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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次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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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突如其来,毫无任何征兆的车祸之后,他与所有朋友断交。包括那些发誓要生生世世与他相恋的女友们。告知家人这样的决定时,他们只是略微惊讶,然后说好。
从小就是如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为一个富可敌国的家境,可以满足他对这个世界的,任何需索与欲求。
是在一个叫做新月的城市出的车祸。对他而言,新月,完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城市规模过小,经济欠发达,人口稀薄,要蜕变成为繁华都市,也许能耗上几个世纪。
他之所以去新月,是因为最宠爱女友的母亲身患绝症过世,而那天正好是她母亲的葬礼。她说如果他不来,就要与他分手。他知道庄善美不会,因为她对物质有强烈的占有欲,而他能够满足她。所以他觉得分手的权利,永远是自己掌控的。
也知道自己某一天会厌烦她,离开她,迎接新的,受他宠爱的女友。她换成她,再换成她,如此循环不息。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是可以去那个默默无闻的城市的。
于是乘坐了自己的专属飞机,在离新月最近的机场降落。父亲替他安排好了一切。总是这样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黑色的玄风轿车,这是他最喜欢的牌子;车内放置了摇滚CD,那是他热爱的音乐-总是热热闹闹,沸沸扬扬,就如同他的生活。车内装有GPS定位系统。
新月。
在灵敏屏幕上写下这两个字,带着无可比拟的鄙视之情。熟悉的摇滚乐强劲响起,他向新月驶去。
(音乐像瀑布,即使你坐在他旁边,与他说话,声音依旧会被淹没。瞬间就可以被淹没。于是你仿佛觉得,在他的玄风里,你失去了自我的声音。)他抵达新月城口。进城,然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出了车祸。
于是,在他眼里如此不堪,如此平庸的小城,因为这场车祸而出了名。
各地的人们,纷纷记住了这个小小的城市。真的吗,苏重生在新月出了车祸,生死未知,是新月吗?有人如是问道。难道你认为是在满月?旁边的人回答。呵呵,提问人笑了起来,说怎么会有城市叫新月呢,是不是还有叫八月十五的。话题转移到城市的名称上,他的生死问题,被时间搁置一旁。(你是知道的,人的思想,言语,都浸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一瞬一刻一时是游离的。所以当你说起生的时候,怎么能够同时说起死。除非生死本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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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辆货车瞬间撞过来时,他已经来不及逃离。摇滚乐在骤停之前,得到了人声的伴奏。他出于恐惧而发出的惊叫,是那一类音乐所欣赏的元素。玄风被撞成侧翻状。破碎在地上的车窗玻璃,触碰着鲜红的液体,却不能吸收,无法融合。他的无助与绝望,在意识变得模糊之际,反而更加清晰分明,宛如血液的颜色。
终于他昏迷在对生命消失的畏惧之中。
车祸之后,斩断一切旧日交情。他不得不以有别于之前的方式去生活。尝试与世隔绝,尝试离群索居。更多的倾听,将替代言说。
世界要与他玩一场怎样的游戏。他是如此好奇。新月被寄托了浓烈的恨意。他要用憎恨的脚步,践踏这座卑微的小城。
在发生车祸的一个月之后,苏重生住进了在新月新置的别墅。别墅后面便是蓝海的一处海岸。坐在海岸,将喝完的威士忌空瓶仍向海里。全部扔完之后,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回去,再迷迷糊糊睡去。清醒时想要流泪。古人问何以解忧,古人答唯有杜康。
他以为自己将如此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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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傍晚他依旧去海边寻醉。却看见了躺在草地上的她。她身穿白色上衣,淡绿粗布长裙。还有绣花布鞋。仰面朝天,竟然睡着了。他想起自己有一个多月没有碰过女人了。不是没有碰的欲求。只是因为那样的过程与情景,深深折磨着他。他情愿独自来海边喝酒。
他绕过那女人,走到岩石上坐下来开始喝酒。很快空瓶子悉数扔完。他亦完全醉了。惯性往回走时被一物体绊倒,倒了索性也就没有起来。他很快睡着了。
她被突如其来压在身上的重量惊醒。他明显醉得不省人事。用力推开他,发现是张陌生的脸。她想他应该是新来的。一个新来的酒鬼。怎么就让自己撞上了。
突然他哭了。眼睛却是紧闭的。应该正在做着噩梦。会是怎样的梦,能够使一个成年人像孩子般哭呢。
次日醒来,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绣花被褥。回忆昨晚之事,记得那个睡在草地上的女人。记得自己不停喝酒。被绊倒。然后记忆成为一片空白。所以说这东西应该是那女人的。根据逻辑判断,她一定住在附近。他凝视被褥,心里有了淡淡的一层暖意。它缓缓弥漫在心间。
管家见他醒了,且目不转睛盯着那绣花被褥,便向他解释:“重生少爷,昨晚在草地上找到你时,你已经熟睡,身上盖有这层被褥。可能是附近某个心肠柔善的老奶奶给你盖上的。”
老奶奶。听到这里他笑了。(这是自车祸后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笑了。管家亦是讶异于此。)明明是穿着绣花布鞋,睡在草地上的年轻女子。(无论是被褥还是鞋子,上面的刺绣图案都是荷花。)她若是听到别人说她是老奶奶,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他起身走向书桌(说是书桌,其实也只是放置了几本书而已,权当装饰。),而后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白纸,一支素描铅笔和多支彩笔。对于绘画,苏重生自幼就有着禀赋。也许是源于遗传因素—他早逝的母亲在嫁给他父亲□□良之前便是以画画为生的。父亲特意请了国内几位优秀的画家,同时担任他的私人导师。他的画技日益精进。然而导师们一致认为他的画缺失灵魂。
他于是让父亲辞退了所有导师。
管家接过他递给的画。一片青绿的草地上,安然睡着一位女子。她穿着白色上衣,淡绿色长裙,还有一双绣有荷花图案的鞋子。被褥上绣着的也是荷花。管家的岁数虽已近六旬,但基本的判断分析能力还是有的。看来不是老奶奶,而是个年轻女子。“重生少爷,我会派人打听画中人的一切信息的。浴室里热水已经放好,您可以进去了。”
热水哗哗地流着,冲洗着散发酒味的身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安睡在草地上的她。那女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画了那幅画。他其实不是第一次画女人了。在那从一个女人辗转到另一个的日子里,他画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胴体。
车祸之后,那些画悉数被付之一炬。新月这个鬼地方,让自己不得不改变。(你应该了解,正是因了这改变,他才决定在新月住下,尝试倾听这所卑微的城市,要说给他听的事情。他会专心听的。他不得不专心。)原来新月的女人喜欢傍晚时在草地上睡觉,他想,怎么跟原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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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为宽广的,是海;比海还要宽广的是人的心灵。她已经忘记是从何处记住了这句话。对它存有的最初印象是,如果我要证明人心灵的宽阔,是远远超越大海的,那么首先我要清楚海究竟有多宽阔。
因此她决定要常常住在有海的地方,以便于洞察海的深广。新月小城有蓝海,而其他城市亦分别有黄海,绿海,红海,青海,紫海,黑海等等。为何独独选择新月的蓝海?
因为感觉与此城有缘。
因为她是释新月。
上周五黄昏,阴历六月初一,日落时分,她静坐观赏如梦幻般的蓝海夏景。而后躺于草地上且听浪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被醉酒男子撞醒。释新月睁眼看他闭目哭。瞬间不知如何对待。幸而他哭着哭着便止住睡去。
像婴儿一般。
潮声依旧拍沙岸,而她不知道他从何处来。回想方才他的哭泣,新月心生怜悯。此时又见他蜷缩身躯,便知他感有冷意。自自然然,顺理成章,她回家取来被褥,与他盖上。说是回家,其实是回蓝海学院的教师住处。
她在那里教授古代汉语。周一,三,五的上午各有两个时辰的教学。周二与周四则是下午有课。月薪一般,但能自足。能教书育人,能观海修心,她觉得生活美好。
从少爷手中接过那幅画后,管家急切想要寻出画中女子。车祸之变使得少爷心灰意冷,但愿长醉不复醒。什么都不想知道。难得他会在意画中人。
因此管家寻人心切。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在长达一周的问访中,一个读蓝海学院的学生说,画里的人很像我们学校教古代汉语的女老师,特别是那双绣花鞋,我们学校里好像就只有她一个女老师不穿高跟鞋的。管家问女老师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那学生说她叫释新月,解释的释,新月与新月城的名字一样。又说不好意思,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但是她就住在学校里的教师公寓。
管家欢喜的紧,连声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