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马甲比较烂尾》冰镇火炉

72、被学上死了

　　舟桥佑希如坐针毡。

　　不。这并不是因为她遭到绑架。水无怜奈雇佣虎狼死家也不过是无奈之举，为的是找出另一个爆炸地点，并非要真的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当警察们围上来，虎狼死家通过对讲机询问雇主意见时，水无怜奈叫他放弃。水无怜奈没有撕毁合约，也没有拖欠工资，更没有泄露信息；虎狼死家没有向她寻仇的理由，很顺畅地照她说的做了。光束打过来，她被带走；考虑到此时她还处于被监禁状态，拘束的手段不会少。

　　但她一抬头，即能从层层武装下看见一双蓝色的年轻的眼睛。

　　对方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手背。她沉默地反过手，用指甲搔对方的手心。

　　“——成步堂律师说你要见我。”在一个来之不易的空闲中黑羽快斗说，他只取下了护目镜，但他看起来太没有防备心了，没有摘下更多护具只是为了防止暴露。

　　“也就是说或真敷美贯还是变成了成步堂美贯？”

　　舟桥佑希没有正面接话。黑羽快斗看着她：“呃，是吧。你是怎么猜出来或真敷家族出事后成步堂先生会收养美贯的？”

　　“我只在乎成步堂还是律师吗。”

　　“……你是要他辩护？”黑羽快斗扯开话题，“你只是来找我确认这个的吗？关心一下那天看见的女孩的家庭情况？”

　　“所以成步堂还是不是律师？还是现在已经丢掉律师徽章到波鲁哈吉打牌去了？”

　　“丢掉律师徽章？那倒也不至于吧！”黑羽快斗被她连珠炮一样的追问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成步堂先生最近的动作确实很少……也不怎么接手案件了。很奇怪。你知道什么吗？”

　　“……已经，已经够了。”

　　舟桥佑希叹了口气。或者说她以为自己，认为自己叹气了，但是没有。她像一个小雕像坐在那里，脑子乱乱的，心想这算什么，我没有拨动的关键点自己偏移了，有什么用吗。算了成步堂保住自己的律师徽章了怎么能说没有用呢……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找你来不只是关心一下美贯的现状。”舟桥佑希示意黑羽快斗把她的右手解开，对方想都没想地就开锁，她觉得好笑，“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现在是千奈美呢？”

　　与此同时她感觉背后遭人一怼，千奈美本尊相当不客气地用小洋伞的伞柄捅她的背。

　　“……那我好害怕啊，怎么办啊同学，我们定个暗号？”

　　“你装的不像。算了，懒得陪你墨迹。”舟桥佑希右手一抖，一张牌凭空出现在她手中，“还给你。”

　　“你们绫里家还有这水平？”

　　“……不，绫里家只专攻灵媒的谢谢。我跟美贯学的。”

　　“不是魔法吗？那真的……你学的很厉害。”黑羽快斗正色道，“不骗你。我说真的。”

　　那个短头发的小女孩就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男生说话但女生不接话也不陪笑总是很尴尬。过了有三五分钟，他认输：“好吧。”他说，“你知道的太多了。尤其是对于一个身陷囹圄的人来说……”

　　“这个计划是谁提出来的？”

　　“我。”

　　接着他看见舟桥佑希转了转脖子上的勾玉，接着他听见锁链拉开的声音，以及女孩语调平静的猜测：“是成步堂。”

　　心锁崩开了。

　　怎么会这样呢。舟桥佑希冷静地放开勾玉，任凭它在自己的胸膛上撞来撞去，敲出空空荡荡的回音。成步堂虽然没有失去他的律师徽章，但是，显然——比原作中更加的混沌；至少他利用王泥喜是失去律师身份七年之后，而现在他尚且保有他的天平葵花，却敢于直接把黑羽快斗拉进来。

　　或者说怪盗基德。

　　“更神奇的是你居然同意了。黑羽君。”舟桥佑希面无表情地用起敬语，“他是怎么骗你的？”

　　“这怎么能叫骗——哦不是，这怎么能是我？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找着了怪盗基德然后解开了他的心锁——”

　　“成步堂律师原来一直在用的勾玉现在在我脖子上。所以是美贯，她从你的微动作看出了你的身份，对不对？”

　　“那也不能——算了。算了。哎呀舟桥同学，你至少小点声吧。”黑羽快斗干笑两声，“但是她也太厉害了；她今年才多大岁数来着，八岁？难道我退步了吗……”

　　“不用这么耿耿于怀。她们家遗传给她‘看破’的本领，魔术世家大概都得有些天赋吧。”出乎他预料的，舟桥佑希居然还算耐心地安慰了他两句，“就像你擅长易容，擅长变声，等等等等——我并不是要否认你的努力，实际上没有这些天赋的话，普通人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你的水平。你能拥有这些，是天上赐下的礼物，是了不起的幸运——”

　　“打住打住，你在说什么啊……”黑羽快斗听得毛毛的，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瞬间汗毛倒立，很想叫停。

　　她平静的面容变了。与她十七岁年龄的面容所不匹配的，她对自己的同学展现出了奇妙的怜爱感：“我只是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羽毛，而不要利用‘白马家的那个侦探少爷对于怪盗基德执念深重，孽缘不息’这件事，把自己的扑克牌留给我，假装是现场遗留的证据，然后试图以此给我脱罪。这是没有用的。”她上一回和明美论证过为什么要寻找真相，因为真相就是一切；假如面前这个在法律边缘反复横跳的好同学有不同的意见，她不介意去辩一辩。

　　黑羽快斗咽了咽口水，感觉嗓子干涩，他从不吃鱼，但现在感觉到鱼刺卡在喉咙中的感觉。他合上手，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他的脾气。在悬崖面前决定要飞的时候是决计不会害怕的，被人抓回来，方才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但是，成步堂律师他……不是坏人。”

　　舟桥佑希的声音凉凉的，轻轻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好人。会触犯法律的好人，会作恶的好人，会杀死其他生命的好人——我的意思是你也是。你是一个好人。很多人都很喜欢你；不只是夜里扮成白色的漂亮鸽子，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爱你皮囊下的灵魂。……我说的太多了，你可能听不懂；那就说点别的吧。”

　　“就像我塞给你的牌，你没有舔手指咬指甲的习惯吧？”

　　黑羽快斗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最后泄气了，自暴自弃：“……我戴手套。”

　　舟桥佑希为他这不得已的坦诚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牙琉律师喜欢下毒（她用很平淡的语调说到这里的时候黑羽快斗倒抽一口凉气）。总之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所以律师都是这么可怕的生物吗！！”

　　“……成步堂先生还是没有到牙琉雾人那个地步吧。”舟桥佑希说的时候顿觉心虚，与其说是成步堂没有到那个地步，但纵观成步堂复仇全过程，其实心思不够缜密的是牙琉雾人才对——算了。

　　“反正你回去跟他明着说自己不干了，他也不会怎么你的。人家是很得体的成年人，不会杀人灭口过河拆桥什么的……你们还会是走在路上可以打招呼的关系。放心吧。我像信任你一样信任他。”

　　他离开后，舟桥佑希立刻打开论坛，不管不顾地闯进汐华真理和白马探对应的话题之中，一连看了几百页帖子，寻找所有攻击自己的字句。光莹莹地落在她眼底，美柳千奈美不解其意，她什么都看不见。

　　我在赌气吗？她不知道。事实上，这个孩子的头脑之中凝结了令人惊讶的冰冷……她一点儿也不生气。

　　一个正常人落得如此境地会怎么样呢？拉娜唯当年写小说，写到霸凌题材，不会写。从小都是家教，哪能这么天才到在脑子里模拟出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如何爱恨情仇。她的小鸟脑子只会让被害者跳起来揍加害人，除非被揍死，否则不死不休。最后去偷偷当老师，安安静静看着下课以后的教室里角落里拳打脚踢，过了几天她大彻大悟：

　　原来是拉人下水啊。

　　如果我要这个令人怜爱，聪明机智，同时却也电波、冷淡的小女孩更鲜活一些，我会叫她把那牌收下来。也许她不会把同学拉下水，真的在法庭上把它当证据一样出示；但手里攥着这张牌，总觉得自己可以在痛苦中找到一个短暂的天堂。她就会变成一个鲜活的，立体的……懦弱的普通人。

　　普通人太多啦。

　　这太遗憾了。我们都是普通人。

　　她又看了看帖子。感觉很多刀朝着自己飞过来，接下来一看，打着蝴蝶结。粉丝为自己推的角色花钱，去彼此相见，去互相攻击，这一切并不是推的角色导致了这一切，当然也未必是完全出于粉丝本身；也就是说并不是粉丝活着就是为了战斗……很多观众现实之中是沉默寡言的孩子。她们付出的钱、时间，并非是那个小摆件、小徽章的价格；同样也并非出于对同类的暴力倾向。

　　这是爱的价格。

　　这是纸片人不当普通人，而是去成为一个优秀的，在电脑屏幕里闪闪发光，为人所爱，这爱的价格。

　　纸片人的价值是被爱，粉丝去为她花钱，为她画画写小说……都是表达爱。乃至于为了她去攻击另一个角色，也是“爱”。谁骂的最凶，谁就最爱她。

　　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该这么赤裸地量化。……拉娜唯并没有说自己冰清玉洁的意思。她自己当然也成为了这桩扭曲的生意的一环，甚至成为了商家，成为了自己和别人的加害者之一；对于自己的过错，她想要补偿。

　　于是她把牌还给黑羽快斗。

　　虽然彼此攻击、谩骂是爱的体现，但除此之外，明明还有创作，还有理解，温柔，还有宽容。因为那是“爱”。那是人最好的一面，是超越了生物本能，求活的本能，精神散发的光彩。它微弱。但是它可以消解掉这种罪恶……

　　她想起哈维来。那个女生，好像身体情况又变得不大好。

　　这够了吗。

　　这其实够了。

　　隔着屏幕的爱相比起人与人之间的事来说当然片面的多，因为只有投入，反馈是由同样爱着这个虚构角色的现实中的有血有肉的人带给自己的。只是被包装了一层纸壳，像在网购平台上花钱定制乙游男主的手链，商家会在盒子上写亲爱的未婚妻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谁都知道这是包装，或者说欺骗。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等的爱意，但偏偏要维持下去。粉丝群体互相欺骗，但即便是欺骗，也毕竟不再孤单……即便是梦。

　　这个梦也像云一样温柔。

　　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好梦，而不是醒来。

　　我不准备把这些孩子叫出来，叫到一个残忍的现实中，告诉她们人人都有缺陷，告诉她们人是会犯错的。真实的，活着的人，真正的人，很难被爱。虽然听起来很孤独，但假使真的有人把自己真实的灵魂打包贩卖，除非钝到极致，否则总归是会发疯的。这显然没有必要。

　　所以舟桥佑希把牌还回去了。她要做一个问心无愧的纸板，不是一个会躺下休息换班的演员。

　　真是奇怪啊。明明被谩骂了一部分的自己……但我一点儿也不恨你们。

　　车里很暗，轰隆隆地开过马路，远光灯的光斑投在顶上，均匀地移过去了。美柳千奈美觉得无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这个时间点，那两个警察大概得找个地方好好掰扯一下，憋了七年的话没有讲，哪怕心灵相通，和亲耳听见也是不一样的。她就不打扰他们了。明美或许有空，但她却不知道要明美来说些什么。她沉默，好像车厢内被注入了巨大的真空，真空是透明的，无声的。

　　她陷入了短暂的睡眠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得一声响，车停了，人家叫她该下车了。她安静地点点头，透明的真空一瞬间消散。

　　拘留所先前被安了炸.弹，一时半会还在排查安全隐患，于是给舟桥佑希挪了个窝。当夜她如何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安眠。天开始亮。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认床，后面是真觉得不舒服，一双手在自己身上翻找，发现背上被贴了一张牌，和皮肤紧紧地贴在一起，已经是同样温度。她揭下来，放到眼前。

　　黑羽快斗把它还给了自己。

　　牌面上还用铅笔写了一行字。他说先前的确是成步堂先生提出了方案，他不觉得有什么毛病。现在经你一说嘛……他还是没有后悔。这次是出于他自己的打算了。彻头彻尾的。

　　舟桥佑希重新躺回床上。天旋地转之间初阳的日光宛若暴雨般落在她额头。她感受到了“爱”——这当然并不是心猿意马的爱恋。这爱恋另有所属。

　　这是人类道德好的一面。温柔，爱，彼此理解，换位思考……

　　它真的在慢慢蚕食欲望的罪恶，像白昼透过窗户在她眼中蚕食黑夜。

　　我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这份爱，就永远不会，永远不能……背叛，伤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