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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命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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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吴佰易早早就按照约定时间等在了道观门口,往常这种时候,沈难从早就丢三落四地冲出来了,但是今天,吴佰易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人影。
“沈难从!起来没!要迟到啦!”
吴佰易踏进道观,找了一圈,终于在三清像前发现了类似人型的物体——
沈难从以一个极度别扭的姿势撅着腚大头朝下杵在蒲团上,身边散落着成百上千根已经燃尽的香。
“你……沈难从!沈难从!醒醒!”
“唔……咳啊?”沈难从惺忪地睁开眼,一脸黢黑,张开嘴,喷出了一团烟雾……
吴佰易后退两步:“练什么邪功呢快起来!”
沈难从灰飞烟灭地转过身,想抬手揉眼睛,发现两只手都被压麻了,四肢全都不听使唤,像丧尸一样跪爬着挣扎半天,总算勉强找回了人类的感觉,看着一地狼藉的香烟碳火,“你这是……准备点了我?”
“这不是你自己点的吗?”吴佰易倒退两步,“我还想问你呢!敢这么浪费你不要命啦?!”。
沈难从指着自己,“我有毛病我自己点?!这可是观里最好的香!让我师父知道了引雷劈你!”
“你……你看你手!都tm七分熟了还想着甩锅呢?!”吴佰易叫嚣。
“我手怎……”沈难从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被熏得外焦里嫩的手,“……是我干的……?”
“我跟你说这事你别想赖我!赶紧起来穿……你衣服也没……你怎么衣服也不换啊?!你昨天回来就睡这儿了?!”
“我回来就睡这儿……”沈难从像丢了魂一样,只会重复吴佰易的问句。
他努力回想昨天回来以后的事,从自己进门……好像要找吃的……然后好像拜祖师来着……
“诶算了回来再说,赶紧的!收拾收拾,今天这场招魂,一会儿早高峰要是堵车可赶不上吉时了。”吴佰易说着,又拍了下沈难从的后背,才嘀咕着出门了。
听着门口汽车发动的声音,沈难从猛地回过神,迅速收拾起做法事用的物件。
降真香烧得一根不剩了,他思索片刻,一狠心,推开功德箱,从神像底座下抽出个小木匣。这里头藏着师父压箱底的宝贝,沈难从平时连摸都摸不到。
沈难从咬咬牙,伸手掏了进去。
日子不过了!
期间他还去师父的丹房①看了一眼,如他所料,师父一宿没回来。
上了车,沈难从把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到后座,双手托举着一个油纸袋,“别开太快,降真香没有了,这里头是我师父留下的奇楠香,据说一根就是几顿饭钱,金贵着呢。”
“嚯,”吴佰易白了他一眼,踩下了油门,“给自己烤得跟风干牛肉似的,这会儿想起节省来了。”
沈难从没有像平时一样怼回去,因为就在他说到奇楠香的时候,昨晚那种“愉悦”的情绪又涌上来了,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恶魔低语,“还有更好的呢?点一根先闻闻,一根不算多。”
“诶,吴佰易!”沈难从按捺住焦躁的心,“我问你啊,你平时不抽烟的时候,心里想么?”
“想?想就抽啊!”吴佰易晃晃头,“不过抽烟吧,你得有急有缓,你不能一直抽,抽急眼了容易头晕。”
“看来昨天是我抽急眼了……”沈难从若有所思,“那……你平时走在路上,看见有人点着烟,是不是也特别想上去抽两口?”
吴佰易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沈难从,“说得跟我有什么恶疾似的。干嘛?你想学抽烟?”
沈难从咂了咂嘴,“不是,我感觉自己好像对香上瘾。”
吴佰易唾弃,“扯淡吧你就……正经心通打不开,范儿起得还挺足,还对香上瘾,三清祖师也没个说自己对香上瘾的。”
“你懂什么,开心通得天时地利人和,真碰上好机会了,别说心通,我直接白日飞升都是有可能的……”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没有机会的人就不要瞎准备了,别又跟昨天似的直接跳下车往地上一躺就开始吐沫子。”
“好好开你的车吧!”
上山的一路,沈难从回想起昨天那场薛定谔的山体滑坡,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后退的景色,始终提了口气,直到车停稳才放下心来。
下了车,委托人正站在院门前迎接他们,打眼看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见沈难从一身道士装扮,男人连忙冲过来抱拳作揖,道长道长地叫个不停。
就像吴佰易说的,沈难从这个人,能耐不大,能在这行苟活至今主要赢在他长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配上头上的玄天簪,脚下的如意履,稍微一起范儿,气场就很唬人。
见眼前委托人是这么个态度,沈难从二话不说当场更拿起了架势,一手掐诀,念一句“福生无量天尊”,用鼻孔瞥了眼吴佰易,吴佰易立马接住了话茬,
“沈道长,这位就是事主,老冯。出事的是他爱人张大姐。”
委托人老冯身形有些佝偻,肚子微凸,凌乱的头发微微泛白,眼里都是血丝,强撑着笑推开了院门。
沈难从看着入眼的景象脚步一顿,如此严丝合缝按照凶宅风水建造的院子,他还真是头一回看到。
院子不大,却里里外外透露出一种极限作死的美感。
中间坐北朝南一间狭窄的堂屋,连着东西两间硕大的瓦房,主次不分到令人咂舌。院子中央的一口井看似颇有禅意,实则聚阴集煞,沈难从走近往里看了一眼,井口已经封了,停丧断的阴局自动生成,主吊缢,绝子嗣。
仿佛是为了完善这个阴局,井边还贴心地种着一小丛方便聚煞的竹子,正垂头丧气地吊着些稀疏开放的白花,与砖灰色的院子和眼前一脸愁苦的男人相映成趣,呈现出一派要死不活的景象。
环顾四周,见正屋窗前堆放的杂物下露出半个树桩,跟水井和竹子刚好组成了一个三角对峙的局面。
“诶?善信,这里之前还有一棵树啊?”沈难从指着树桩问。
“哦,那是房东早些年自己砍的,说是遮了堂屋的光,砍了还亮堂点。”老冯一边掏钥匙开门,头也没抬。
原本还能靠这棵树引井水泄煞,现在树被拦腰砍断,最后一丝活路也断了,上次看到这么凶的风水,还是在书上。
沈难从眉角微微抽动,指着井口又问,“这……井也是房东封上的?!”
“哦这个不是!”老冯正在开门,听到问话眼神闪烁,“问过房东,现在家家都通自来水,放着也不安全,我们自己封上的。”
事实证明,人在极端无语的时候是会笑一下的,尽管从踏进院子就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是艮巽兑,东西缺,金克木,水破天心……沈难从掰着手指,这风水别说是给活人住的阳宅,就是放在阴宅,死人也得坐起来嚼两包干燥剂,太阴了。
“两位请进请进。”老冯开了门。
一进正屋,光线昏暗,正对门摆放着一张厚重的八仙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
“真够冲的……”吴佰易被呛得皱起了鼻子。
老冯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中医西医都看过,查不出毛病,就给开了点补气血的药。”
一边说着,老冯倒了两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但也不管用,要是单亏气血,咋能亏得不认人么?最开始还有清醒的时候,到现在就跟疯了一样,看着是彻底没魂了,实在没办法,这才托人找了吴老板,想着给她招魂试试。”
沈难从拿起茶杯吹了吹,问,“可以具体说说情况吗?”
老冯叹了口气,扯过个小凳子坐下,“唉……是这样的,我今年45了,爱人43,我们不是本地人,前两年从外地搬来的,在市区大学城里做点小买卖,淀粉肠啊烤鱿鱼什么的。我跟我爱人结婚20年了,一直没要上孩子,其实也没什么,赚点小钱,我们夫妻俩够花,挺好的!”
老冯顿了顿,看似多余地又补充了一句,“我真没特别想要孩子……就是前阵子有点事,我回了趟老家……”
“还给我——!!!!”
老冯话没说完,里间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
沈难从跟吴佰易都吓了一跳,老冯倒习惯了似的,面不改色地安慰,“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们了,她伤不着人的……就是一听见‘孩子’这俩字就控制不住。”
沈难从只好礼貌性扯了扯嘴角,示意老冯继续说。
“我从老家回来以后,她就老是闹头疼,一开始没在意,结果有一天早上起床,发现她趴在那个井边上,跟我说里头有孩子喊她,要把孩子抱出来……从那之后精神就越来越差,一出摊就闹着要回家,说孩子在家等她。我追在后头喊,她也不理,回来就趴在井边上冲里头说话,当时井还没封上,想想都后怕,你说万一真掉进去了……”
沈难从大概听明白了,放下茶杯,“去看看本人吧。”
老冯听沈难从这么说,起身推开旁边一侧的纱窗门,“道长,您这边请。”
里间正对门是张木质大床,上面的被子扭曲堆叠在一起,中间鼓起来一块,老冯指了指凸起,“我……我爱人。”
见沈难从点头,老冯轻轻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面,是个四肢被结结实实捆在床上的女人,头发散乱,眼神涣散,龟裂的嘴唇上还微微渗着血丝。
老冯尴尬地回过头,“两位别怕,这绳子捆得挺牢靠的。”
女人看到陌生人,尖叫着挣动起来,“还给我!!!畜生!!!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您看,实在没办法……不这么绑着她,我一个人根本按不住。”老冯讪讪。
沈难从走上前,趁着女人尖叫的间隙,好不容易掀开了女人的眼皮,只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女人上眼皮下血丝虬结,泛出了密密麻麻的蓝绿色。
沈难从撤回手,思索片刻,转头问老冯,“您家有旧报纸吗?日子越老越好。”
“哦哦!报纸西边仓库里多的是用来包烤肠的!您稍等,我去找找!”
老冯前脚出了门,沈难从就拽着吴佰易回到了堂屋,“这回估计碰上真货了!”
吴佰易看他的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你看出什么来了?”
“还不好说,我试试……”沈难从抽出一张探路符,“端上茶跟我出来。”
来到院子里,沈难从把茶杯放在井沿上,点燃探路符轻轻摇晃几下,纸灰一落地,只见茶杯底部就荡起了一丝墨色,不过片刻,整杯茶水都被染黑了。
“果然!”沈难从一脸大难临头的样子,“听说过吗?四金水射风入局,翻棺覆椁灾非轻!”
“这都什么节骨眼了说人话!”吴佰易急得直跳。
“院子中央开井本来就不吉利,有树有竹子,原本还能凑个引水泄煞的三角抱风局,现在树砍了,抱不住穿堂风,煞气全都压在这些竹子上了,你看这都压开花了!竹子开花,那可就离死不远了。再封上井口,彻底成了个翻棺覆椁的极阴局,就好比抽油烟机,方圆几里的煞气全都抽到这院子里,散都散不开。床上那位两眼上方主家宅的位置已经泛蓝了,说明什么!厉鬼乘煞,外表看着还是个大姐,说不定皮下早就换人了!”
“啊!!?”吴佰易听得一阵头皮发麻,“这……这么凶险,那……那你能弄吗?要不咱跑吧?”
“跑?”沈难从苦笑,“咱们已经入局了,在极阴的风水局里沾染到煞气,可没那么容易甩脱,”沈难从指了指屋子的方向,“你看张大姐,跑出去买炸串还被煞气往家里引呢,现在是他,下一个就是老冯,破不了局的话,咱俩以后都得被捆成那样。”
吴佰易一生如履薄冰,除了嘴碎没干过坏事,一听这话尿都快吓出来了,苦着脸叨叨,“我就说今天不该来,你非要来……”
“来都来了,怕也没用!”沈难从回到堂屋,打开鼓鼓囊囊的背包,把里面的法器一样一样往桌上码。
“昨天不就说磐毛岭有问题吗?来之前我留了个心眼,把老头儿藏在功德箱后头的真家伙全带来了!这把桃木剑,剑下恶鬼无数,古董!天师印,正经老黄玉,这瓶,探灵灯的灯油!还有这个,这叫缠魂丝,棉线里头缠的都是金丝!我就按照老头儿教过的法子,用这些真东西跟它拼了!我就不信了!”
这一桌子看着倒都是好东西,吴佰易半信半疑,“可你那点能耐……能拼吗?你算命都算不准……”
“试试吧,放心!死不了你!年前不是才给你看过么,享年80,95岁上有个大劫!”
“都tm享年了还有大劫!?”吴佰易声线抬高,“人都没了还能怎么劫?!”
“估计就是诈个尸什么的吧,别多想了。”沈难从撇嘴。
“都tm诈尸了还轮得到我多想吗?!我就说你算命都算不准!”
两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将八仙桌抬到了正对着大床的位置。
沈难从抬出香炉,贴好救苦天尊的神像,点燃两根刻着金光咒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将那捆奇楠香捧到桌子上。又掏出七个古朴的小碟子,放入灯油棉线,在桌前的地面上摆出个七杀阵来——以杀止杀。
布置完这些,沈难从来到院子里,点燃一张符咒,摇着三清铃绕着竹子开始念叨。
没走两步,符咒上的火苗就熄灭了。
沈难从瞳孔微颤,不动声色地重新点好,不等他继续走,火苗转眼就吞掉了符咒,还差点燎了他的手。
煞气像是成心跟他这个二五眼小道士开玩笑似的,一张正经符都不想让他烧完。
一气之下,沈难从掏出厚厚一叠开路符,火苗熄了就点,燎了就扑,一个人在院子里灯红酒绿地折腾了好一阵,才摇着铃回到了七杀阵前。
“急急如律令,开阵!”神像边火苗轻轻抖动两下,沈难从擦了把汗。
“好了!我把压在竹子上的煞气都引过来了,现在七杀阵已经启动,煞气被困住了。”
“这就……完了?”吴佰易不可思议地转过头,“说那么邪乎……就这?那还要报纸干嘛?”
“跟你说不明白,”沈难从摆手,“报纸是传递信息的,里头有阳气运行的气机,老报纸放在宅子里,纸浆竹篾里能吸足了主家的执念,拿来镇煞最管……”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邪风吹过,烛火被吹得跳动了几下。
“呵,呵呵,呵呵哈哈……”被捆在床上的张大姐缓缓睁开眼,发出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声。
吴佰易惊恐地指着地上的七杀阵,“看火!看火!怎么变成绿色了!!”
“老冯呢!报纸呢!!”
张大姐的笑声逐渐变大,像环绕立体声一样充斥着屋子,绕着两人盘旋起来,震耳欲聋。
“来了来了报纸来了!!!”老冯举着厚厚一叠报纸连滚带爬地冲进门,“报纸在这儿!”
沈难从一把抓过报纸,在桌子上迅速潦草地折叠了几下,放在蜡烛上点燃,直接扔进了七杀阵的正中央,“百煞尽去,灵神归位!!!”
三人眼睛死死盯着阵中燃烧的报纸,眼看着油灯上绿色的火苗由绿变红,吴佰易一拍大腿,“成了!”
啪。
报纸被一只光着的脚踩灭了。
只见张大姐站在七杀阵中央,身上还挂着被扯断的麻绳,两只眼睛被煞气充满,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笑着看向众人。
“老……老婆……?”老冯轻声试探。
张大姐机械地转过头,喉咙里发出渗人的吼叫,冲三人所在的方向伸出双手,猛地冲了过来。
老冯吓得抱头蹲下,可张大姐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三人中唯一一个穿道袍的。
沈难从后退一步,举起天师印抵在张大姐额头上,嘴里念着“手挥琵琶!!!”,另一只手抓起一把雄黄粉朝身后撒了出去,对吴佰易和老冯吼道,“站在有雄黄的地方别出来!”
“那你呢!”吴佰易不放心。
沈难从艰难地撑着要扑过来的张大姐,手向着桌上的桃木剑抄去,“看道爷我今天斩鬼除煞,证道飞升!”
张大姐被彻底激怒了,张着血盆大口,额头被天师印触碰到的地方滋滋冒着黑烟,隐隐散发出恶臭,两只黑洞洞的眼窝里喷出了绿色的凶焰,指尖生出锋利的长指甲,向前疯狂挥动着,眼看就要把沈难从划成个流苏。
沈难从挥起握剑的手臂,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劈而下,“宝剑开光,百无禁忌!!!”
空气凝固了。
想象中的打击感并没有出现,顺着他手臂力道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浓重的烟雾。
沈难从:???
手里的桃木剑什么时候变成一捆奇楠香了?
沈难从困惑地抬起头,面对火树银花的张大姐和满屋子乱窜的鬼火,他已经丝毫感受不到恐惧,只是看着这捆奇楠香,那熟悉的“愉♂悦”又回来了……
不是,有完没完啊!!!还敢趁本道爷做法的时候来玩弄!!!
注释:
①道士在道观中所居住的房间统称为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