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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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潺流水穿过一座座群山，淌回乡村的田野里，青蛙躲在水稻后面唱起歌，知了不停地说着“快快长大”。我要把乡村叠起来，装进童年的口袋里。
凌晨天还未亮，戴着厚厚的手套出了门，寒气裹挟着风四处乱串，使人睁不开眼，只听见耳旁怒吼的“呼呼”声。
“穿这么少，你不冷吗？”唐陈果摘下围巾搭在车把手上，“自己围上。”
“不冷，你戴着别感冒了。”林逸吸吸鼻子，脸被吹得通红。
唐陈果一掌拍在他的胳膊上：“快点儿戴好，别逼我打你。”等他围好围巾，这才上车。
一路上，林逸都是眯着眼在寒风中艰难地望着前方的路。风像刀子，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毫不留情地在身边穿梭，风真大！
他一边骑车一边吐槽：“我真是疯了，才会答应你这么早一起去爬山。”
唐陈果笑得合不拢嘴：“这说明你喜欢挑战自我热爱运动啊，新年就这么积极向上，真棒！我要向你学习。”
“别捧了！”
车子停在山脚下，整理好行李，唐陈果和林逸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镂灵山，《总志》云：“山形如莲蕊，四围缤纷，龙蟠帝座，下有钵，水满而不溢，夜恒见佛图灯光如星，飞越镂灵峰顶古刹，俗呼佛图神灯。”
光阴流转，日往月来，镂灵山色彩斑斓，羌笛在林间宛转悠扬，古道背夫的号子至今还在山谷中回响。
“歇一下吧，实在是累得不行了。”走了快一小时，唐陈果摆手停下来，弯着腰屈着膝，两只手撑在大腿上喘着粗气。
林逸从背包里拿出水递上去：“小口喝。”
咕嘟咕嘟，大半瓶水进了肚子，真痛快！垫个塑料袋直接坐在地上。
瞧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林逸忍不住调侃：“你看看你，这么虚，还要来爬山。下次还来吗？”
“来啊，谁怕谁呀。”唐陈果站起来，她才不会认输。捡起地上的袋子又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拂晓时分到达了山顶。
晨曦旖旎，山风习习，镂灵山有最美的日出和云彩，如粉樱，如浅海，云袖舞动，宛如风中蹁跹唱晚的青衣。四周群山环绕，林木葱茏，古树参天。山中峰峦林立、姿态各异，峰峦之间气象万千。
俯瞰汉嘉镇，像潜在水中的游鱼，细长优美，村庄被河流与丘陵分隔开，像一簇一簇的杜鹃花。
“真是壮观！这是我第一次爬上这座山，第一次看到完整的汉嘉镇。”唐陈果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日出。”林逸指着一处村庄，“看，那是红旗，那是缘溪。”
定睛一看：“瞧上去也不是很远啊。”
“确实离得不远。”
田野里一片绿油油，再过一两个月就会遍地油菜花，花香肆意，飘荡在汉嘉镇的大街小巷。
顺着山门往上走，就是镂灵古峰。
外婆说过，以前的镂灵古峰上，山门处有燃灯古佛塑像，往里走坐落着一座古寺叫光相寺，庙宇宏伟，正殿两边塑十八罗汉，寺内有铁铸神龙，长八尺。
光相寺香火鼎盛，香客云集，许多文人骚客聚集于此品茶写诗、谈经论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由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破除迷信，寺院便冷落了，70年代寺庙全毁，直到80年代开始有香客到寺庙遗址焚香祈祷，这才生出今日可见的光祥寺。但与光相寺相比，当年香烟缭绕、钟鼓鸣悠的光景早已不复存在。
“听老辈子讲，以前的镂灵山就像是世外桃源。”林逸看着林间的飞鸟，试图透过他们窥见千百年前的镂灵古峰。
小时候，林逸最喜欢听村头的说书先生讲故事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勾起小孩子好奇的心。一放学，从小卖部买一包酒鬼花生一包辣条，一坐就是一下午。
“林逸，回来吃饭了！”妈妈做好晚饭，朝着村头大喊一声。
“老头儿，下次继续讲这个故事，我还来。”他丢下五毛钱，匆匆跑回了家。
“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说书先生不来讲书了，没人再说起那些古老的故事，皇帝、美人、将军、状元郎回到书中，渐渐没了消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坐一下午只为听一个故事。
唐陈果也惋惜：“可惜我们都没见过那样的盛景啊。”
参天的古树燃烧成天边的残阳；铁铸神龙化作湖面的铁索；文星楼已无迹可寻，只留下一方碑文供世人遐想；圆觉洞中的塑像溶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天生桥已不见巨石，唯见土筑过壑，桥两面尚有残容。
独留龙背石还卧在寺后，风起雨落时呼唤故友。
历史留给我们的东西很多，但大多被毁去，白虎悬崖、大岩峡、马鞍山、金波崖、灵山峡是汉嘉留给现世最后的史书。
“你刚才求的什么？”下山路上，林逸好奇问道。
“你求的什么呢？”
林逸才不接话：“我先问你的，所以你要先说。”
唐陈果憋笑：“我希望赚很多钱。你呢？”
一看她那小样儿就知道又在胡编乱造，于是也附和着：“我也是啊，希望赚大钱。”
“才不信你的话。”
傻子，骗你的。我向佛虔诚祈祷，愿你，诸邪避退，百事无忌，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下山的路要轻松得多，沿途欣赏风景，聊着聊着就到了山脚下。再回头，大山不再高不可攀。
看着停放的电瓶车，唐陈果自告奋勇：“我来载你吧。”
“你确定？”林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当然喽！”说罢便坐到车上握好车把手，“来，上车。”
新年街上很是热闹，车子只能一点一点地挪动，让人有些紧张。着实是拥挤，干脆找个停车位停下改步行。
“什么时候学会的骑电瓶车？”
以前的她根本不敢在马路上骑车，一扭油门腿就软了，吓得连连后退。
唐陈果傲娇地回道：“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一学就会啦。”
“对，最聪明了。”
“老板，两碗醪糟汤圆儿。”
城南有一家早餐店开了二十多年了，没有名字，但只要一提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红枣加水煮开放醪糟和小汤圆，待小汤圆煮熟后倒入鸡蛋液轻轻搅拌一下，水沸关火放几颗枸杞就可以出锅了，根据喜好加入白砂糖。汤汁酸甜，小汤圆糯糯的，美味十足。
“味道如何？”唐陈果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
林逸细细品尝一口：“还不错。”
再尝一口，好像又缺了点什么。
汉嘉镇虽小，玩儿的地方也不多，但好吃的可不少。
城北有最丰富的早餐，鲜肉包、手工饺、豆浆油条、油糯米粑粑、锅贴包子、叶儿粑、三角馍馍……还有凉面、手工粉、抄手。童年的味道全在这儿了。
城南历史气息最浓，有一座祠堂遗址。这里还有一个广场，旁边是小学，一到下午广场就变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城西是一条老街，逢年过节最是热闹，只要干货店和菜市开始排队，那离年就不远了。
城东是唯一一条跨河的街，最城市化，医院、车站、政府机关都在这里，这里也是年轻人的天堂。
“我们去哪儿？”
“去广场逛逛吧。”
过年广场最热闹了，商贩们支起各式各样的小摊。充气蹦床又高又大，有城堡的，有奥特曼的，有变形金刚的，小孩子对蹦床真的毫无抵抗力；套圈、打枪、投篮、钓鱼……就看谁的技术厉害了；还有石膏彩绘，在这里安静地坐几小时，画一个精致的石膏娃娃，大人和小孩儿都很喜欢。
除了玩的，小吃也多，麻辣烫、炸土豆、烧烤、糖葫芦、棉花糖、冰淇淋……馋得人直流口水。
“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想吃什么？”林逸看见某人在小摊前流连忘返，眼睛就没从那些吃的身上离开过。
一听要请客，唐陈果兴奋地指着卖章鱼小丸子的小摊：“那个那个！”
“老板，一份中份的。”
小丸子圆鼓鼓的排列整齐，像一群小锡兵，一口下去鲜甜又有弹性，海鲜味十足。
广场经过几次整改，已全然没有从前的模样，花坛和国旗台拆了很多年了，绿植也不能幸免，如今光秃秃一片，毫无美感。
“小时候可喜欢玩这个了，结果一次都没套中过。”看到许多小孩子和大人在玩套圈圈，唐陈果不由地想起小时候，那时的快乐真简单。
话音一落，林逸问：“现在玩不玩？”
唐陈果有些犹豫：“可我套不准，手气不好。”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逸拉着她的衣服走向小摊。
第一个，圈圈直接掠过玩具落到地面。
第二个，碰到玩具被弹回来。
第三个，挂住一点然后掉到地上。
……
“不行了不行了，你来试试。”唐陈果放弃挣扎，连忙把剩下的圈圈递给林逸。
所有圈圈丢完后，林逸摊手：“我也没套中。”
看来今天幸运之神休假了。
没关系，因为我们已经收获了一地的快乐。
“你们小时候过年在街上玩什么？”唐陈果好奇地问。
林逸回想一遍：“也就到处吃东西，然后玩游戏、逛逛街，有时候会找个地方弄烧烤或者炸东西吃。”
年都是差不多的。穿上新衣，约三五好友小聚，吃饭、逛街、聊天，新年充满温馨与欢乐。
“过年逛街是不是都带一百块钱？”
“对啊，有时还用不完。”
小时候，一百元可以买很多东西，可以用一整天。
顺着路下去是姜庆祠，儿时是完整的四面城墙，后面被拆得只剩下城门，毫无历史气息，商业化严重。姜庆楼和大殿内空空如也，彩楼残败。
无法想象出千百年前的中秋节，这里的人们聚集一处，进行祭祀、庆坛、歌舞技艺、花灯、摊戏演出，晚上抚琴观景、吟诗赋对、举杯赏月，一片壮观、惬意的景象。
“现在这些楼都被围起来了。”
林逸的一句话不免让人伤感，现在的姜庆楼多了一些距离感，没有烟火气。
唐陈果提到：“在小学的时候，每年清明前我们学校就会组织来这里春游。”
妈妈总会提前一天准备许多零食和水果装满书包，会卤上一锅鹌鹑蛋。小小的果果，就坐在姜庆楼的石阶上，安安静静地享受无忧无虑的一天。
我想她呀，想五六岁的果果呀，都已记不得她的模样和她天真的笑。
林逸听她讲起童年，听得有些入神。
城东尽头是汉嘉中学，如今也全然换了面貌。
林逸在校门外东张西望：“能进去吗？”
“当然，从后门那儿可以翻进去。”
“你没开玩笑吧？”他皱着眉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唐陈果“噗嗤”笑出声来：“神经病呀，走正门。登记了就能进去。”
进入校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刻字石，上面刻着“进德、修业、励志、笃行”，这是汉嘉中学的校训。
后面就是教学楼，不高只有四层，一层四个班。教学楼有三栋，分别是三个年级，以前一个年级十个班，现在怎样已不得知。
“你在几班？”
上楼，穿过阳台，粉色的墙壁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清澈，就像青春文学里的某个平凡的下午，晴空万里、微风不燥。
“四班。就是这间教室。”
桌椅换了新，讲台还是原来的讲台。板书不完全是电子白板，合上是用粉笔书写的黑板，打开是电脑屏幕。
林逸走到讲台上：“你以前坐在哪个位置？”
“就这里呀。”唐陈果笑着，拍拍身前的桌子。
高一到高三，一直都在这个位置。
“第一排中间，好学生啊。”
“才不是呢。”唐陈果道出原因：“是因为我很喜欢语文老师的课，所以才坐的这里。”
老师的身上，有一种身处浊世依然自清的姿态，在蝇营狗苟、勾心斗角的场所里，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本可以有更好的发展，但一心想回到家乡建设教育，可家乡辜负了他。是的，我的老师，十几年来他一如既往坚持他的初心，可汉嘉没有给他舞台。
他是一位诗人，有着高远的志向，在浑浊的俗世书写自己的浪漫主义；他是一位青衣钓客，一叶孤舟，游于山河。
“讲讲。”林逸对她的原因颇有兴趣。
“他的课总能使我内心充满力量。”唐陈果讲起语文老师，就像讲起崇拜的偶像，“我觉得他是一位诗人，可能这个想法有些奇怪。”
“我不敢怠慢每一节语文课，我认真听着每一首诗在他的语言里变成一幅画、一部电影，他每一次提问我都会举手，语文课就是我精神世界的舞台。”
“看来他对你影响很大呐。”林逸评价道。
不错，直到现在他依旧是最敬仰的老师，我开始模仿他的风骨，在轻浮的世界里慢慢学习沉淀，不随波逐流去做自己。我还是很热爱文学，这是我精神世界的舞台。
他说:“就让那些鬼话滚一边儿去吧。”
他说:“感谢你还能记得我！我为没把你们送进更好的高校而感到惭愧啊！”
他说:“高校无论高低，它仅是一个平台而已，个人今后的成就不取决于平台，而是取决于个人的努力程度。”
他说:“无‘伞’的孩子，更须顶风冒雨前行！愿你能不忘初心，奋然前行！”
他说:“能从职业中感受到快乐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永远保持这种心态你就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
我记得老师说过的很多话，这些文字陪伴我度过许许多多难熬的困境。
林逸听着唐陈果讲。讲她青春里四季的轮转，讲一树花开；讲课间的钟声,讲操场上飞驰的身影；讲早六天空泛白，讲晚星不眠；讲笔下的剧本，讲写错的试卷……
“我们留下些什么吧。”她举起纸和笔，脑袋里不知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林逸靠近一瞧，纸上写着“同学，这是一张有魔法的纸。请看一段三十秒广告，助我回到十五六岁的夏天。”
实在是古灵精怪。
这一天，几乎逛完了汉嘉镇城区的街道，一条条反复踏过的路，就算再走二十年也不会厌。他们互诉过往，又谈起对未来的构思，如诗如画，天马行空。
愿我们都能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林逸，后天下午你来车站送我吧。”
我们无法预知下一场相聚，那就选择好好道别，这样会记得更牢一些。
“好，一定来送。”
他从不食言。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新年
