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天》江存洋

1、明天见

　　掐着最后一秒下课铃声，许简终于在黑板写下最终步骤，磨成小块的白粉笔被无情地扔进了垃圾桶。操场已经响起洪亮的分列式进行曲，许简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用全班同学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下课。”
　　前脚还没迈出门去，谭斯言就被许简叫住了。男生轻叹一口气，万分后悔刚才为什么没从后门走出去。
　　和门外赵齐帆打了个暗号，脸上快速挂起笑容赴死一般地回了头，“老师，您找我啊。”
　　面前的人点点头，“嗯，走着说。”
　　许简停了几秒，等班级人走了个干净，才离开讲台带着谭斯言走出去。
　　谭斯言其实知道许简找自己要说些什么，明天就调班了，他早就填好了调班表，许简舍不得这么一个好学生离开七班，已经找他谈了两次话了，这是第三次。
　　那些话术谭斯言都已经烂熟于心，什么重视不重视，压力不压力，关系好关系坏的他一点都不在意，其实去不去一班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但一直向上爬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的定式。
　　视线渐渐明亮，操场上已经排好了队等待着升旗仪式的进行。许简开门见山地说：“我也不和你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明天就调班了，你确定要去一班了是吗？”
　　谭斯言郑重地点点头，回道：“是。”
　　许简回头对上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她比谁都清楚谭斯言的努力，就算他真的留在了七班，他也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取得他理想中的成绩。在某一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谭斯言那么想要向上走，尽管连他本人都不清楚。
　　许简曾在高一时到谭斯言家里做家访，在看到那扇不同于其他同学家的铁窗时，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这样的地方好像和那个每天扬着笑脸的男孩格格不入，但想了想却又不违和。
　　谭斯言八岁时谭父因车祸去世了，弹钢琴的小王子一夜间变成了闷头写作业的普通男孩。他的母亲高敏一个人带着谭思言生活，白天打工，晚上照顾谭斯言。高敏又生的漂亮，总会被一些杂混纠缠，谭斯言总劝高敏找一个伴，起码能陪陪她，不再受别人的欺负。
　　谭斯言即将高一的时候，高敏恰好遇到现在的男友于城。男人老实厚道，长着圆乎乎的脑袋，拿着银行卡和房产证对高敏说:“我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谭斯言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高敏原本没想着和于城走，谭斯言不想高敏因为自己而被束缚一辈子，拉着她的手说：“妈，你自由快乐就够了。”高敏抱着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天后和于城扯了结婚证，带着谭斯言离开了白城。
　　谭斯言从小学成绩就名列前茅，到这里后仅凭白城的中考成绩根本去不了一班，于城和高敏商量着托关系把他转到一班，谭斯言却不想于城因为自己欠别人人情，和他们说：“没关系，我能考上去。”
　　许简听到这里时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傲人的脸，想象着他说出那句话的样子，温柔又坚定的。
　　谭斯言想去一班是整个七班都知道的事情，谭斯言能去一班也是整个七班都相信的事。从开学到现在，他从大榜第57名到现在第11名，按许简的话来说是“名次提的不多，但名名难升。”
　　思绪被音响传出的尖厉嗓音拉回来，“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高二一班蒋淙发言。”许简转身面向主席台看着台上演讲的人，沉默了一阵，开口道：“这是你的小目标。”
　　听着要被音响盖过的声音，谭斯言茫然地偏过头，回了个“嗯。”
　　台上的人正流利地讲着，谭斯言向来习惯在周一的演讲中找差错，打发着无聊的时间，他瞟了一眼台上的人，“小目标吗？”今天的流畅程度好像也不用找了。
　　“归队吧。”许简轻飘飘地开口。
　　谭斯言礼貌的回了句“好的老师。”一眨眼就溜到队伍里了。
　　“我靠，你怎么才过来啊，老许又找你说调班的事啊？”站在前面的赵齐帆小心的回头打探着许简的出没地点。
　　“嗯，但这次没说什么。”谭斯言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语气来。
　　赵齐帆听到后带着些不舍问：“那你明天就走了啊？”
　　“什么？”
　　校园里回荡着台上沉稳而清朗的声音“刘禹锡有诗言：‘以不息为体以日新为道’我们应该具有自强不息的精神品格……”。
　　旁边的几个女生小声的讨论着台上那位优秀学生代表，谭斯言没能从这杂乱的声音中捕捉到赵齐帆传出的讯息。
　　“我说你明天就走了啊？”赵齐帆又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听清，谭斯言向前走了两步贴到赵齐帆后背，有些急躁地问着：“什么，说什么呢你？”
　　“在这新学期开始之际，愿我们……”
　　“哎？停了？”谭斯言向主席台望去，声音又继续了，好像刚才的戛然而止是他的幻觉一般。
　　赵齐帆脑袋向后仰了仰，“我说，你明天就走了啊？”
　　谭斯言点点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微微加大了声音：“嗯，我明天就转班了。”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完毕。高二一班蒋淙。”
　　掌声雷动。
　　一旁的姜烁突然开了口：“你为什么那么想去一班？”
　　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没等谭斯言开口，后面的项闯哎呀一声，“这你都不知道？白玩这么久了。”
　　谭斯言没开口，他想听听项闯这狗嘴里能放出什么驴屁。
　　“时忆啊。”项闯眼睛在前面三人中间转了转，看都没什么反应又哎呀一声，“人家都快追他半年了，二班离一班多近啊，谭斯言这是想给时忆一个机会呢。”
　　“再瞎扯？”谭斯言斜着眼睛瞥了项闯一眼。
　　“我觉得啊，没戏。”姜烁摇摇头。
　　项闯啧了一声，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乖乖站回了原位。
　　台上宣布着优秀班级体，一班接着一班的高呼振臂，在读到七班时谭斯言还是毫不犹豫地喊了起来。
　　“姜烁 ! 上台领奖去”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许简依旧环着胳膊。
　　姜烁离开队伍时回头看了谭斯言一眼，谭斯言心里清楚那一眼的含义。以往都是他代表班级上去领奖的，今天不是了，而且，明天他就要转去一班了。
　　赵齐帆轻笑了一下，“老许这可真是伤心了啊，损失一名大将，奖都不让你去领了。”
　　谭斯言一步上前到姜烁的位置和赵齐帆并排，“哎，哥要去一班了，以后可就没人罩着你了。”
　　“滚吧你”赵齐帆笑骂了一声，“我看你小子就是奔着时忆去的，要不然一班有什么能让你魂牵梦绕的。”
　　“那你怎么不去，一班不是有你魂牵梦绕的代子茜吗？”
　　“我要是能去我早去了，省的看她和那个蒋淙每天一起进进出出的。”
　　“你去了他们就不一起进进出出了？”
　　赵齐帆噎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没关系，小爷我心态好，我看她开心我就高兴，不行吗？”
　　说起代子茜，谭斯言都觉得耳朵疼。但是要讲赵齐帆是怎么喜欢上代子茜的，谭斯言只能在脑海里拼凑出这个故事，大概是赵齐帆的节目临时被毙，代子茜就像下凡仙女一般地出现了，和老师说：“把我的节目取消吧，大家准备这么久不是为了玩的。”
　　那一刻赵齐帆就像是被美杜莎石化住，目光停滞在代子茜身上。节目照常进行，代子茜上了场，赵齐帆也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在对代子茜的喜欢中。
　　赵齐帆说他和代子茜是五楼东侧和四楼西侧的距离，是大榜一页纸的距离，是食堂吃饭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但他不在意，只要她开心他就高兴。
　　“行啊，那您且高兴着吧。”
　　“哎哎，不过你去了一班可帮我打探着点，看看他们俩是不是真的...”“真的在一起了...”
　　“刚才不还说看她开心就行吗，”
　　“我这是担心她，那蒋淙多少人喜欢啊，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的，他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万一扒开一看心是黑的呢，我可不想看代子茜伤心。”赵齐帆郑重其事地看着谭斯言的眼睛，“你可一定帮我看着他。”
　　谭斯言伸出手，“五天午饭。”
　　“三天”
　　“七天”
　　赵齐帆连忙接话：“五天吧五天好，就五天。”
　　中午的下课铃一打响谭斯言和赵齐帆就从后门跑了出去，来到食堂看着已经被高一学生占据大半的窗口，谭斯言叹了口气，“得，我的鱼又没了。”
　　“那就老老实实排队吧。”赵齐帆搭着谭斯言的肩膀，目光呆滞。
　　“谭斯言 ! 赵齐帆 ! ”
　　谭斯言和赵齐帆一同向声源处望去，一眼就看到挤在队伍中间的那个梳着高马尾面容娇俏的女孩。
　　赵齐帆率先招了招手，谭斯言也尬笑了几下。
　　“谭斯言，赵齐帆，我这窗口有鱼，我直接打出来给你们。”小小的脸带着灿烂的笑容。
　　“啊，不...”
　　“好嘞，谢谢时忆老板啊，老板大气 ! ”赵齐帆边说边把谭斯言拉出了队伍。
　　谭斯言皱着眉，低声怒吼“不是你干什么啊？”
　　“人家都这么锲而不舍了，你好歹回应一下吧？”
　　“我回应什么我回应，我不喜欢她啊，你赶紧去把饭钱给我付了去。”谭斯言推着赵齐帆到窗口刷卡处。
　　“哎哎，我来我来。”赵齐帆嬉皮笑脸地抢先刷了脸，拿起了他和谭斯言的餐盘。
　　“说好了我来的。”时忆看向谭斯言有些害羞的嗔怪着。
　　谭斯言接过餐盘说：“没事，都是赵齐帆的钱”
　　几人坐下动了筷子，赵齐帆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问时忆“你不是在五楼吗，怎么下来的这么快？”
　　“啊，我们和一班这节体育课，下课直接就来了。”
　　“一班也上了？”
　　“嗯。”时忆看着左顾右盼的赵齐帆笑了笑，“代子茜和蒋淙出去吃米线了。”
　　“哦。”赵齐帆瞬间耷拉下脑袋。
　　“噗”谭斯言笑出了声。
　　赵齐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哎？蒋淙没去？”时忆的目光落在右前方。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后方刚打完饭坐下的蒋淙。
　　谭斯言回过头对赵齐帆打趣道：“哟，一个人呢。”
　　“吃你的鱼吧。”赵齐帆小声嘟囔。
　　“你不打探了？要放弃了？”谭斯言轻挑着眉。
　　“我这叫静水深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你...”
　　“谭同学。”
　　一阵清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啊啊？”闻声三人都抬起头来，谭斯言呆愣地看着面前散发着清冷气息的蒋淙。
　　“我是高二一班蒋淙。”
　　“啊，啊。”
　　“你要来一班了，对吗？”
　　“啊，啊。”
　　“明天见。”
　　“啊，哦哦，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