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NPC只想安稳度日》鹤鸣于渚

2、云雾小区

　　“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站在滚动屏幕下的时逢生边用无起伏的语调重复着提醒，边用手电筒的光照着蜷缩在车尾座位上的云岁聿。

　　“大晚上的跑到这来做什么？”

　　被痛感撕裂的五感还没彻底回归，云岁聿自然给不了回应。

　　“……聋哑人？”

　　时逢生慢慢地靠近云岁聿，他的脚步像猫一样轻，完全没有云岁聿在车上行动时首班车发出的抗议声。

　　云岁聿对周围的感知仍处于混沌的状态，身后逐渐逼近的窥探视线让他本能地想逃离。

　　垂耳兔趴在时逢生的肩膀上随时待命，一人一兔停在距云岁聿一步的距离，防止被对方突袭。

　　如他料想的那样，蜷缩在后座的云岁聿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身形不稳地向前撞来，被他反手推倒在前后两排座位的夹缝中。

　　对方就保持侧躺在地的样子一动不动了。

　　等待了一会儿，系统没有弹出解锁隐藏线的提示，暂时排除隐藏Boss的可能性，时逢生这才抬腿踢了踢对方。

　　还是没动静。

　　不会被他一下推死了吧，这NPC这么脆？

　　“碰瓷？”
　　“咚”
　　车后窗玻璃传来一声闷响。

　　垂耳兔应声而动，稳稳地跳落在座椅靠背上，粉嫩的鼻子和三瓣嘴对着玻璃外造成异动的罪魁祸首快频率地耸动着。
　　窗外是颗漂浮在空中的人头。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还蛮想带回去研究研究的。

　　附在人头上的人脸本是容纳眼睛的地方空无一物，嘴角两边的裂缝延伸到头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这里强行撕开又重新拼了回去。

　　人头往后退开了些，又重重地砸回玻璃上。

　　时逢生快速瞥了一眼，认出这张脸是今早执意要留在车上的玩家之一。

　　当时秦姐还劝了好久。

　　算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那颗人头还在不停地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玻璃，血污四溅。

　　时逢生的视线又落回夹缝里的云岁聿身上。

　　错怪你了，原来不是聋哑人，是被吓傻了。

　　“一百七。”

　　小小的兔子身躯突然变大几倍，张开与外表不符的血盆大口，“啊呜”一声连人头带玻璃一起咬进了嘴里。

　　“吐出来，脏。”

　　垂耳兔听话将人头和玻璃渣吐在车内，在人头上蹦蹦跳跳，直到那颗人头被践踏得稀碎，才变回正常兔子的体型跳回时逢生的脚边。

　　时逢生皱眉，右手插进上衣口袋。
　　完蛋，没带纸巾。

　　——

　　“醒了？”
　　时逢生倚在倒数第二排的座椅靠背上，手里用从对方身上扒下来的外套擦拭着一百七染上血污的皮毛，俯视着他捡来的NPC。

　　在痛觉里小死一番的云岁聿终于重新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和四肢大脑，这才发觉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云岁聿认出了来人，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时逢生在等着系统评估面前NPC的危险等级，而云岁聿在等待着来人的自我介绍。

　　匆匆赶来的蒲地蓝看到的就是这副仿佛岁月静好的画面。

　　他人狠话不多的时队和这位唇红齿白的高冷NPC相顾无言，时队手里还拿着明显不是自己那绝对就是对方的外套，友情的羁绊、爱情的火花在此刻悄然碰撞，然后在逃生游戏里开启一段相知相守的旷世虐恋……

　　磕了。
　　副本太刺激，只有磕CP能稳一稳他随时都在蹦迪的精神值。

　　时逢生看着杵在车后门一动不动的男高中生表情渐渐变得痴呆，就知道他又在脑补些有的没的。

　　“蒲地蓝。”

　　“哎，时队。”

　　蒲地蓝猛然回神，紧急关闭天马行空的脑洞。

　　时逢生抱着皮毛油光锃亮的一百七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为蒲地蓝让出过道。

　　“他危险评级不高，你来问。”

　　“好，这就来。”

　　蒲地蓝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纸笔，毫无顾忌地坐在云岁聿身旁。

　　有时队在旁边守着，他一向不会错过跟漂亮NPC贴贴的机会。

　　“你好，我是暂住在43楼的蒲地蓝。我想询问几个问题。”

　　云岁聿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那毛茸茸生物发光的皮毛上。

　　手感应该很好，遂摸之。

　　没控制好力度，被毛茸茸踹了一脚。

　　无奈收回手，手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

　　云岁聿看向钳制他魔爪的人。

　　时逢生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这NPC哪是胆小怕事，简直胆大包天。

　　“哎哎，时队别生气，他只是个NPC，而且他身上说不定还有关键线索……”

　　蒲地蓝为避免极有可能是关键NPC的云岁聿提前下班，立刻出声试图换回时队的事业心。

　　毛茸茸固然重要，但是一命通关的奖励免死金牌也很重要啊！

　　云岁聿不明所以，逐渐剑拔弩张的氛围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但只有四个月的独处生活经验让他无法从脑海里提取出应对这种场面的对策。

　　蒲地蓝用胳膊肘怼了怼云岁聿。

　　“还愣着干什么，快道歉。”

　　然后又凑近他低声说了两句。

　　“时队心软的神，你道个歉就没事了。”

　　云岁聿点点头，他察觉出时逢生的情绪波动，他的行为应该是冒犯到他了。

　　“对不起。”

　　“……没有下次。”

　　时逢生念在这NPC确实是无意冒犯，并且认错态度良好，便平了平心中的火气，松开了云岁聿的手腕。

　　未经时逢生的允许触碰他的【自我】载体，那种仿若灵魂飘在半路上突然被不知名生物踹一脚的感觉自然令人恼怒。

　　系统给每位游戏玩家的新手副本都会设置濒死的通关点，以方便根据玩家濒死通关时最在意的事物来给予玩家的【自我】。

　　时逢生的新手副本是走出迷宫森林，最终Boss放火烧山，他迷失方向忍受烈火炙烤濒死之际，担忧的是自己养在家里的宠物垂耳兔。

　　他要是回不去了，一百七怎么办？没人回去给它增粮添草，它就在家里活活饿死？还是在他再也到达不了的下一个冬天里，活活冻死？

　　他自己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却依旧不敢想象一百七的死状。眼前的走马灯定格在他喂食一百七时突然被拉入游戏的那一秒，一个发着光的巨型兔子将他从烈火中叼起，蹦蹦跳跳地带他闯出了烟雾弥漫的森林，通关了副本。

　　一百七成为了时逢生的【自我】，并且他时刻都能感受到一百七的存在。

　　【自我】与玩家的主动技能与被动技能相关，呈现形式千万种。

　　精神值下降，【自我】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化，有好有坏；生命值下降，【自我】也会呈现相应的受损状态。

　　两者任意一个归零会向场内全员暴露【自我】。

　　精神值和生命值同时清零时，【自我】陨灭，系统宣告玩家死亡。

　　规则有空子可钻，有一位玩家进行了大胆的尝试，他把【自我】一抛，大喇喇扑入滚滚岩浆，精神值没有变化，生命值瞬间归零，系统没有判决他死亡。

　　这相当于系统给了玩家一次试错的机会，只要游戏副本通关条件达成时【自我】没有陨灭，这名玩家便能安全返回。

　　后来那位以身试错的玩家用价值不菲的道具重塑身体，欠了一屁股债，两辈子加在一起都还不完。

　　失去身体的玩家意识暂时依附在【自我】上，如果哪天路边的电线杆突然开口说话，请不要害怕，也不必惊讶，只是一位刚从副本中死里逃生的玩家还没适应自己寄托在电线杆上了而已。

　　积分不够的玩家无法购买重塑道具，身体没有重塑就无法进入游戏副本，进不了游戏副本就拿不到积分，拿不到积分自然买不了重塑道具，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试错也要做好承担试错风险的觉悟，在游戏副本通关后七天内仍未恢复实体，系统会强制抹除玩家【自我】并将其丢入【策划】的素材库商城，成为他们自创游戏副本里的NPC。

　　当然，这些信息是NPC永远不会知道的，他们只是NPC而已。

　　时逢生重新审视着云岁聿。

　　按他以往的游戏经验，部分NPC会根据副本的进度产生异化，比如刚开始热情接待你的是和蔼可亲的大妈，最后拿着菜刀追在你身后砍的也是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妈。

　　通关两三次的玩家都领略过这该死的系统毫无规律可言的作风。

　　异化NPC的特征很明显，刚开始异化时的NPC如抽走了丝线的提线木偶那般呆滞木讷，但就时逢生观看过的副本通关直播与回放，最后异化完全的NPC是好是坏全看天意。

　　看这NPC略显呆滞的反应，他合理猜测对方已经开始了初步异化。

　　云岁聿不在意这道并不会让他感到不适的视线，审视他的人长的有鼻子有眼，比他通过“视角”看到的天台怪物好看多了。

　　他就是想再摸摸发光兔子。

　　摸完兔子，头都不疼了。

　　“咳，那我继续。”

　　蒲地蓝拿起云岁聿另一旁座位上的纸笔，顺势坐了下来。

　　“你的名字？”

　　“云岁聿。”

　　书的扉页写着这个名字，他对比了字迹，差不多。

　　蒲地蓝和时逢生的面前同时弹出了信息面板。

　　【恭喜玩家解锁关键NPC，游戏进度增加10%，当前总进度20%】

　　【姓名：云岁聿】

　　【身份：居民】

　　【状态：正常】

　　【危险等级：弱】

　　【能力：？？？】

　　状态正常，没有异化？

　　时逢生看着云岁聿眼巴巴地瞧着卧在他膝上的垂耳兔，不动声色地将一百七藏到了身后。

　　发光的兔子被完全遮挡，云岁聿带着些许惋惜移开了视线，转而低头看着车厢地板上那块血污。

　　“云雾小区，如果‘云’是指你的姓氏，那雾是指什么？你身边有谁的名字里带‘雾’吗？”

　　蒲地蓝叉掉面板，继续询问着。

　　云岁聿沉默。

　　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状况。

　　好吧，蒲地蓝也不指望云岁聿能说出个所以然，毕竟30%的副本进度在面板上明晃晃地显示着。

　　“你的生活里最近有没有出现不对劲的情况？”

　　“有。”

　　“是什么？”

　　蒲地蓝有种直觉，这会是个重大的进展。

　　“我家楼上，有蜘蛛。”

　　“确实奇怪。是人为饲养吗？”

　　“不是人养的，它身上全是眼睛。”

　　“……”

　　蒲地蓝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诡异小区最高楼天台上的Boss是一只浑身长满眼睛的猪。

　　有些许荒谬。

　　“还有其他特征吗？”

　　“有。很大，占满了整个天台。”

　　云岁聿用手比划着。

　　蒲地蓝脑海里的画面随着云岁聿的话实时更新，从一头有点精神污染的猎奇小猪变成了占满整个天台且浑身长眼的大猪。

　　嘶，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蒲地蓝又追问了几个细节，云岁聿一一回答。

　　这无疑让蒲地蓝松了口气，云岁聿属于他之前遇到的所有NPC中好相处的那一类，而且口齿清晰、思维连贯、逻辑自洽，更没有突然跳起来揍他，尽管对方这个身板也不一定能追得上他。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蒲地蓝深吸一口气。

　　这个问题很重要，但他自进入这个小区以来从未得到那些NPC的亲口回答。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