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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洗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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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经意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周星期五,该开家长会的时候。
但这一天运气不太好,也许是初秋给的下马威,天公不作美,闷雷从清晨开始就在浓墨一般的云层里打转,校园里的木棉被风刮得树枝乱摆,像是马上要被连根拔起一样。
上午九点左右,大雨如约而至。
家长会原本计划在大操场露天举办,由校长、学校书记和年级主任主导的校级家长会,然后再回到各班教室由班主任展开班级家长会。
但因为下雨的缘故,第一个阶段的家长会被迫从大操场搬到了校会堂。
冒雨前来的父母很多,校会堂里一阶一阶地坐满了人,学生在教室边上自习边等家长。
高皮鞋被拉去开会去了,学生们才在班会上发了务必要幡然醒悟好好学习的毒誓,毒誓的三分钟热度期还没过,除了少部分有好动症的坐不住外,其他同学都在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书。
哪怕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也得装出个样子和态度来。
方木做完作业,预习完功课,从桌肚里摸出手机,偷摸给柴炎发信息。
芳芳:【兄弟,有空吗?】
他点击屏幕上的柴炎头像,“戳了戳”柴炎。
方木原以为柴炎现在肯定在学习,脑子和手的注意力都放在课本上,他至少要等很久才会等到柴炎给他回信息。
没想到柴炎回得很快。
火:【有事就说。】
方木讶异:【你现在居然在线?你不是在写作业吗?】
柴炎手机上的微信置顶联系人又弹出了新消息,柴炎看了眼,回道:【做完了。】
芳芳:【那你现在有空吗?】
火:【你先说有什么事?】
芳芳:【陪我聊会天呗。】
柴炎:……
这不是正在做的事吗,说了等于白说。
芳芳:【班主任还没调座位,我连个同桌都没有,要无聊透顶了。】
【好想有个朋友陪我解解闷啊。】他叹气。
柴炎没怎么和人在微信上闲聊过,听不出方木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外音,直接道:【你无聊关我什么事?】
他又不是他打发寂寞的工具。
芳芳见这家伙情商捉急,索性开门见山:【我想去趟洗手间洗把脸,你陪我一起,行不?】
发完这句话,手机那头静了大概有一分多钟。
方木心想完了,他肯定要被拒之门外了。
然而过了会儿,柴炎居然很痛快地同意了。
火:【可以。】
走廊上飘进了点小雨,方木撑了把伞在侧面挡住,边走边和柴炎聊起这次家长会的事。
方木比柴炎自己还关心柴炎,问道:“今天你妈妈来了吗?”
柴炎:“来了。”
如果黎芸没来,大概他现在不可能有这么稳定和平的情绪状态,还能有不错的心情陪方木在这东聊西扯。
十多分钟前,柴炎特意去了一堂校会堂,看见了他妈坐在里面。
她就坐在倒数几排的位置,虽然衣着仍然质朴,但不难看出她特意打理了一番,脸上抹了点粉,还特地涂了个鲜艳的口红。
看上去倒是比柴炎上次回老城区见她时有气色多了。
黎芸只是个普通的工厂女工,文化水平有限,对化妆的理解仅仅停留在把脸涂白点和把嘴巴涂红点。
这已经是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表现出的对儿子家长会的重视了。
柴炎说:“我也看到你爸了。”
方木并没有给柴炎指过谁是他爸,闻言他有点儿惊讶:“什么时候,你怎么认出我爸的?”
柴炎给了他一个眼神,不咸不淡地说:“那个坐轮椅的是你爸爸吧,看得出你们家在外形基因上复制粘贴的能力很优秀,认不出来的都是瞎了。”
方木刮了刮鼻尖,承认道:“我跟我爸确实长得挺像,所有见过我们父子的都这么说。”
此人脸上的自恋都快溢出来了:“知道我爸为什么人到中年依然风采依旧吧,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长得像我。”
“……”
都说儿子像老子天经地义。
柴炎头一次听见这种老子像儿子的悖论。
方木不喜欢和外人聊自己的家庭,但他却不介意和柴炎聊,坦诚道:“我爸在几年前出过车祸,做了截肢手术,下半生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你很重视你爸爸。”车祸已经发生,谁追悔莫及都没有用。柴炎不想对他说那些陈词滥调的无用宽慰话,实事求是道,“你爸有你这种孝顺的儿子,是不幸中的万幸。”
方木笑了,接话道:“我也觉得。”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离教室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两人很快就到了。
然而方木还没走进去,就看到厕所排队的人都已经排到门口了,里面挤满了人,连只脚都插不进去。
方木:“要不我们换个洗手间,去远点的,找个人少点的?”
柴炎表示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急。
方木拉着柴炎去了高中部食堂后面一个偏僻的公共洗手间。
那个洗手间平时很少人去,四周都是矮灌木荆棘丛,一不小心就扎到人,斑驳脱砖的墙外侧横七竖八地堆满了了爬山虎,丑陋杂乱的黄绿藤蔓糊了一大面墙,光是看着就不想让人走进去。
而且该洗手间设施简陋,完全就是一个被学校抛弃的半报废状态,隔间里只有老式的蹲厕式马桶,还时不时停水停电的,很多人解完手才发现冲不了水,要么就是象征性地只出一两滴水。
跟搞笑似的。
总而言之,就是上厕所体验感极差,再尿急的人也能被劝退。
方木只是想洗个脸醒一下在教室里闷出来的瞌睡,他也不确定那洗手间里的水龙头还放不放得出水。
全凭运气了。
二人绕过食堂,动作稳当又谨慎地穿过荆棘丛,避免被毛刺扎到裤腿。
到了洗手间,方木先进去,告诉柴炎可以在外面等他。
柴炎本来也没有去厕所闻味道的爱好。
但依他对这所学校各个区域的公共设施构造的了解,方木十有八九洗不了他那张脸。
果不其然,方木没能拧出水龙头里的水。
他甚至连水龙头都没拧开,因为太久没人用,生锈了。
方木有点遗憾,正准备离开——
一旁的厕所隔间里传出一声极细的嘤咛声,还伴随着啧啧的水声和时轻时重的拍打声。
“……”
方木原本没听出来隔间里是什么声音。
直到他回想起了自己以前十三四岁,年少冲动时最爱看的光盘岛国小片。
厚厚的攒了一大叠,各种性向,各种姿势,各种场合和各种玩具play……
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那的确是许多青少年男孩性启蒙的开始。
那一瞬间,方木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熟悉的场景,全是从岛国小片上看过的。
一丝难以形容的尴尬弥漫在方木的脸上。
不用猜,厕所隔间里肯定有对小情侣在这偷尝禁果呢,以为找个偏僻的旮旯就能不被人发现了。
他们不知道会过来方木和柴炎这两个“煞风景”的家伙。
方木虽然特别好奇隔间里这对小情侣此时此刻的状态,好奇他们是正在前戏中还是激烈战斗中,但秉持着多管闲事容易早卒的做人守则,方木还是按下了自己这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方木刚踏出洗手间,刚和门外一直等着的柴炎对上眼。
洗手间里忽地传出一声撕裂般的细细尖叫——
“窦积严,我疼,你轻点!”
方木:……
柴炎:……
柴炎转眸,问方木:“里面有人?”
方木眼神躲闪:“应该有吧。”
不然这声音难道是鬼发出来的?
“那个姓窦的傻逼在里面?”柴炎听见了窦积严这三个字。
方木轻轻叹了叹,默认。
柴炎蹙了下眉,说:“但这不是窦积严的声音,里面不只有一个人。”
方木惊奇的点和柴炎不同。
他不是因为这报废的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而错愕。
而是因为——
这是一个男的声音!
里面,居然是,两个男的!
两个,男的!
这也意味着……
方木简直想扶额落泪。
因为太过刺激而激动到想落泪。
他竟然真的在有生之年遇见了一些八辈子难遇的稀罕事儿。
柴炎看方木这要笑不笑的脸色,本能觉得他有猫腻:“你知道他们在里面干嘛?”
“我不知道啊。”方木一脸的清白,“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没在窦同学头上装摄像头。”
方木拉着他赶紧走:“行了行了,反正不关咱俩的事,管人家在里头干嘛,就算是在杀人藏尸也和你没关系。”
柴炎回头朝洗手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如果是在杀人藏尸的话。”柴炎掰开方木拉着他的手,“那可能还是和我有点关系的。”
他并不相信以窦积严的脾气和人品,能在厕所里干出什么好事。
“哎,你……”柴炎回身朝洗手间走去,方木拉不住他,急得想跳脚,“你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呢!”
柴炎直接踹开了洗手间的门,直奔发出声音的厕所隔间。
他砰的一声打开门把手,却和隔间两个正在穿裤子的男生对上眼。
窦积严吓一跳,匆忙间条件反射地将大手一挡,将他的“好伙伴”护在身后。
柴炎扫了眼只穿着红色内裤正在提裤子的窦积严,以及他身后裤腰带还没系好的另一个男生。
气氛凝固了三秒。
柴炎往后退一步,砰的一声把隔间门又给他们关上了。
“打扰了,不好意思。”
柴炎走出洗手间,身后是窦积严恼羞成怒的怒吼。
“柴炎,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给我回教室等着,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方木:……
柴炎捏了捏耳垂,觉得窦积严这音量不去当人形喇叭简直可惜了。
柴炎走到方木身边,语调生硬又冷漠:“你刚才为什么不直说?”
“我直说什么?”方木哭笑不得,“直说两个大男生正在厕所里偷腥,还是在交流彼此身体里的秘密?”
柴炎扯了一下唇角,过于无语让他连反唇相斥的意愿都无了。
方木脑子急转弯,说:“况且就算我说了,你这种比钢筋还硬的直男会信吗,信两个男的在里面干这种事?”
“为什么不信?”柴炎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置信的,“这个世界上稀奇的事情多了去了,总有很多我没见过的。”
停顿一下,柴炎说:“就当给我开眼界了。”
方木眨了一下眼,试探着问他,“可是……你不觉得两个男的在一起很恶心吗?”
听见这话,柴炎脚步顿住。
“你觉得恶心?”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转而把问题抛向了方木。
他想知道方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方木摇摇头:“我不觉得,相反我认为荷尔蒙的产生是随机且没规律的,男欢女爱是人发明出来的词语,但在大自然界,多的是同性动物之间的躁动和冲动。”
“除了繁衍,其余任何异性之间可以做的事情,同性之间也可以做,这是件很正常很自然而然的事。”
因为人本来就是动物的一种。
正视自己的情感和生理欲.望,正视自己生物本能里的爱和欲,不用觉得羞耻,也不用被世俗里的规矩束缚得太深。
柴炎想了一下,说:“除了他俩现在还是高中生这一点上不妥外,其他的我没有报以歧视。”
在柴炎十几年的成长经历中,他并没有对谁春心萌动过,也没有可以称之为喜欢的对象。
更别提对一个男的产生好感。
动都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
但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像窦积严一样,对一个男的发自生物本能的产生了什么不轨之心呢?
虽然可能性极低,概率接近为零。
可谁又说得准呢?
未来总是充满变数的,即便是心性坚定如柴炎一般的人,也做不了保证自己以后的伴侣会是何模样。
甚至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所有既定的择偶标准都会瞬间打破。
所以柴炎干脆就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以后的事,既没时间,也没意义。
方木看着柴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忽然道:“柴炎,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坦诚地问问你。”
“什么事?”
方木最终没能把自己想问的话问出口。
他害怕听到否定,更难以面对柴炎极大概率的拒绝和疏远。
算了,让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维持现状,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