灯笼;坤主地,表稳重,西南楼门前摆着块土黄色的地毯;兑主泽,表和谐,西楼墙上挂着几幅金属色的画作;乾主天,表权威,西北楼的墙角靠着把高背椅;坎主水,表智慧,北楼的大门刷成了正蓝色;艮主山,表稳重,东北楼的过道铺满了小石子;震主雷,表进取,东楼的旋梯上挂满了绿萝;巽主风,表生长,东南楼的门、窗、楼梯、装饰皆为木质。小时候从“半仙”小姑那里学来的,半吊子九宫八卦一一对应上了,当初建这所校医院的设计师,高手啊!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转念仔细一想,一所普通的大学校医院,有必要兴师动众照搬镇宅的后天八卦吗?难不成,这里有啥不详的东西,需要动用八卦阵来镇压?百思不得其解,算了不管了,还是去把安月苼叫醒,早点回宿舍吧。医务室在离火南楼里,正往回走,一阵阴寒之气迎扑面而来,檐顶吊着的红灯笼前后晃动,黄色灯泡噗嗤噗嗤闪了几下,灭了,“成……沁……梨……”明明院里空无一人,身后却飘来陌生的女声,阴恻恻呼唤我的名字,顿时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全身汗毛炸开。“咳咳咳”……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从右后方的乾金西北楼传来,拐杖笃笃笃敲击着地面,阴寒随之褪去,灯笼闪了闪,又亮了起来。

      我还是没动,直到拐杖的主人走到我的面前来。老式的蓝色确良长袖衬衣,袖口整齐挽起,衣角塞进灰色西裤的裤腰里,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价值不菲,灰色皮鞋擦得锃亮,花白的头发向后梳,打理得很精神,来人竟是校医院的王院长。“这位同学,时候不早了,校医院要闭门谢客了,抓紧回宿舍去吧,咳咳咳”……不等我打招呼,王院长绕到震木东楼,径直走上了楼梯。我颇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刚刚的一惊一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苦笑着摇头,回医务室唤醒了安月苼。

      八月的最后一天,军训结束,我上台去领了最佳射手奖状。给我颁奖的蓝总教官,在我要归队前叫住了我:“我找你们系辅导员调了你的档案,原来你是樊参谋长的孙女,打出这样的实弹成绩就不意外了。年轻时承蒙你姥爷照拂,可惜他走得早,我也没机会好好送他一程。我平时都在驻地,离你很近的,有什么困难随时找你蓝叔叔”。九月一日,大二开学,生活回归正轨,月底我将启程「海上学府」秋季学期,乘着邮轮在公海上游学四个月。九月五日,办好学分转移手续,九月九日,星期五晚,迎新晚会,双人舞《独角戏》首次公演。

      这支现代舞,讲述的是一对年轻人,从相识、相知、到相爱,最终无奈离散的故事,如诉如泣的曲调中,尾声是我告别爱人后的凄凉独舞,也许是与安月苼即将相隔两地,我沉浸代入了痛楚的碎裂感,旋转时泪流不止,安月苼牵着我的手谢幕,台下掌声雷动,他的神色也颇为动容。在后台换主持礼服时,发现左边大腿内侧又出现一大块瘀斑,有我的一个半巴掌大小,形状跟手臂上的类似,中央深青色,四周青绿色,边缘是骇人的紫色锯齿状,拿手指戳了戳,并没有正常磕碰后的痛感,难道是刚才舞台上撞到的?

      按照惯例,上一届主持人大赛的获奖者,要担当迎新晚会的主持人,我跟韦鹤祎是老搭档了,天然的默契让我们从入学到现在,在S大主持界声名鹊起。人为什么要赢呢?赢了,这舞台、灯光、华服、掌声、欢呼,就会是专属于你的荣耀。平日里素面朝天,到了舞台上,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细腻的天鹅颈,精致的妆容下,混血的五官初露锋芒,黑色细高跟,深红色缎面晚礼服,衬得身材凹凸有致。台下的他,眼睛亮晶晶,目光所及全是我。

      连韦鹤祎都忍不住赞叹:“姑奶奶你今晚可真好看啊。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瞧你平时不爱打扮,恋爱后就不一样了,连上个台都要大杀四方,深怕台下的竞争对手不知道你有多美是吧,过了今晚,不知道又有多少男生要为了你魂不守舍了”。我被逗得捧腹,这样的吹捧谁不爱听呢。连日来的身体异常,我已经隐隐有些不详的第六感,走下舞台时,我暗自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晚会散场,我换回便装,步履轻快,雀跃奔向等着我的安月苼。

      校礼堂的侧门出来,便是S大的恋爱圣地荷花池,夜已深,万籁俱寂,我们十指紧扣,往池中央的凉亭走去。安月苼不小心绊到台阶,一个踉跄,我被他带倒,俩人一起跌进路旁的草丛里。我跌坐在他的腿上,嗔怒着要站起来,他却一使劲,把我搂进怀中,横坐回他的腿上,此时他扶着我的腰,我搂着他的脖颈,姿势暧昧非常。居高临下凝视他的脸,容颜如玉,手指抚摸至他的耳根,滚烫。少年一手撑地,一手扶腰,体温升高,皮肤发红,唇如月牙,身体紧绷,纹丝不动。

      夜色迷离,我在他的瞳孔间,看到了自己的脸,面如桃花,眼波粼粼,原来陷入爱情的模样,竟是如此动人。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闭眼,深深吻了下去。不同于第一次的生硬,莽撞,不知所措,这一次,两座荒岛被海的浮力托起,随波逐流,颠簸起伏,舌尖荡漾着风中的旖旎,夜色鼓吹着打破禁忌,爱的涟漪回荡在唇齿间。清幽的荷花香混合青草香钻进鼻腔,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气味,年少的爱意奔涌翻腾,却又浅尝辄止。后来,我再也没有对谁这样动过心,再也没有这样吻过谁。

      当吻到情难自抑时,安月苼的身体逐渐躁动不安,他的绅士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在我纤细的腰肢间来回摩挲,掌心滚烫,意欲往上探索。我抬起头,凝视他的眼睛,少年的瞳孔中央,纯情的仰望被燃烧的□□取代,他的喉结不自觉地耸动,我伏在他耳边:“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他愣住了,瞬间会意:“梨梨,不用管我,我们可以慢慢来的”,回应他的是我更热烈的吻。这天晚上,我们都缺席了宿舍的宵禁登记,炙热的爱意紧紧萦绕纠缠,年轻的□□笨拙地攻略爱的城池,我们,初尝禁忌,贸然摘下枝头的苹果,在最好的年纪,将最美的皮囊献给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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