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受戒》归妹

1、第 1 章

　　玄奘胸口隐隐有些作痛，数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经历了太多的波折，一幕幕地在寂寥的夜空中划过。远处不时传来猿群的啼叫，像悠怨又无尽的曲子，孤寂他心中的悲凉，寒鸦在头顶的枝头拍打着翅膀，忽地“嘎”一声，抖落一树碎霜，将这深秋的寒夜封锁起来。
　　玄奘倒吸一口冷气，拨念沙珠，方才定过神来，远处重重叠叠的云像是隐约舞动的丝带，慢慢向着他飘移，斜沉沉一牙弯月倒挂天际，灰蒙蒙笼着远处黛色的山峦，“青云在山月在天”，玄奘的口中忽地闪出这样一句话来，也许在此时此景中，没有谁能比他更悟到此话的真意。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可在玄奘这里，自诏领了□□大唐国君西天取经的圣命后，多少个这样的山中寒夜和不知年啊！往远看，念去去千里烟波，似混沌的太极，无迹可寻，可玄奘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他所要去的西方，他日夜奔波的终极，他命运所指的方向。
　　胸口隐隐的痛伴着一口凉气，直冲到鼻尖，玄奘紧紧攥着袈裟，硬将这份痛压了下去。对于一个有宗教信仰，有神授使命的人来讲，这点痛算的了什么呢？他心中有超越生死和□□的灵，有万劫不复的信念，和一颗不寄存于这尘世坚韧的心，越是在这样孤寂漆黑的夜，和痛与苦的交界处，玄奘越能看见那个隐藏在肉身背后的自己——重要的是，那一个才是我们肉眼所看不见的真正的玄奘。
　　既如此，那胸口的痛又从何而来？一个心中相信，有使命而与尘世无欲无求的人，怎会生痛？可是你也想想我所说的话吧，我是说玄奘于世无欲无求，可我并没有让他连爱都没有了；他这般地痛，只因为他还有爱。
　　玄奘的手仅攥着胸口的袈裟，他知道，他的心紧贴着着袈裟，不会害怕。每次触摸这匹袈裟，他的心都会不由地复活起来，尽管他不知道，当年西方如来佛祖将这袈裟亲手递与观音所赋予它的大能，这是一匹非同寻常的袈裟——
　　“你需去那东土，寻觅一亲善之人，与我西天处取得真经，以佑东土生灵。这匹袈裟，做我和他的见证。”
　　每次当玄奘的心往下沉的时候，都会不由地攥紧这袈裟，尽管他并不知晓这袈裟是他命运自始至终的见证，当他触摸到它的时候，一幕总会重现，而那一幕就是他生命真正的开始——观音千难万险受命而来，终在茫茫人海之中觅得真命之人，并在万国之上授予他的使命
　　：“玄奘，这5样东西交与你，以保你此去西天取经路途平安。”
　　锦襕袈裟、九环锡杖，玄奘谨随其身，毫不疏离，危难处平添他无畏的勇气和信心，至于那3个紧箍，金箍儿、紧箍儿、禁箍儿，他至今都不领其中的奥妙。、
　　玄奘轻轻抚摸球囊，1、2、3，金箍儿、紧箍儿、禁箍儿，一次又一次的抚摸，尤其是在这样疼痛交迫的时候，他都有一种打开球囊的冲动，可是每一次，又都会被一种不忍心给压了回去。
　　玄奘实在是一个不愿意管制别人，更不愿意剥夺他人自由的人，在他眼里，终生平等，众生自由，没一个生命，哪怕一只微小的蚂蚁，都值得用心去尊重的怜爱。
　　不幸的是，他这样的爱，对无关紧要的人而言，是博爱，是大爱，是七级洪福，但与他日夜相处的人来说，却是不当的爱和无所顾忌的放任。
　　玄奘忽地收回手，他不愿再沉沦到这样一个艰难的选择题中去，每次当他有冲动要打开裘囊的时候，他都会深深地谴责其自己来——
　　：“我怎么忍心，我怎能忍心如此对他。”
　　一次一次，玄奘这样煎熬自己，他不舍心这样对待悟空，他是他最忠贞不二的徒弟，他最最亲密的伴侣，亲人，甚或是爱人。玄奘转头看看熟睡梦乡里的悟空，不管白天的他如何的玩世不恭，如何地任性胡闹，如何地惹是生非，如何违背师命，可是现在，当他睡熟的时候，他又是那般地驯服可爱，叫人怜悯。
　　一阵寒风扫过，卷起千层落叶，玄奘连忙给悟空紧了紧他身上的皮衣，那块方方正正的虎皮，可是他经过虎头山，杀死老虎后自制的一件过冬的衣服，玄奘看见这件虎皮，内心不禁颤了颤，仿佛那头被打死的虎头正在深渊处哭诉着怨气，尽管玄奘知道它是一头作恶的老虎，可是眼睁睁被自己的徒弟打死，与他而言，就是做恶。接连着，玄奘又想起了那几头无辜的牛，狮子，和那只最可怜的老鼠，尽管悟空说那些都是妖怪，可是玄奘分明知道，那都是生命，只要想起这些生命，玄奘的心不禁就痛了起来。
　　他不想驯制悟空，尽管他的自由和随性不揖正是他爱他的理由，尽管他在内心里希望他能改好，可是每次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疼痛紧随着越烈。他欣赏悟空，喜爱悟空，他的聪慧灵动，他的忠诚赤心，他的过人勇气，他的超凡脱俗，最重要的还有，他给予他默默的陪伴，他与他无言的爱。与他而言，悟空是他生命的部分，是长在他心头的缘分，最重要的还有，他相信，他们的命运是真的。
　　此时的五行山，也许早已无迹可寻，可在玄奘心里，总有那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头，千年万年的背负和等待，只为两个生命的相逢与相识，但玄奘相信，那不是神话，那也是真的。不管五行山下所救出的悟空，是千百万年前大闹天宫的泼猴也好，唾弃弼马温而自封为王的“齐天大圣”也罢，玄奘喜爱他。在这世界上，谁有不珍惜和爱恋和自己的生命相连的人呢？要问玄奘爱悟空的理由吗？他在等待他，他给了他新的生命，这就是理由。
　　爱一个人，就连同他所爱的一同给他。最重要的一点，给他自由。
　　悟空无揖的自由，甚或太自由的放任，在玄奘眼里，多少带有一点欣赏和赞许（因为他的没有和不能）。可是这种爱的方式，进而只成为无责任的错误和负担。
　　想到这里，玄奘不由又痛起来，爱一个人，尽是如此之难。给他自由，反成错的根源。他爱他的使命，他更爱他的陪伴，也许这就是他们在一起的命运。可是对于今天黑风山的作恶，玄奘是万能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了，
　　“再这样下去，不知还要误伤多少的生灵，阿弥陀佛。”
　　想到这里，玄奘再次不能控制自己了，绞心地疼痛起来，一个是他天生的使命，一个是他寄托的喜爱的自由，呼呼的山风再次从头顶呼啸而过，玄奘又沉重地吸口凉气，那个潜藏在肉身之后的自己，伴着一股痛，只爬到鼻尖，被他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一个心中有使命的人，不能有另一个自己，玄奘再次重重地给自己说到，他紧紧攥起袈裟。每当在这样静下来的时候，玄奘的心都是绞痛的，他这样地规勉自己。每当这个时候，他想起自己不幸的生事，想起师父淳淳养育自己的十八个寒暑，想起出发的那一刻师傅留给他的最后一语告诫——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然后动性任性……”
　　一个心中有使命的人，不能有另一个自己，玄奘再次重重地说道，只是这次，他好像说得更加决绝和义无反顾，忽地他回转头，再看看沉睡在梦乡中的悟空，再次重复地说了一次。
　　悟空，让为师先替你收藏起那份纯真赤诚的自由之心吧，平素里诸多的愿景，都暂抛出脑海吧，一个心中有使命的人，不能有另一个自己；一个心中有使命的人，不能太放任自己。——
　　这是我们的命运！

　　远处的云淡远起来，一牙弯月直坠进了西天，再远处，天际不住地变幻这色彩，玄奘知道，那是新的黎明要到来了。
　　悟空，天快亮了，戴上这顶御寒的新帽，我们继续起程吧，玄奘说着，将手伸向那个包着“紧箍儿”的他一直都不忍心打开裘囊，1，2，3，金箍儿、紧箍儿、禁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