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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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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洋电话中,素未蒙面的华裔房东满口和气,连口答应说有一套非常便宜又实惠的大房子正等着我们,现到现住,不收任何预约费或手续费,电话这头的我差点高兴地晕过去,不知是那位神仙帮我求了洋菩萨,竟能遇到这么好心肠的外国房东。
飞机刚落费城,就连忙电话房东,询问他房子的具体位置,电话里一通陌生字母的表述后,来接机的教会同胞加足了油门载着我们就向着目标飞去,绕过繁华的城区,车子开进一个较为安静的宅区,沿途尽是低落的二层建筑,各家门前劈开的小草坪,小花园及开在二层窗台上的花,典型的美国式住宅的格调。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开车的朋友特意放慢车速,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告诉我们马上到了,双眼迫不及待地向前搜去,只见一个矮胖的老头站房前朝我们挥手,他身后的二层小楼像个久远童话里的魔法城堡,好奇地迎接新朋友的到来。
房东是祖辈就偷渡来美国的南方华裔,讲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据说现在费城大学城区有多处房产,主要用于出租,一副精明能干的气色,三言两语简单介绍,就直奔主题,带我们参观房间。由于我们来得较迟,二楼的三间房间已被先到的3个帅哥抢走,因此只能住一层3间中的2间,门打开后,没等我们走进去,一股奇异的,不知来自世界那个部落的特殊气味就冲杀而来,呛得双眼发酸,直捣大脑末端神经。我们都不约而同不解地望着房东,他解释说因为一楼另一家住户是对越南老夫妇,这是从他们厨房里传出的气味,天啊,这可是我平生以来闻到的最臭的和饭菜相关的气味啊,再看厨房里飞舞的苍蝇,我彻底坍塌,难道这就是热情的美利坚合众国欢迎我的第一件大礼吗?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亲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是个狭隘的没见过世面的“土瓜”,不愿接受新鲜事物,如果你也闻到了那股气味,我敢肯定你跑得比我要快。可是初来咋到,举目无亲又能跑到那里去呢?再想想出发之前,老师的教诲要开放地接纳一切新鲜事物,尊重多元文化,事到如此,也别无选择,搓搓早已发木的鼻子,狠下决心,三下五除二地就和房东签了住房协议,之前的侥幸和庆幸消失地无影无踪,想想那句名言吧:事出有因。这就是追求廉价的必然结果。
签完协议后房东一溜烟就走了,教会的朋友帮我们安置好行李后也马上去主持教堂下午的活动了,这时的我们才像是萝卜抽了芯一样,蔫蔫地瘫软下来,连续一周夜的高空飞行,中途的转机,时差,饥渴,残余的好奇兴奋,天还没黑就倒头大睡了,也不知是半夜几点了,忽然有铁器砸门的声音,伴着十分粗鲁的叫骂俚语,我和同来的女孩都被吓得从床上直立起来。白天教会的朋友就说这一带不太安全,要我们多加注意,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就……吓得面色全白,大脑空白,惊恐得正是两只四肢无力的呆鸟。“呯哩磅嘡”,铁门开了,一个尖刻的酒醉的男人声音穿过走廊,酒气四溢,跌跌强强地走进来,接着从走廊的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强悍的漫骂声,极度高8调,不知是俚语还是越南语,伴着夜的静谧极其吓人,好在一句也听不懂,女人一句,男人一句,男声女声搅在一起,像是午夜的雷鸣,扰乱了我们对这个国家一切美好的设想。
这就是我来美国碰到的头号“瘪”男,从第一个晚上他酒醉夜归的举动中,我们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物,不可交往。而且我们已做好决定,如果能找到其他的住处,尽快离开这里。
经过一夜的恐吓和折腾,第二天早上,正好周日,我们起得也很早,刚推开大门就看见“头号”光着膀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拿啤酒,一手捏香烟,摊开的膀子上正好看见刺青的图案,不知是一只虎还是一条龙,趴伏在他那像被吸干了血的身体上,“太可怕的人,一定不能招惹。”我心里默默地想着,可是没等我退回来,他已经站起来,歪着嘴脸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暴露的越南青筋,高突的颧骨,尖刻的下巴,最不可忘的就是那两颗缺失的门牙,像是无底的黑洞。依旧是高8调,含糊不清的言语,冲着我讲,我费劲地一听再听,才明白他是在向我问好,用的是断裂的,模糊的英语,我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苍茫逃回小屋,上天帮我,一定要离开这个恐怖的住宅。
不到中午,怪臭气味又弥漫了屋子,客厅里大声地播放着越南歌曲,厨房杀过来一股烧焦的味道,时差的缘故,我的头脑发蒙,这样的气味足以让我的脑袋爆炸,按捺住呼吸去厨房找点水喝,再次被“头号”的举动吓破魂魄,他呲着牙正在煤气灶上烤着青蛙,my God!上帝要怜惜我就让我快点离开这个邻居,无法忍受。黑洞洞的门牙再次笑着转过来,断裂的英语,含糊的发音,听不清他到底要表达什么。You can use my fridge, my things.my……说着就打开了冰箱,一样一样的从里面掏出东西,use, use ,if you need, just take it.I am happy, if you use.他一件一件地从冰箱里拿出东西,应要塞我的手中,我越是极力推脱,他越顽固地相送,一双骨瘦如柴的手,粗糙又僵硬地弯缩着,深陷的眼睛,瘦弱单薄的脸,他没有自己的房子吗?为什么住在这里呢?他是做什么的?
时间过去了两三天我们都没有能看见那个越南女人,头号的老婆,类似她好像白天一直在房子睡觉,有一次我去厨房正好看见他们半开的门,满屋子的衣服,坛坛罐罐,堆积如山,像一个垃圾场,靠门一张小床,睡着“头号”的老婆,从那个房子内部的堆积物我大概猜出头号的职业,他有可能是附近收垃圾的,而她的老婆,在我们连续数日不经意的观察中发现,她要么没有工作,要么就是晚上出去工作,白天睡觉,只要她在家不睡觉的时候,房内总是夫妻俩漫骂的声音,高8度的越南腔,刺耳钻心。
再过了几天,我们开始清晨上学,一早就看见头号在门口整理垃圾,也有别人弃置的小家具,小沙发,他会乐滋滋地扛回家,我们发现他的生活其实单调,收垃圾,回家,做饭,和老婆吵架,睡觉,收垃圾,如此而已。
“头号”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家,他从来没有离开那座小楼,打扫着附近的卫生,厨房的,客厅的,洗手间的垃圾每天都会被他清理干净,就这一点让人觉得没有异议,同时也帮我们看守着小屋。
有一天和同屋的女孩谈起“头号”,头号也多次向她极力想送过冰箱里的食物,虽然她也没有接受,但至少觉得头号并不是我们想想中的那种坏人,反而是个单薄可怜的Vietnam-Amercian,说着说着,我们突然都深深同情起来,他虽然已是美国常住公民,但他没有朋友,怪不得他的英语说得那样。
又有一天晚上,头号喝醉了,我们再次听见他在走廊大声的叫喊:I don’t care anybody, i care money, i have no job, nothing;”说实话这是我们来美国后听到头号的最完整清晰的发音,但同时又深深为他同情,毕竟是亚洲的同胞,艰难地生活在异乡,没有工作,没有固定的房子,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每天一睁眼就骂他的老婆,虽然我的醉酒让我们觉得反感,但想想这样一个单薄清贫的越南老头,不由叫人觉得可怜。
他说着别人无法听清的蹩脚英语,虽然他来美国多年;他干着一点收垃圾的苦活,其他的工作基本没有他的份额;他租住别人的房子,一进门就打开越南歌曲,我猜想他也在想念越南;他身上有刺青,这让我马上联想他年轻时是否□□;他门牙掉光,这让我猜想他是否遭人毒打;他自豪地说他生有一女,但是当我们看见他黑人皮肤的儿子时才知道他为什么只说女儿;他虽然有女儿,但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他的女儿嫁给了当地的黑人……
这就是我的美国邻居,其实他年龄不老,但表现出来的是一个老头,半夜的时候走廊里又有声音,肯定又是他,不是醉归,就是收拾废品。而我们好像也有点习惯了,天亮推开门,竟有一个小冰箱,有是老头收拾到的别人的电器,送给我们,同住的女孩按捺不住,悄声问我:“你有没有觉得,老头好像这个地方受过刺激?”说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头,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想起他每天见我们重复说的话和重复地从冰箱拿出东西给我们,You can use my fridge, my things.my……
我突然记起一件事,马上问同伴:“你知道老头叫什么吗?从来都没有听见别人叫过他呢?”
同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样一个美国社会淹没地无影无踪的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默默生活在这座房子里,竟听不到一个人亲切地呼唤过他。我突然想起宫崎骏的电影里有一个可爱的人家叫“山田君”,平平常常,温温馨馨,不知道老头是否在梦想过那样的人家生活,不如就把这个名字送个老头吧,虽然他并不知道“山田君”是谁,但我们希望他活得幸福。
我想,等我离开美国,也会记起他——我的美国邻居“山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