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鬼王别乱捡》赵鱼舟

8、捕鼠夹4

　　第8章-捕鼠夹4
　　对于磐毛岭，沈难从已经有点麻了。

　　加上前两个礼拜的几场法事，他这个月几乎都在磐毛岭打卡出勤，早出晚归，相当社畜。

　　今天依然不例外，但是沈难从没有麻烦自己的上班搭子吴佰易，而是直接叫了辆出租车。

　　毕竟前一天吴佰易才因为茉莉张口说了几句人话，就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不适，沈难从觉得大概一车不容二胖，吴佰易一个凡人，一时间难以接受可以理解。

　　出租车到达的时候，沈难从已经像个丧尸一样等在道观门外了，身边还站着一只目光坚定的橘猫，背上背了个巨大的捕鼠夹。

　　沈难从敲了敲车窗，躬身下来问道，“善信，不好意思我有只猫，您车上能带动物吗？”

　　司机探出头，先是被沈难从深邃的黑眼圈吓了一跳，紧接着对上了一脸深沉的茉莉，谨慎地打了个磕巴，“呃……行您上来吧，看着点儿别让猫乱撒尿就行。”

　　“俺憋得住。”茉莉偏过头，瓮声瓮气地强调。

　　司机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指着茉莉，“啊……猫！猫！猫……猫！”

　　沈难从连忙一把捞起茉莉，抬手捂住猫脸，学着茉莉的声音强行开朗，“啊哈哈哈……我们修道之人平时就好说几句腹语……”

　　一滴冷汗从司机的鬓角滑落，不敢再接话。

　　上了车，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观察，只见小道士一路睡得天昏地暗，倒是橘猫，老成持重地一手扶着捕鼠夹，望着车窗外出神。

　　硬要说的话好像也没有多奇怪，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直到汽车开上磐毛岭，经过一片荒坟，眼瞧着快到目的地，司机听到后座有了动静，又忍不住抬眼往后视镜里看。

　　橘猫正在用胖爪子推小道士的脸，“人！醒！”

　　沈难从挣扎着睁开眼，迷茫地左右看了看，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出租车上，立马清醒过来，压着嗓子学茉莉，“啊哈哈，我们修道之人一不注意就容易说腹语，梦话也说。”

　　卧槽谁管你修不修道，你猫说人话了，骗谁呢！

　　司机当场要被这诡异的一幕吓疯，一脚刹车停在原地，车钱也不要了，直接给一人一猫赶下了车。

　　沈难从把茉莉夹在腋窝下，困顿地往山上走去，“都怪你，明明叫唤两声我就能醒，现在好了，让人扔半道上了吧，我就说建国以后不让成精这话一点没错，好好的非要说人话！”

　　茉莉撇撇嘴，紧紧抱着自己的捕鼠夹，被沈难从夹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实你们人也……很不咋样，人话又不是……啥金贵东西，你们能学猫叫，凭什么不让猫说人话！”

　　还挺有道理！

　　沈难从跟它计较不了一点，把猫往地上一扔，“你还是下来自己走吧，跟个煤气罐似的，胳膊都快被你抻脱臼了。”

　　“真没有审美。”茉莉把捕鼠夹往后背一搭，冲沈难从翻了个白眼，翘着尾巴欢天喜地向前跑去。

　　穿过一条碎石堆叠的小路，茉莉四下嗅了嗅，“人！这边。”接着三步两跳窜进了树丛。

　　沈难从跟在后面，一边拨开从四面八方杵到眼前的树枝，一边叫着“慢点走！”

　　不能怪沈难从跟不上，茉莉再怎么成精，到底是只猫，体态轻盈，步履飞快，除了体型从后面看上去像一个烤肠上插了四根牙签，敏捷度还是相当高的。

　　“还有多远啊？”沈难从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这都没路了。”

　　茉莉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在那儿。”

　　顺着茉莉手指的方向，是一片碎砖墙和几张塑料布组成的废墟，看上去像当年在山上修路的工人搭建的临时住所，修完路人都走了，留下一些废弃的烟火气。

　　茉莉走到一堵倒塌的矮墙后，探头对沈难从招了招手，“奶奶在这儿。”

　　只见墙根处有个土堆，上面压着一些大石头，旁边还立着一块石板，不知道什么原因，石板已经裂开了半边。

　　沈难从感觉体内的鬼王突然躁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心跳得厉害。

　　“陛下……怎么了吗？”沈难从问，“这地方是不是有问题？”

　　鬼王迟疑了片刻，“孤仿佛到过此地，这地脉中有股罡气，孤觉得熟悉。”

　　“真的吗！？”听鬼王这么说，沈难从猛地反应过来，那场只出现在他幻觉里的山体滑坡，身体里的鬼王，眼前的茉莉，难道都有关系？

　　“那天俺趴在这上面睡觉，然后这里裂开了，”茉莉指着石板上的裂缝说，“里面好多人叫喊，俺也听不懂，后来突然就听懂了……就会说人话了。”

　　“这不是奶奶的墓地吗？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沈难从困惑地指着土堆。

　　“是只有奶奶，那天早上奶奶没起床，俺叫了半天都没反应，后来过了好久，来了一群人，把奶奶送到车上，就到这里了，俺一路追着，跑得都快断气了！”茉莉丧眉耷眼地嘟囔。

　　“那些人下车以后说什么没人管，找个不占地方的空地埋了……”茉莉指着他们刚下车时经过的那个墓地的方向，“俺来的路上看到了，那边都是有人管的，经常有人送吃的去，石头上还有人脸，还有俺不认识的字，但是奶奶这里总也没人送吃的来，石头上也没有奶奶的脸，还裂开了。”茉莉说着，跳上石板，胖爪子在裂纹上擦了擦。

　　沈难从心里的酸胀又浮上来，他想起在折心镜里看过的画面，蹲下身学着老太太的样子在茉莉的脑袋上摩挲了两把。

　　茉莉跳到石板旁边，用爪子刨了刨地面，“嗯！错不了！俺追着那些人跑过来，在这里闻到了奶奶的味道，后来有了黑黑，能看见奶奶了，就是说不上话。”

　　沈难从点点头，先是摆了几样干果点心在石板前，接着从包里抽出个长得像镇纸一样的便携香炉，点上三支清香，取出收魂符，将朱砂涂在掌心，深吸一口气，“陛下，那我先……把老人家的阴魂招来，您再让她现形。”

　　鬼王略带嘲讽地轻哼一声，“你若不熟练，孤也可代……”

　　“不用！陛下！您歇着！歇着就行！”沈难从擦汗。

　　上次给诈尸老头招来整个动物界这事在他心里还是个坎，沈难从再也不敢在招魂这件事上劳烦鬼王大人，就算现在没有第三人在场，事情不会传出去，可举头三尺有神明，三清爷爷看着他造次，以后飞升的时候卡他就麻烦了。

　　沈难从把朱砂往收魂符的符胆上一抹，闭眼念诵起来，“天年游走鬼，万年不正神，槐花柳树精，六煞化灰尘，急急如律令！”

　　随着收魂符点燃，一缕白雾从碎石的缝隙中逸散出来，追着纸灰燃烧的方向，停留在了石板旁。

　　从轮廓看上去，是个佝偻的老太太。

　　“来者是……是茉莉的奶奶吗？”沈难从有点紧张，开心通以后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施法，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白影晃了晃，更凝实了一些，飘到了茉莉身边。

　　看来是了。

　　“喵呜！！！喵呜！！！”茉莉激动地叫了两声，绕着白影走来走去，除了动作带起的风把白影吹散了一些，什么反应都没有，茉莉紧张起来，夹起嗓子叫道，“奶奶！奶奶！！人！奶奶说话了吗？说了啥？快让俺看奶奶！！”

　　沈难从捏着香，“陛下，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鬼王抬起手，又问了茉莉一次，“当真不后悔？”

　　“嗯！！”茉莉尾巴翘起老高，嗓子都快夹冒烟了，“快来快来！！”

　　鬼王叹了口气，右手比着剑指把一道亮光打入茉莉的额头，然后一挥袖子。

　　“诶等……”沈难从知道鬼王这一抬手，茉莉就再也没回头路了，可是鬼王那么高深的法力哪是他能挡住的。

　　那个空洞的白影在茉莉周围盘旋一圈，模糊的雾气像一层干冰一样流淌下来，雾气散尽，现出一个老太太的容貌。

　　“奶奶……？”茉莉回过头，哽了半晌，叫声里瞬间带了哭腔，“奶奶！！！真是奶奶！！！”

　　“哎！”老太太弯下腰，抚摸着茉莉的头顶，“小茉莉！小茉莉来看奶奶啦？原来我们小茉莉还会说话呢！”

　　“奶奶！！！俺想你了！！！俺特别特别想你！！！你怎么到石头里去了，俺找了奶奶好久呢！”茉莉激动地绕着老人蹭毛，尾巴勾住老人的脚踝咕咚一声躺在地上，翻出了肚皮，嘴里喋喋不休，仿佛回到幼猫的状态。

　　“奶奶！俺终于能跟你说上话了！！以前你跟爷爷说话就烧的那个东西，俺看见了，俺也想要，想跟奶奶说话！可是他们不给，还要打俺，好多人用棍子追俺，用点着火的扫帚往俺尾巴上扫，气煞俺也！”

　　茉莉呲着虎牙，哭得抽抽搭搭，还要强行装出一副凶相，可怜得要死。

　　老人慈爱地抚摸着茉莉毛茸茸的大脑袋，“诶哟，茉莉不生气啊，这不就说上了吗，奶奶不在，小茉莉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呀？看这肚子，还是圆的呢！”

　　“俺好着呢！奶奶你看！你留给俺的捕鼠夹，抓到好多老鼠，俺每天都吃得饱饱的！”茉莉蹭着老人的腿，“而且俺的运气好，遇到了人！人带俺见奶奶！”

　　“哦！是碰上好人大大了呀！”老人刮着茉莉的下巴，轻声轻气地哄着。

　　“嗯！是好人大大！”茉莉起身，抄起捕鼠夹神气地挥动两下，在老人面前翻了个跟头，“奶奶看！俺现在可厉害了！！”

　　“哦！”老太太抬起头，笑着看向沈难从，有些局促地攥了攥手，“也不知道您是哪路的神仙……谢谢您。”

　　沈难从也笑弯了眼睛，对老人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老人遭遇了虐待和离弃，会生出怨恨，可站在对面的老人魂魄干净澄澈，没有丝毫杂质，想来是没什么执念了。

　　但是磐毛岭不太平，四处煞气出没，阴魂停留在这里的话，万一撞上了，恐怕要变成厉鬼。

　　沈难从指着旁边便携香炉里的香，提醒茉莉，“有什么想说的，趁着香烧完之前赶紧说，一会儿好好送奶奶走，知道了吗？”

　　茉莉狠狠用头蹭了蹭沈难从的手，“知道了大大！”

　　沈难从摸了摸茉莉的脑袋，起身走开了。

　　鬼王问，“为何不在此地等候？”

　　沈难从不置可否地皱了皱鼻子，“不想眼睁睁看着这只小猫折寿折死，自从开了心通，能看到好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寿命啊，八字啊，气运啊……都写在头顶，刚才茉莉刚碰到奶奶，那个寿数就开始倒数，大概不管做猫还是做妖，这一辈子很快就要过完了吧……”

　　沈难从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一时间有些尴尬，鬼王一直没说话，可能是被自己这么絮絮叨叨地伤春悲秋给弄烦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鬼王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随后带着安慰的语气轻声说，“各安天命而已。”

　　沈难从一时愣住了，潦草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过是因为他物伤其类，一边看着茉莉，就忍不住想到自己，他也才被从小把他养大的师父抛下，现在不仅不知死活，还说让自己不要去找他，比起茉莉来，他好像更惨一点。

　　听着不远处茉莉叽叽喳喳夹着嗓子撒娇，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也不知道下次自己见到师父，师父会不会也像茉莉的奶奶那样，摸着他的头，担心他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回忆里有个巨大的视野，沈难从想到师父，以前的画面就立马溢满了整个眼眶。

　　“小时候我师父也对我很好。”

　　沈难从揉了揉眼睛，也不管鬼王理不理他，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我那时候有个装玩具的箱子，里面的玩具全都是师父给我的。有他买的，也有他做的，还有几样看上去特别老，就像放了好几千年一样，他说是他捡来的……哦，他也给我讲过西游记，他给我讲过好多故事，他嘴可碎了。”

　　“嗯。”鬼王不出意外地没有插话，静静听他说。

　　沈难从坐在一棵树下，隔着老远还能听见茉莉咋咋呼呼地跟奶奶聊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是也有个好人大大能帮我找到师父就好了呜呜……”

　　“哎……”鬼王有些手足无措，“算人不算己，眼下孤与你共用一个躯壳，否则也可帮你……”

　　“没……没事的……”沈难从抹了把脸，听着那边茉莉声音越来越小，嗓子也夹不住了，沈难从才抽泣出声，“……呜呜……挺好个猫，说没命就没命了……”

　　等那几缕清香烧完，奶奶和茉莉，就各自走上各自的路，世间就再没有会说话的橘猫茉莉，也没有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了。

　　“时辰快到了。”鬼王轻声提醒。

　　果然，听到茉莉仿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哭喊了一句“奶奶！！！”就再没声息了。

　　一人一猫的对话在耳边消散，沈难从急匆匆地站起来，往土堆的方向望去，香烟已经燃尽，只剩一只伏在地上的橘猫。

　　“茉莉？”沈难从轻声叫道，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茉莉！！”

　　“大大！”橘猫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拾起捕鼠夹背在身上，也朝沈难从跑过来。

　　沈难从脚步一顿，震惊地看着茉莉脑袋上满血的寿数和阳刚到爆炸的八字，“不是……你……没事啊？”

　　“谢谢大大！奶奶说让俺好好孝敬你！俺以后都跟着你！”茉莉人立起身，抱着沈难从大腿热情蹭毛。

　　“不对啊……我心通都开了，怎么看八字还会出错啊……？”

　　沈难从焦虑地蹲下身，对着茉莉头上的数据用指头掐算半天，“嘶……没折寿吗……刚才明明不是这个数……”

　　“折了一条。”茉莉狗腿地缩了缩脖子，“猫那个……有九条命。”

　　沈难从闻言如遭雷击，踉跄地倒退两步，刚才为了茉莉流的眼泪还在脸颊上挂着没擦干……

　　他觉得鬼王在他身体里憋着笑，“陛下……您早就知道？”

　　鬼王没说话，憋笑的意味更甚，肩膀都快控制不住抖动了。

　　沈难从闭了闭眼，不行，他不能骂街，他得罪不起鬼王，他是修道之人，他能忍人所不能忍。

　　“大大，你怎么了？”茉莉还在不知死活地羞辱他，顶着自己满满一头长命百岁的八字，绕着他转圈。

　　“没事。”沈难从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狠狠地做了个深呼吸，“你别夹着跟我说话了。”

　　“好的大大！你说的都对！”茉莉用回了糙汉音，“奶奶都说了以后要听你的话！俺必须听奶奶的！”

　　这边正说着，不远处石板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茉莉耳力好，猛地扭头看去，一个深色的影子正伏在石板的供奉前，猫眼瞬间收成竖瞳，大叫一声，“小偷！！那是给俺奶奶的！！！”抄起捕鼠夹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