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杨柳，无处寄相思》秦宓

1、玉颜错

　　(一)
　　天护一年10月，大雪，凤仪宫。
　　“哇！”伴随着一声稚嫩的啼哭声，婴儿出生了。
　　旁边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大喜，焦急的抱起她，笑了。
　　“是个小公主！”产婆的手一抖，声音突然一变，“是双……双胞胎！”
　　那个男人脸色暗了下来，正欲开口，一直默不作声的国师说道：“天降厄运，我大燕国不保啊！”
　　双胞胎自古以来都是大燕国所忌讳的，民间传说，若是有人家生了双胞胎，母亲会被其克死，后生的那个会吞噬掉他的哥哥，并会聚集妖气，视为大恶。
　　“皇上！”产婆包裹好后面一个婴儿，哆哆嗦嗦地问道，“皇上要怎么处置双胞胎？”
　　“一个封为兰雪公主，闺名兰卿，赐长生殿，赏黄金百两，绸缎100匹。”说完，顿了顿，厌恶的看着后面出生的婴儿，“另一个闺名琳琅，为产婆所出，侍奉公主，钦此。”
　　“皇上，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琳琅呢！”躺在床上的皇后突然抓住皇上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离开了人世。

　　（二）
　　我就是那名后生的婴儿，江琳琅。
　　我的娘亲，也就是那位产婆，把我像个怪物一样的对待，我知道，我和在我旁边的那位娇生惯养的兰雪公主是双胞胎，她是我姐姐，多么可悲的现实。
　　我讨厌她，凭什么同是一个母亲所出，她贵为公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而我，却要伺候她，做一个奴婢。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就因为她是姐姐，而我是妹妹吗？
　　“琳琅，你在发什么呆！”旁边的兰雪公主放下毛笔，看着出神的我。
　　“啊！”耳朵上传来一阵刺痛，我愤怒的瞪着她，凭什么，凭什么啊！
　　兰卿笑了起来，已经十六岁的她有着和我一样的美貌，“今天管家说有个庙会，快去帮我准备准备，听说有很多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你一起跟我去吧。”
　　“是，奴婢告退。”我闷声回答着，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在她不屑的眼神中退了下去。
　　刚出门，泪水决堤。
　　身后那几个长舌的宫女仍对我指指点点，“那就是双胞胎中的妹妹，看到没，多晦气，我们以后要离他远点，免得沾上晦气。”
　　我紧紧咬住下嘴唇，明知道他们的态度，为什么总是不能习惯，原来，自己真的很脆弱。
　　“娘。”我推开门，叫了一声，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我微微叹了口气，坐下来收拾行李，偶然间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张和兰卿一模一样的脸。
　　“琳琅，你好了没有，要本公主等你多久，你还要不要领俸钱了！”
　　“琳琅这就来了。”我颤抖的包好仅剩的首饰，随便拿起一根玉钗插进发髻上，就急急忙忙的出去。
　　兰卿打扮的很漂亮，一根凤头的金步摇别在右边，白玉做成的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吸了吸鼻子，今天的我很素净，素净的只剩下一根玉钗了。
　　“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兰卿厌恶的看了我一眼，满意的抚了抚头上的首饰，袅袅婷婷的走了。
　　我紧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吭。
　　今天的庙会很热闹，到处是人，兰卿走的很快，尽管我跟的很紧，还是走散了。
　　我本来就是个路痴，很快就迷路了。眼前是一片花丛，是我最喜欢的曼陀罗。
　　“好香！”我开心的冲进花丛里，任由曼陀罗缠绕在自己的身体上，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没有朋友，别人都把我像怪物一样看待，兰卿也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亲情，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还是花儿好啊，又香又美，还不会嫌弃你。
　　微微叹了口气，手环着肩膀坐在了花丛里，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真希望永远也不要抬起头。
　　“姑娘。”一声温润如玉的呼喊，我缓缓的抬起了头，明媚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
　　好长时间我才看清楚，眼前是一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少年。
　　.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这种容貌，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
　　“你有什么烦心事吗？”他的声音好像是一块无暇的玉敲击地面发出的泠泠的声响。
　　我的脸一红，竟不敢和他对视。他那么完美，简直就像一尊天神。而我是双胞胎，是会给他带来厄运的，我那么不祥，又那么粗俗，哪配的上他呢。
　　“我……我……”我竟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不好意思的用眼角偷偷看他的表现，他一定觉得我很笨吧，连话都说不利索。
　　哪知他笑了，嘴角是那么迷人。“这儿真美啊，你喜欢曼陀罗吗？它的花语可不好啊。”
　　“是什么呢？”我不禁看痴了。
　　“黑色曼陀罗，代表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凡间的无爱与无仇，被伤害的坚韧创痍的心灵，生的不归之路。”
　　那么恐怖的话从他嘴里缓缓吐出，又是那么令人神往，仿佛所有的罪恶全都化解了。
　　“这样啊。”我的行动终于没那么僵硬了，“又有什么不好呢。你叫什么名字？”话刚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女子怎么能那么不矜持，开口询问男子的姓名呢？他一定看轻我了，以为我是那种风尘女子吧。
　　他却并没有变化，仍是荡漾着一抹浅笑。
　　“我叫萧郎。”他道。
　　“哦。”我也笑了，是那么明媚。我从来不知道，我也能笑得那么不含杂质，那么纯粹。
　　“公子，公子要上车了！”一阵呼唤声随风飘荡过来，他向我摆了摆手，回头问道，“请问姑娘，你是哪家的千金？”
　　我怔了一下，然后说道，“哦，我姓江。”我不想告诉他，我其实只是一个丫鬟，至少，在他心目中，我姓江，只是一个姑娘，就好了。
　　“江姑娘！那么，后会有期。”他的笑灿若星辰，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
　　他转过头，眸子里仍是那汪让人心动的浅笑，温润如玉。
　　“公子。”后面的叫喊声又响了起来，他朝我吐了吐舌头，那么可爱的动作，然后转身走了。
　　“琳琅。我叫琳琅啊。“我默默的呢喃着，望着他走远。
　　终于，半暮时分，兰卿找到了我，和她一起回宫。

　　（三）
　　天护二年，一月，长生殿。
　　“公主，公主。”屋外绿萌慌慌张张的闯进了书房，一脸的喜色。
　　“什么事？”兰卿吃着我给她剥的柿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回公主。”绿萌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是邻国的耀国大王子来提亲了！”
　　“提亲？大王子？”兰卿顿时来了精神，我只是半抬着眼睛，婚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三个月了，我的萧郎，我们还会再见吗？
　　“就是那个温文尔雅，博闻强记，武功绝佳的大王子？”
　　“对对对，奴婢指的就是那个大王子。”绿萌一个劲儿的点头。
　　“他向谁提亲？”兰卿两眼发光的问道。
　　“当然是公主您啦。”
　　我不屑的撇撇嘴，又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家伙，王子，哼，还不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懦弱又无能，只不过是仗着父亲母亲的地位摆阔的纨绔子弟罢了。
　　“我答应，我这就去父皇那里。”兰卿跳下躺椅，“琳琅，你跟我一起去。”
　　“是，公主。”我无奈的答应。

　　（四）
　　龙祥殿。
　　“兰雪公主驾到！”
　　“兰儿啊，慢点。”正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一脸慈爱的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兰卿，然后把目光移向了我，我仿佛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不忍。不忍？呵，他大概不会不忍了吧，他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母后，你看见了吗？你的夫君就是这样一个恶人！
　　“父皇，我答应他的提亲。”兰卿目光炯炯的指这旁边的大王子。
　　我的眼皮抬也没抬，头低着，那种人没必要让他污了我的眼。
　　“好好好。”那个男人开心的大笑着，“就把这个婚事办了吧。听说你们的二王子也要迎娶我们的兰儿，可是，这……”
　　他的目光瞄到了我的身上，世人皆知耀国二王子是个痴傻之人，我的心一横，反正嫁来嫁去我的夫君也不可能好，与其以后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给他做填房小妾，倒不如嫁给一个痴傻的人，至少我还是一个王妃，好吃好住，也不会有人会和我争宠。
　　“皇上。”我突然站了出去，“就让琳琅嫁过去吧。虽然琳琅知道自己的出身地位，父母早亡，但琳琅愿意远嫁耀国，请皇上答应。”
　　我清楚的看见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脸色变了变，父母早亡？对，在我心目中，你早已经不存在了。
　　“好。”那个男人点了点头，“不过，琳琅只是个丫鬟，不能委以王妃重任。所以，现在，封琳琅为梦雪公主，赐黄金百两，钦此。”
　　“琳琅谢主隆恩。”我跪了下去，接过圣旨。
　　从此，萧郎是路人。

　　（五）
　　天护二年二月，耀国皇宫。
　　嫁到耀国我才发现，二王子并非痴傻之人，反而比平常人要聪明的多，大智若愚，心思缜密，善良而真诚。
　　“阿宁。”我轻轻唤道。
　　二王子姓萧，名唤宁。
　　“琳琅，喝杯姜茶，解解寒。”萧宁浅笑着把茶递给我。
　　“好。”我的手接过茶，笑了笑。
　　萧宁坐了下来，“今天我们要去拜见我大哥。”
　　我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玩弄着几根青丝。
　　“好啦，来，我给你画眉。”阿宁的声音那么好听，好听到让我怀疑那年我遇到的不是萧洛，而是他，我的夫君，萧宁。
　　“你在之前去过大燕国吗？”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去过啊。”他身上阵阵的清香好闻极了，“是去逛庙会，还遇见一个女子呢。她说她姓江，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手中的茶杯突然掉在了地上，猛地转过头去，“你……你是他！”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呵呵。”阿宁的笑容越来越美，近乎梦幻，只是，仿佛里面掺杂里些许的落寞。我摇摇头，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阿宁！”我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六）
　　江曼宫。
　　“为什么这个宫殿的名字要叫江曼呢？”这两个字啊，会让我联想起很多东西呢。那年冬天，江琳琅，曼陀罗。可是，这个是大王子的宫殿啊。
　　“你说呢？”萧宁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小笨蛋。”
　　是他取的？难怪他要叫我笨蛋呢，我幸福的笑了起来，好甜蜜好甜蜜。
　　殿里的两人看起来很疏离，这让我很不理解，宫里全都是破碎的曼陀罗，黑色的曼陀罗，黑色的。
　　“琳琅拜见皇嫂，皇兄。”我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一直都没有抬起头来。
　　“你们先走吧，我和兰卿还有点私事。”这个声音好熟悉，同样的温润如玉，同样的如沐春风。
　　我诧异的抬起了头，只看见了一道背影，被昏黄的灯光无限的拉长。我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阿宁不就在旁边吗？怎么会以为……算了。
　　“阿宁，我们走吧。”我扯了扯阿宁的袖子。
　　“好。”阿宁顺从的点点头，他一直都只是说好，无论我的要求是什么，他总是说好。

　　（七）
　　天护二年10月，大雪，江曼宫。
　　“皇兄，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萧宁看着眼前的大王子，一脸的不解。
　　“你的王妃，是喜欢黑色曼陀罗吗？”
　　“是啊。”
　　“嗯。”大王子摆了摆手，“我想去见见她。”
　　萧宁的脸色一变，“好。”最终他道。
　　大王子的嘴角一弯，他何尝不知道，去年的今天，萧宁偷偷跟着他到了大燕国，然后和他一起来了一次曼陀罗邂逅。只是，邂逅的主角不是他，而现在，他知道了，原来，一直以为的公主并不是那个女子，那么，一定是她了。
　　我正摆弄着窗前的黑色曼陀罗，眼里饱含着幸福。
　　“王妃，王妃。”丫鬟桃意跑进来通报，“大王子来了，说是要找你出去谈谈。”
　　“大王子？”我皱了皱眉头，他找我有什么事？
　　“好。”我点点头，“我这就出去。”
　　随手抓起梳妆台上的那支玉钗，竟然和去年的那支一模一样，我笑了笑，别在发髻上。
　　“大王子，你找琳琅有什么事吗？”我抬起头，猛然撞见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你……你是萧郎？”我一颤，真的是他，连眼神都一模一样。一样的温润如玉。
　　他浅笑着，低头看着我。
　　时光仿佛倒退到了那年的午后。
　　“你叫什么名字？”
　　他噙着一抹浅笑，“我叫萧郎。”
　　是了，他叫萧郎。
　　原来一切都没有错，我的萧郎，折尽杨柳，却已无处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