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元素》林欣辰

1、重逢

　　二零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正逢圣诞节，空气里满是冷意和零星的雪花。
　　沃德国际酒店正在举行京北化学研究院的年会，华丽的会场装饰充满着瑰丽的灯光和华丽的鲜花，营造出令人叹为观止的氛围，宴会上，身着华丽礼服的宾客们互相交谈、笑语盈盈，展现出高贵和优雅，美味的佳肴和精心调制的饮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满足着宾客们的味蕾。
　　顾星璨身着一席抹胸及地紫色礼裙，是前不久时装秀上主打的星空系列，铺满了用苏绣绣的星辰，绣线闪烁着光华，蓬松质感，裙摆拂地，本就白嫩的皮肤在衣服和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细腻了。
　　京北化学界的泰斗、现任京北化学研究院所长的杨临之教授端着酒杯往顾星璨的方向走来的时候，顾星璨正站在餐桌旁吃着小蛋糕。
　　“璨璨啊，好久不见啊。”杨临之带着长辈般的笑容乐呵呵的看着顾星璨。
　　顾星璨不慌不忙的放下小蛋糕，从旁边路过的侍从端的盘子里拿了杯橙汁，笑着说，“好久不见，杨教授。”
　　杨临之脸色假装一沉，佯装不开心的说道，“怎么去清远待了几年，和杨伯伯变得生分了呢。”
　　“是我不懂事了，杨伯伯。”见状顾星璨也不好说什么，顺着杨临之的话换了个称呼。
　　“令尊令堂近来身体可好啊？”杨临之满意的点点头，便开始寒暄起来。
　　顾星璨的父亲顾唐也是京北化学界有分量的人物，作为化学研究院的前所长，曾带领所内研究人员为国家化学事业作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母亲于婉是京北总医院的外科医生，医院和科室的一把手，京北医院的活招牌。
　　“都挺好的，家父和家母现在每天生活的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村村民似的。”顾星璨礼貌应答。
　　“哈哈哈哈，这日子真的让我羡慕啊。”杨临之哈哈笑了几声，“对了璨璨，有位刚从美国回来的一位研究员，进了我们研究院，以后你们负责一个项目，一会儿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和你一样也是京北大学学化学的，说不定你们认识呢。”
　　正说着，周围好像传来一阵骚动，有几位女研究员压低声音在说着什么，好多人都望向了会厅入口，伴随着杨临之的一声“小周，来这”，顾星璨也顺着看了过去。
　　与周围都穿着礼服的人不同，他穿着浅灰色长款毛呢大衣，内搭着深灰色毛衣和黑色裤子，围着红色格子围巾，正把一个伞递给侍从，听到杨临之的呼喊，迈着步子向他们走来。
　　“不好意思，杨教授，我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还没空换套衣服的。”没有看顾星璨，挂着标准的笑向杨临之解释。
　　“没关系的，都是大家内部的聚会，你们小年轻的，不用这么古板。”杨临之还是深明大义的，“对了，这位是我们研究院的A级项目负责人顾星璨，你分到她的组，以后你们就一起共事了。”
　　眼光落在了顾星璨身上，“顾研究员，你好，我叫周期澍，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工作上合作愉快。”说完，伸出了右手。
　　顾星璨看着他的眼睛，盯了好几秒，几年的时间，脸部棱角越来越硬朗了，赶在杨临之疑惑发问前，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周研究员，你好。”
　　两只手交握两秒钟便礼貌性的松开了，杨临之又说了几句，便准备去招呼其余人了，刚转身，就有好几位年轻女实习生围了上来，挨个和周期澍打着招呼，顾星璨没有停留，端着橙汁转身去了会厅侧面的小阳台。
　　与会厅中暖和舒适的温度不同，外面温度只有几度，偶尔吹过一阵凉飕飕的风，顾星璨及胸的卷发散在肩上，隐隐可看见锁骨，浑圆的肩膀因为冷风有些发红，开始有点飘雪了，外面的路灯可以清晰看见雪花，顾星璨环抱着胳膊，摇晃着酒杯。
　　背后的推门有动静，顾星璨听到了，但是没有转头，随后一件长款大衣披在她身上，环住了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连带着的是一双长且有力的胳膊环住了她，是熟悉的味道。
　　“璨璨。”不同于刚刚客套的语气，是低沉且亲昵的语气。
　　顾星璨眼睛低垂，从高往下望向已有轻微潮意的地面，睫毛轻颤，眼前仿佛是一位身着卫衣、抱着篮球的运动少年，满脸笑意的喊着她“璨璨，下来吃饭啦！”
　　又一阵寒风吹来，顾星璨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身子抽出来，动作轻柔的把衣服拿下来搭在了护栏上面。
　　往玻璃门走了两步，手在搭上推门前，还是开口了，“周期澍，你不该回来的。”
　　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顾星璨很快推门进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小阳台。
　　次日清晨，顾星璨没有去研究院，穿着便装去了京北总医院，不同于昨日中规中矩的宴会，今日的街头喜气洋洋的，枝头挂着雪花，还有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的小朋友们，顾星璨穿着短裙套了个大衣，又穿了及膝的长靴，本来不矮的身高显得更加修长，也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还有暖和的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要说顾星璨的眼睛，那可是人见人夸，又大又亮，饱含深情，不是婴儿般的葡萄眼，也不是吊着眼角的丹凤眼，像是狐狸眼，又更胜一筹，不会让人觉得疏远也不会过于亲昵。
　　京北总医院也洋溢着节日的快乐，进门还碰到了几个妈妈以往的下属，喊着“璨璨”热情的打招呼。
　　顾星璨挨个打着招呼走进了电梯，按了七层，是高级VIP病房。
　　推开0713室的门，一位女孩子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仪器，脸色苍白，旁边的护工看到顾星璨来了，忙起身打招呼，“顾小姐，您来了。”
　　“钒钒今天动了嘛？”顾星璨点点头，走过去坐在床边握着女孩的手。
　　“没呢。”虽然于心不忍，但是想想还是说了实话。“顾小姐，说句不该说的，三年了，没有什么好转，医生今早来的时候说姜小姐的肌肉都开始萎缩了，已经不建议坚持了。”
　　“我觉得钒钒会醒的。”，顾星璨顿了一下，“如果你觉得工作不下来，我可以另外找一个。”
　　“没有没有。”护工连忙开始摆手，谁不想干着轻松高薪的工作啊，“顾小姐，这种话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顾星璨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坐在床边喃喃自语，“钒钒，他回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去了美国还回来，我好不容易决定彻底回京北，还是打乱了我的计划。”
　　讲了大概快半个小时的话，顾星璨眨了眨有点湿润的眼睛，起身吩咐了护工几句就离开了。
　　坐着电梯下楼的时候，顾星璨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刚出电梯，就隐约看见医院大门停了一辆豪车，周围也有小护士在窃窃私语。
　　“哇开劳斯莱斯的帅哥！”
　　“你有没有注意他左手无名指带了个戒指，肯定有主了！”
　　顾星璨没有太理会，缓缓走向门口，刚出门才发现，是周期澍，穿着很随意，羽绒服套卫衣，靠在车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璨璨，我们聊聊。”
　　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拐弯往停车场的位置走去，周期澍有点受挫，但是很快追了上去，“顾星璨！你站住！”
　　步伐越来越快，周期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停。
　　“这里不是研究院，我们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可以谈的。”顾星璨很冷静地回应他。
　　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周围路过的人都是投来几分好奇的眼光，可能觉得是小情侣吵架，没有过分的关注。
　　但是顾星璨显然也不想在这里接受太多人的注目礼，只能短暂妥协，“你要说什么？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我要回京北大学上课。”
　　除了负责研究院的日常工作以外，还担任了京北大学的特任教授，一周只有几节课的教授工作。
　　其实，顾星璨也没回来多久，平时在清远的分研究院工作，刚回来一直在忙着，今天也是第一次去上课，自然不想迟到。
　　她突然做了一步退让，反而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点的课？”周期澍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九点钟。
　　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松了手，“我送你回去上课，下课了中午一块吃个饭。”
　　“我自己开车来的。”变相的拒绝。
　　周期澍显然知道不能硬碰硬，没有拒绝吃饭的邀约已经很好，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好，我跟你一块，教室外等你下课吃饭。”
　　下课吃饭，这四个字既熟悉又陌生，有些恍惚。
　　他已经转身去开自己的车，顾星璨看着背影也回过神，快步走向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驶出医院。
　　以前的时候，周期澍喜欢豪车，总说男人开车要大气，但是顾星璨不一样，是个小女生，就喜欢宝马mini，还说要改成粉色，从内到外粉粉嫩嫩的，再放很多玩偶。
　　周期澍开车慢慢跟在她的宝马mini后面，脑海里还记得之前说过的“等我赚了第一笔钱，我就给我的璨璨买一辆宝马mini”。
　　医院离学校并不远，但是因为学校重新规划了停车场，距离化学楼就稍微有点距离。
　　他看着眼前倒车流畅的女孩子，心里不知道该是吃惊还是什么，要知道，以前刚学会开车的时候，租车出去玩，非要开车，可是直接蹭着栏杆就过去了，不仅赔了钱，还挨了爸爸妈妈好一顿骂。
　　两人停好车，前后脚走出了停车场，隔了点距离。
　　走到化学楼楼下的时候，顾星璨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感觉来得有些许早了。
　　一转头准备和周期澍说些什么，就看见他戴了一个黑色的口罩，把卫衣的帽子戴在头上。
　　有些好笑。
　　“我毕竟刚回国，怕被人认出来不太好。”很自觉地解释。
　　没有说什么，上楼去了今天要上课的教室，兴许是大一的学生，来的都很早，也就30个人，这会基本上都来齐了。
　　教室里都是刚上大学的新生，对什么都好奇，本来这学期眼瞅着都要结尾了，突然又加了一门化学导论课，开始多少有点怨言，但是一看是美女老师，现场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早知道是这么漂亮的老师给我们上课！前面的课我一定不早退！”一个高高帅帅的学生打趣着，继而又自我介绍，“我是这个班的班长，叫秦风。”
　　“好的，秦风。”微笑点头，“那麻烦你点个名字，看看有没有迟到的。”
　　秦风应声开始点名字，这时，化学专业系主任焦建国从前门走了进来，同时，周期澍也从后门走进来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璨璨啊。”几年过去了，焦主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许是喜欢锻炼的原因，整个人看着还是很有活力，和自己的父亲不一样，没有那种研究员的老态和到了年纪的祥和。
　　“焦主任。”点头问好。
　　“这是你第一次来上课，我得来看看。”拍了拍顾星璨的肩膀，接着转头对教室的学生说，“这位是你们2022届毕业的学姐，毕业后就去了我们清远分研究院学习工作，现在不仅是博士毕业，而且还进了京北研究总院工作，担任重要项目负责人。”
　　“哇！学姐真厉害！”
　　“这么年轻就负责重要项目啦！好棒！”
　　“真的是人好看又有能力啊！”
　　下面都是学生的羡慕声，焦主任又继续说，“平时你们看我们几个老头子上课肯定也是腻了，给你们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你们上课得有激情啊。”
　　说完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星璨，就离开了教室，转身的间隙瞥见了最后的戴着帽子口罩的同学觉得眼熟但也没说啥，想着兴许是哪个小男孩耍帅罢了。
　　秦风点完名数了下人数，发现多了一个人，环视一圈，眼神落在了周期澍身上，“同学，你不是我们专业的吧？”
　　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顾星璨这会也看到他了，他没摘口罩，摘了个帽子，“我是别的专业的，来听顾老师上课。”
　　虽然京北大学是允许旁听课的，但是化学课几乎不会有人来。
　　“看来过不了几天，全校都知道我们专业有个天仙般的老师了啊。”秦风哈哈哈的笑着。
　　顾星璨定定地看着周期澍，没说什么，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上课，那我们来聊聊别的吧。”
　　“老师老师！您为什么已经在研究院任职了，还要来学校上课啊？”一个学生举手提问。
　　“研究院的工作难免有些枯燥嘛，我要接触一下新鲜的血液不好嘛？”顿了顿，“兴许我就把你们带入我的研究小组了。”
　　大家一听瞬间骚动起来，这是表明有机会进研究院学习的。
　　“老师你这么好看，结婚了嘛！”一位男生喊了出来。
　　顾星璨的嘴角有点僵硬，但是还是保持平静的表情。“这是我的私人生活哦，我们应该秉承着奉献化学事业的心。”
　　“老师不承认怕就是默认了哇！”大家开始笑着。
　　周期澍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六年了，甚至没了解过，学校存放的资料对她的私生活也少之又少。
　　一个小女生举了手，“老师，你谈过校园恋爱嘛？”
　　这么好看的老师，应该会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吧！
　　都是年轻的学生，对大学都还有憧憬，顾星璨笑了笑，指甲有点不自觉的抠着手心，恰好这个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好了，到点了，我们该上课了。”
　　第一节课顾星璨给同学布置了思考问题，论为什么要学习化学、未来想干什么，
　　大家讨论起来，很热情，顾星璨看着他们恍惚间看见了十年前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充满热情。
　　今天眼光有点好，透过窗户照在讲台和黑板上，顾星璨身上仿佛渡了光一般耀眼。
　　她气质有点变了，以前是个又活泼又恬静又清冷的气质，现如今，有点沉稳。
　　很快就下课了，这节课的作业就是就这个讨论话题撰写一篇论文，大家都陆陆续续的离开教室。
　　秦风凑了上去，“老师，跟您加个微信。”
　　“好。”打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头像是一个垂耳玩偶兔。
　　“老师您取名这么随意呢。”看着简单的英文字母GXC，秦风挠挠头。
　　“我生活比较简单。”
　　“好了，老师，我发过去了，您记得通过哦，我先去吃饭啦。”秦风眼瞅着怕食堂人多，快速打了个招呼跑了出去。
　　顾星璨将东西收拾好，背上包，看了眼周期澍，他对上眼神，也站了起来，一块走出了教室。
　　“去东门那家湘菜馆吧！”气氛有点尴尬，周期澍开头提议。
　　沉默了几秒钟，当周期澍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听到了声音，“好。”
　　就这样两个人默默的走到了湘菜馆，一进门老板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中午吃些什么啊？哎？是你们两啊？”
　　“对，好久不见了，老板。”周期澍热情回应着，“还是老几样吧，我们随便在一楼找个位置坐就好。”
　　“好好好，你们自己随便坐，我去后厨给你们点菜啊。”老板看见两个人肉眼可见的开心。
　　两个人坐了下来，没多久，就上了几盘热腾腾的菜，都是之前顾星璨爱吃的，有小炒黄牛肉、土匪猪肝、发丝牛百叶等等，辣度较比其它桌看着明显少了一些。
　　“好几年了，都没看过你两一块过来了，想来是毕业了，去外地上班了吧？你们吃着啊，不够再点，跟以前一样，少放了辣的。”老板笑呵呵的说了几句就走了。
　　“来，你最爱吃的炒肉。”周期澍往顾星璨的碗里夹了块牛肉。
　　明明很有食欲的菜，但是显然提不起胃口，“你要聊什么？”
　　“你以前最喜欢来这家吃，说他们家的小炒黄牛肉比于阿姨做的好吃，因为胃不好，又嘴馋爱吃辣，每次约会都想着来这家吃。”夹起一块黄牛肉放入嘴里仔细嚼着，“你顾及我不吃辣，都会告诉老板，少放点辣。”
　　“我想你找我，不单纯是为了叙旧吧？”声音没有起伏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我想，我们已经没有共同话题了。”
　　“璨璨。”放下手上的筷子，正面对上了顾星璨的眼睛，“我们和好吧。”
　　几乎是不假思索，“和好的前提是吵架闹别扭，我们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太深一点，无非就是同学。”
　　“上课时候，那个学生问你有没有谈过校园恋爱，你为什么不回答？”
　　“上课时间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继续追问，“现在时间空余，你告诉我。”
　　“那不是恋爱，是骗局。”很坚定的回答，“昨晚，我就说过了，你不该回来，六年了，京北的化学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一切都在被大家淡忘，你却突然回来了，杨教授回国也没几年不清楚当年的事，你以为像焦伯伯他们就会忘了嘛？”
　　低头看着碗里的黄牛肉，继续说，“时间都会变，虽然我已经好几年不吃湘菜了，但是这个味道我还记得。”
　　“这些年，我一直在美国，我很想回来，但是碍于很多原因，我回不来。”周期澍不是没有听出来她的意思，有点手足无措，“现在是年末了，等来年，五月份，我们去登记好嘛？”
　　顾星璨闻言觉得有些可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我顾星璨不是商品，你今天想加购就加购了，明天不想要了，就从购物车删除了。”
　　说完站起了身子，拿上了包包准备离开，临走前，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现在想想，以前你演戏陪我吃了四年的湘菜，确实不容易。”
　　周期澍没有追上去，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想起了六年前那场会议上，她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
　　看着刚夹在她碗里的牛肉，思绪万千，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上大学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